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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城门失火殃池鱼 ...

  •   秋凉林谧,夜久露浓。

      紫竹林传来阵阵骚动声,月亮不安的探出头,却被一记响亮的马鞭声吓得缩了回去。

      竹林尽头,一辆马车驶来,车轮渐缓,直至不动。从车里飞出一个枕头,继而是绳索、麻袋、坐垫,最后蹦出来一只银丝履。

      一抹笑意划过赶车人薄利的嘴角,他掀开帘子,里面赫然横躺着一个被绑成一尾鱼似的人,他上前抽出那人口中的布团时,还连着几根依依不舍的涎丝。

      那尾鱼是个少女,还未来得及出声,就看到抵住自己胸前的剑。剑尖翻转,剑面贴上了少女的脸颊,拍了两下左脸,滑至下巴,自右脸勾出,整个动作如在勾勒山水画的最后一笔。这番戏弄,抑是挑逗,还是威胁,少女吓得闭起了双眼,身体不争气的发抖。

      忽然,一声尖锐的箭唳声划破竹林上空。寒光乍现赶车人银瞳,他仰面堪堪躲过明箭,剑势急变,横挡前身,只听得“叮当”两声,又弹落两只暗镖——竟是冲着他心脏和喉心处。

      只眨眼工夫,一道修长的白影已然掠至车前,举剑便刺。刀光剑影、叶散枝飞,月亮瞪大了眼睛。

      车内的女子使劲扭动身子向外探,好容易看清了来人,狂喜道:“大哥救我!”

      白影听了,更是抡快了手中的宝剑,招招不留余地。只是,那赶车人方才拦箭虽稍显狼狈,这时却左进右退,游刃有余,最后,就连那女子都看得出,她大哥身手确不如人。

      就在她又急又怕之际,竹林的四面八方响起了呼喊声和火光,隐约可见大队人马,赶车人见状,也不做停留,向西南方退去,身形之快,令人咋舌。

      那白影不及追去,匆忙往车里瞧去:“浸月!”

      “大哥!”女子勉强撑起半个身子,双目泪光盈盈。

      ……

      缄治九年。京都龙沽城。

      龙沽乃天子脚下,向来不乏侯门权贵,悬济堂殷老爷子什么大人物没见过,却在大半夜被人从热被窝里请起来,这肚里的牢骚就没停过,直到他下了马车,看到灯笼前那朱红镶金大门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相国府不愧是拿国家俸禄垫起来的,此时依旧是灯火通明,人人噤若寒蝉,默默立于各自岗位,殷承继人被扭八拐地带到一间上等闺房,一个形容憔悴却清稚可爱的女孩正盯着自己,看年龄,怕就是相国府的某位小姐。

      侍女看了看他带的器材,先让他检查外伤——无非是几处淤血的勒痕和青紫的撞伤,又在身体各处扎了针,查看有否中毒,最后请开了个镇惊的方子,了事。

      殷大夫手里掂着沉甸甸的一兜银元,觉得这钱也太好赚了,只是奇怪那个娇贵的小人儿怎么会有这么些捆绑的痕迹,还未来得及问身边带路的管家,管家倒先对他客气了一句:“殷老爷子此番回去,大可不必提及今夜所见。”

      “哎,梅管家放心,老夫绝不是多嘴之人。”殷承继自然懂得其中的警告。

      这位梅管家送走了殷大夫,对着空荡荡的街道看了半晌,似是舒了口气,才负手绕至正厅后门,向北依次穿过几道门,走进一个略显荒旧的院子,几个下人守在一个镶着大铁门的屋外。他进屋,看见地上跪着几个人,都脸朝下,双手被吊起,身下的地板湿漉漉的,知是用了些刑,便问旁边的手下:“招了吗?”

      “还没。”一人答道。

      他面露不悦之色,对那些被绑起来的人训道:“你等或是相国府守卫,或是在厢院里伺候的,竟让贼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掳了二小姐去,要说没内应,鬼也不信!今日在这里你们不说,明日自有官府来拿人,早晚都是受罪,不如痛快招了。”

      说罢,走到一个跪着的人身前,用手拍拍他的脑袋:“你说是不是啊,吕东安?”

      那男人穿着白色亵服,手腕交叠被缚,额侧发髻凌乱散落,被拍的轻哼一声,没答话。

      他马上换了个严厉的语调,道:“吕东安,在场这几人,都说傍晚在西厢院见你走动,你本不是西厢院的人,去那里作甚?”

