《大业难成》钻木得鱼

1、引

　　你见过地狱吗？

　　跟着兄长逃出来村子的时候，是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模样。

　　冷寂后的火光，是骨髓在战栗。

　　我原以为那就是一辈子中最痛苦的时候了，却不想，那只是开始。

　　北风瑟瑟，哀鸿遍野，河间郡外，满处凄凉，大道两边的良田早已经荒废，只剩偶尔飘起的火星，象征着这片土地还未完全静止。

　　在距离这儿十几里外，一条连接破旧大道与河流的的小路旁，一个不高的土堆已经变成了一个抛尸场。近两年死于河间或附件的人全被丢在了这里，或缺胳膊短腿、或满是溃烂的尸身被随意丢弃，路边的尸体推挤成山，而靠近河边的尸体腐烂发臭，若不是正值北风呼啸，这臭味也能将人熏死。

　　而距离坟场不远则有一群活人正聚在这里，但即便是所有人都围在了一起，也没有一人能逃过寒意的侵袭。

　　“你听清楚了吗？”人群里最中间的那个正问着他对面的矮子。
　　矮子顶着一张已经看不清模样的脸，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道：“绝对听清楚了！我这耳朵，灵得很！我又离他们近，听得真真的！从青州运来的，秋天刚打下的麦子，最迟明天早上就能过这里！”

　　这话一落，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一片咽口水的声音。
　　就连蹲在最外围的孟夕也咽了下唾沫，而靠在他身旁的男人一把抓紧了他的手，刚刚还奄奄一息的身体也立马挺直了。

　　最中间的那人半起身朝外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不熟悉的人再围过来能听见他们说话，这才放心下来，蹲回去对这里的人道：“大伙都听见了吧！粮！这里果然有粮食！”
　　围着他的三四十号人顿时躁动了，一个个眼冒精光，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大口吃饭的场景了。

　　这群人散乱着成草一样的头发，身上又脏又臭，简直看不出来还有没有穿着衣服，根本就是一群聚众的乞丐，可放眼其他地方，却到处都能看到这样的聚众乞丐们。

　　中间那人也是脏着脸看不出模样，但在这群人中是较为高大的，此时他也如领头的一样布置了起来。
　　“咱们今晚上就守在这个路口，等粮车到了，就上去抢！抢完就跑，别多拿，前面的城墙边上都是流民，咱们躲到他们里面，谁也找不到咱们！”

　　“可那是运往北边的军粮！”一个声音突然道：“咱能抢上吗？”
　　刚才还兴奋的人们一下泄了气，想到那些当兵的手里的大刀，顿时又害怕了起来。

　　可中间那人却不管这些，甚至骂那泄气的人道：“不想吃粮就滚出去！老子可是要当饱死鬼的！这里哪有你这个病秧子说话的份？再说了，要不是看你是一个村的，大家伙护着，你能活到现在？”

　　刚才说话的人顿时缩起了头不敢再说话，他旁边一个男人急忙护住他求情道：“大兄！别跟他计较，我兄弟就是个楞脑子，他脑子不好！我们都听你的，你说咋干就咋干！”

　　中间那人也不看他们了，又道：“死人是一定会死人的！你们也做好准备！人抢粮被打死你们也不是没见过！但还是那句话，要死也得是个饱死鬼！”

　　又一人道：“说这些做啥？不抢粮咱们就能活着了？能活到现在我已经没有别的愿望了！就是想吃点正经粮！哪怕是吃完立刻就死了，也值了！”

　　一群饥肠辘辘之人被这么一带，也不再害怕了，一个个居然还摩拳擦掌了起来。

　　又一人转了转眼珠出主意道：“反正都要死人，咱们不如分配下，让谁上去打头阵拖住那些军爷，咱们其余人好去拿粮！”

　　中间的近三十号人一下把头转向了外围，盯着蹲在最外面一圈的，包括孟夕在内异乡人。

　　孟夕顿时一惊，他们这是让自己这些后来跟着他们讨饭的、非他们村的人先去送死啊！
　　可同样多日挣扎在死亡线上，他也不想做饿死鬼啊！

　　“当然了，我们也不要求你们全上，”中间那人对着焦急起来的外圈人说着：“你们可以找两个人做这事，剩下的跟着我们吃饭！”

　　接着，孟夕就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
　　！！！

　　不待多想，他连忙举手道：“那个，我觉得两个人应该不够，而且，那样能抢到的粮肯定不多。我还有个主意，能让咱们所有人都吃上粮，咱们可以劫粮！真的，保证所有人都能吃上饭，而且以后也能吃上饭，行吗？”

　　孟夕说的话一下点燃了所有人的心。

　　是啊，只是偷粮的话，能有几个人吃得上谁也说不好，留在这里的人谁不想吃饭呢？

　　可中间那个发布命令的却不愿看这个外来的竹竿抢了自己领头的位置，当即便反驳道：“劫粮？你说得轻巧！届时我们全丢了命，恐怕也吃不上一口！”

　　孟夕连忙对众人道：“不会的！”他先是一指最早提供信息的矮子道：“小甲哥不也说了，运粮队人不多，守备想来不严。官老爷们一向看不上我们这些小民，所以这个消息能被咱们听到就必然不会是假的，其次，”他又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尸山道：“那里位置狭窄，我们可以结合这里的地形设下埋伏。”

　　他边说着边往人群里挤，尽可能多得对上更多人的眼睛表示自己的真诚，“真的，你们信我！”

　　邺城，一个瘦弱的少年带着一个更小的孩子，在城外等待多日后，终于在这天早上进了城。
　　他小心又恭敬地跟守城兵交代了自己和妹妹的来历，说出来此投靠的亲人姓名后，才带着妹妹一步步走进城里。

　　此时元城外已遍地战火，但城内却安然有序，他按住死里逃生的喜悦，一家家地问访，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家。

　　几下敲门后，位于城北，位置颇偏的这户人家终于来人开了门，开门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腿也有些瘸，他开门后仔细打量着这两个穿着破衣烂衫脸上黑糊糊的孩子，眯着眼睛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那个大些的少年开口叫他：“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