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歌女动京师》码字工笑笑

30、第30章：赴国难

　　邹枢跟着陈圆圆到了房里，月光照进来，清晰地照着杨夫人的遗容。她穿着旧时嫁衣，嘴边有许多白沫。

　　“她怎么会知道？娘！你怎么一声不响走了！”

　　“你娘追随你爹去了。”

　　这个时刻，圆圆的脑子里一下子由剧痛和嘈杂变成空洞：我从此就是独行于世了。

　　邹枢听圆圆的安排，将陈松龄和杨夫人合葬在从前陈府所在的桃花坞野外，圆圆沉默着把后事处理完，回到玉峰班。

　　“嫁给我吧，圆圆，这世道，你孤零零怎么活？”

　　“如果你需要我以身相许来报恩，那我没有怨言，但恩情不是爱。”

　　邹枢道：“我不需要你报恩，更不会强迫你，我可以等。”

　　圆圆道：“爹爹绝笔信叫我去救复社和东林人士，如今局势大乱，刻不容缓。我打算每日在玉峰班集会，以唱戏为由，把消息散出去。”

　　邹枢点头：“我去揽客。”

　　自此，玉峰班从早到晚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有富户豪门的时候，圆圆也登台献唱，只剩东林复社旧党的时候，圆圆赶紧将朝廷动向告知众人，劝他们早做准备。

　　国破城亡的关头，那些佞臣贼子竟还谋划着这些！玉峰班里悲愤的情绪蔓延在每个人心头，把盏抒怀，皆不胜惆怅。

　　许多文人志士为时局所迫，听从陈圆圆的建议，改名换姓，匆匆逃亡。也有人明知是忠告，也要坚守着去和黑暗搏斗一番。

　　这天夜里，玉峰班照例围坐着诸多文士，忽听外面一阵喧哗，大家都默契地安静下来，顷刻间门被撞开了：“你们都是什么人？”

　　圆圆从容起身道：“这些都是听我唱戏的客人，大爷从哪里来？要听曲吗？酒也是热的。”

　　为首的衙役打量着圆圆：“你没听说现在城防严紧吗？大半夜的聚拢这么多人，居心何在？”

　　圆圆嫣然一笑：“我们以文会友，忘了城防大事，该罚！该罚！”

　　金兰一见此情，忙去里间拿了银两，双手捧上：“乱世赚点小钱不容易，来了客人就舍不得放手。”

　　衙役接了银子斜眼笑道：“戏子自然如此！”说着将席间的男子一个个盯着看，一挥手道：“走了走了，都散了吧！”

　　翌日夜间，金兰听到外面更声，悄声道：“该散了，别把那些人又招来了！”

　　众人才起身，前一晚的衙役又闯进来：“昨日回去复命，被上面的着实教训了一顿，说你这里就是个贼窝！老实说，侯方域、吴梅村他们那伙人在不在这里？冒辟疆在吧？”

　　圆圆道：“谁是侯方域？谁是吴梅村？冒辟疆又是谁？”

　　衙役道：“你别装傻充愣，朝廷正在缉查复社文人，你每日公然和他们聚众滋事，图谋不轨，你可知罪？”

　　圆圆道：“我只管唱戏收钱，哪里知道来的都是什么人？我一个小戏子，有什么能耐召集什么复社的人？”

　　衙役道：“到牢里住几天，就知道你究竟认不认识了！统统拿下！”

　　众衙役一拥而上，将玉峰班的人都捆起来，打入牢狱。

　　为首的劝陈圆圆：“赶紧招了吧，咱们这里可是锦衣卫直接管的，进来了没几个能出去！”

　　陈圆圆一言不发。

　　“你这花容月貌的，打残了岂不可惜！到时候我也只能咬牙把鞭子抽上去了！”

　　圆圆怒斥道：“大明危在旦夕，你们还在残害忠良！我死有什么可惜，我哥哥和我爹都已经为国捐躯，我们满门忠烈，光荣得很！”

　　衙役略一迟疑，仍狠着心朝圆圆的背上猛的抽一鞭：“叫你倔！”

　　当晚，玉峰班来的人都被打得死去活来，惨叫声此起彼伏。圆圆对金兰说：“我做好了死的准备，希望大明早日安定！”白发苍苍的金兰扛不住毒打，已经坐的力气都没有，她喘息着：“我死不足惜，愿黑暗早些过去……”

　　半昏半睡中，浓烟四起，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所有人都惊慌了：“牢头都跑了，我们怎么办！”

　　“天杀的！只管自己活命！”

　　一片混乱中，火光里跑来一个人，是打了陈圆圆的那个衙役，他匆匆打开了牢门：“我吃这碗饭，只能昧良心做事，快跑！”说完又依次打开其余的牢门，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圆圆搀着金兰逃生，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圆圆想背着她，可自己背上全是伤口。

　　满耳呛咳声中，邹枢的声音传来：“圆圆！圆圆！”

　　圆圆喊：“我在这里！”

　　邹枢循声赶来，用同样满是伤痕的脊背将金兰背起。火势越来越大，圆圆大喊：“不要推！不要挤，别说话，小心烟！”

　　好不容易在混乱中逃出，邹枢将金兰放在地上。

　　“兰姨！兰姨！”圆圆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兰姨没有呼吸了！”

　　茉莉再也控制不住连日来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圆圆见状，也大哭起来。

　　圆圆将金兰安葬在父母身边，回到玉峰班，终于卧病不起。

　　“茉莉，我只有你了。”

　　“小姐，从此以后，我和你相依为命。”

　　邹枢每天来探病，告诉圆圆，那天起火，是愤怒的百姓所为，他们眼看着阉党不顾国难，还在拼命打压志士，就半夜纵火，烧了牢狱。

　　圆圆强撑着起来：“这一点微弱的力量，或许可以挽回大明。”

　　圆圆的病渐渐好起来，邹枢却不见了，她忧心道：“茉莉，邹公子不会被那些恶人抓去了吧？”

　　茉莉道：“那日纵火以后，他们收敛些了，应该不至于。”

　　圆圆将金兰遗下的行头珍藏起来，睹物思人，悲从中来。忽然听外面小丫头报：“客人来了！”

　　圆圆见来人很面生，但生得俊朗超逸，温和清润，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因笑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来人笑着对圆圆行礼道：“我是吴梅村，听说你为了保护我们复社的朋友，入过大牢，可谓女中豪杰，巾帼丈夫！”

　　圆圆忙说：“不敢当不敢当！早听说先生大名，没想到有幸得见。先生也要提防着那伙小人啊！”

　　吴梅村道：“复社旧友四分五散，我也想离开是非之地了。”说着，他指着墙上的字画：“你有董其昌的字？他是我的挚友呢！”

　　圆圆诧异道：“果真你们大才子都是有交情的！那劳烦你下次见到他，帮我要一幅山水画来。”

　　吴梅村道：“怎么？非得要我朋友的，我画的入不了你的眼？”

　　圆圆笑道：“那更好了！只是我没有那么大面子。”

　　吴梅村道：“你为了救爱国志士命都能豁出去，我还能吝惜一点字画吗？我画好了下次送来就是了。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的？”

　　圆圆问：“为什么？”

　　吴梅村道：“邹枢叫我来的。他上次进了大牢，他家中大为震恐。邹枢是家中独子，此次伤得不轻，还天天来玉峰班探视你，他家中已经不许他擅自出门了。邹父更怕他再卷进东林复社的事里，连累家族，今后恐怕你们不容易见面了。我去邹家见到他，他一定让我来跟你说，万一有什么难处，一定要想办法找他帮忙。”

　　圆圆点头：“他也早该好好回去做点正经事了，被我耽误了。”

　　这样的时局下，圆圆也变得深居简出，没有客人的日子，她不过是吟诗作赋，编纂小册子，为父母哥哥还有金兰祈福。

　　这个春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寥。

　　一切都是那么美，透着无限生机，粉的黄的绿的红的，热热闹闹，连燕子黄莺儿都是成双成对。
　　而自己，再过几天就是十八岁了。十八岁，若是父母在，一定又急着寻一门好亲事吧？

　　无主无依，良缘何处觅？

　　金兰走后，陈圆圆的左膀右臂没了，玉峰班里事无巨细都由她一个人张罗，倒也充实。金兰的老伴儿胡大爷请辞回家了，排戏唱戏之余，班子里各人有各人的事做，常常只有茉莉在身旁，形影不离。

　　这天午后，陈圆圆慵懒地在花前小憩，听到吴梅村的声音传来：“陈班主，我带了新客人来了！”

　　圆圆睁开眼，还没从藤椅站起，一个身影在她面前，那么轻柔，那么温暖，他背着光微笑着，身后是碧蓝的天空，和让她睁不开眼的光芒。

　　“我是冒辟疆，你也可以叫我冒襄。”

　　圆圆恍恍惚惚起身行礼：“我叫陈圆圆。”不知怎么，脸上火辣辣的，不敢抬头。

　　吴梅村哈哈大笑起来：“上次我来你不是大方得很吗？今天怎么羞得脸都红了？难道我不如冒公子俊秀？”

　　圆圆低头笑道：“哪里的话，只是午睡才醒，有点晕罢了。茉莉快沏茶！”

　　冒辟疆看着陈圆圆，她鹅黄色的裙摆在风里飞扬，一缕发丝在脸上轻拂着，清澈的眼睛像在躲避着他的眼睛，又像在寻找他的眼睛。浅浅的笑涡，藏着一点少女的秘密，俏丽中带着孩子气的天真，却又很矛盾似的透着一种庄严。

　　吴梅村见状，心下会意：“我在这里有点不合适了吧？要不我先走一步？”

　　冒辟疆笑道：“你带我来的，哪有先走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