      那叫吕东安的人被弄歪了头,半天没一句回应,梅管家伸手钳住他的下颌,把他的脸掰过来,皙白的鼻尖自他滑落的发丝间凸显,露出半张绝美的面庞来。

      “问你话呢!”他用劲捏了一下。

      “呃——”一个压抑的吃痛声响起,梅管家听着这绵柔酥软的声音,只想狠狠挠两下发麻的头皮。

      “是二小姐叫我过去的。”声音浮浮的,带着疲倦的沙哑。因为天冷,那人口里呵出了白汽,缓缓散开来,氲在脸上,明明是一副死寂的表情,却因为这口哈气变得生动异常。

      梅管家哼道:“二小姐现已安然回府,却只说今晚饭后只呆在房内,并未召唤过其他人,你何以见得?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那人又噤了声,不再辩解,他见问不出话来,就转向其他人:“你们可还有话说?别等动大刑了,才哭爹叫娘的!”

      屋里寂静无声。这些人刚才求饶的求饶,狡辩的狡辩,就是没说出自己无辜的证据,只盼着真凶主谋被抓住,自己少受点活罪。

      梅管家稍等了片刻,心里也暗自盘算着:如今,这二小姐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剩下的事情,无非是找个人顶罪,罪名小则失职,大则通贼,查来查去,就这个吕东安看起来最不清白。但他是二少爷那边的人,现如今二少爷不在府里,置办他还需要再问问老爷的意思。

      想到这,他对身旁的人说:“他们这些人,我不管你们怎么审,身上不能留大印,最迟明天,有则有,无则放,老爷问起结果来,你们若没个交代,我也帮不了你们。”

      手下几人听了这不软不硬的话,心下合计,等管家一走,拿了几把正面带尖刺的十字形铁架,让嫌犯稍稍蹲下一点,固定其上身和双脚,又令其双臂平举,套上带刺的皮环,让其手腕也不敢乱动。这样,被束缚之人即成一个半蹲的姿势,无法长久保持,如若稍稍向手臂或身后的支撑物借力,便会被细细的钢针戳伤,伤口细小,但入肉很深。受刑者要么靠意志力蹲马步,要么就得受皮肉之苦,简直令人无奈之极、悔不欲生。用刑者只管一旁等着,不用费什么力气。

      …………

      相国府,西厢院。

      话说此时的相国府的内院又是另一番场景,相府二小姐江浸月今日晚膳后神秘失踪,又被连夜找回,此时正哭得满面春雨梨花,好不委屈。刚才,她被连续颠簸了一个时辰,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而且变得草木皆兵,屋里的八哥叫了声“月月”,居然把她惊吵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赶紧叫丫鬟把鸟笼子拎了出去。

      叶夫人宽慰着:“莫再担惊,幸好你大哥赶得及时,没让你受什么欺侮。”

      浸月说:“你们不知道的,大哥来之前,他正用一把那么长的一把剑狠狠划过我的脸,再晚一刻我就要彻底毁容了,你们确定我脸上没有伤口吗?”

      “没有,一点破的都没有!”叶夫人赶紧说。

      “镜子呢,我要镜子!”她大叫起来,众人忙不迭的给她递镜子。

      “你可曾看清那人容貌?”她姐姐江心月在一旁问。

      浸月说:“没有,他戴了个斗笠遮住脸,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脸有些瘦。”

      “可记得他的声音?”说话的是她大哥江水寒,也就是竹林里救她的白衣人。

      浸月坚定的摇了摇头,说:“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这时管家自屋外进来,打跟前道:“大公子,嫌犯都已审过,只是其中一人——”他看了眼正捧着铜镜,神情极其专注地摩挲着自己脸蛋的二小姐:“其中一人的话,还需再问问二小姐。”

      “还要问什么?”浸月抬头道。

      梅管家本打算直接问吕东安的事,可是见大夫人等在屋内,话到嘴边,心思又转三转,只说:“今日晚膳后,二小姐可做过什么,撞见过什么奴才小厮?”

      她皱皱眉头道:“你刚才不是都问过的吗?吃完饭,我和姐姐在西厢走廊那说了会话,然后和宁馨一起回屋,再后来,我弹琴,宁馨在屋里不知道干什么。”

      “小姐,我在抄琴谱呢。”屋里那个叫宁馨的丫鬟插嘴道。

      “哦,我弹琴,宁馨抄琴谱,就这样。”

      梅管家又问:“期间可有人找过二小姐?”

      “没人呀,还要问什么吗?”

      小姐的话不出管家所料,他心中有了八九分的数:“没其他要问的了,梅邵打扰了。”说罢便欲走。

      “等等——”二小姐的话音响起:“听你这问的,可是抓到什么疑犯了?”

      梅邵弯腰点头道:“今日让小姐受惊,梅邵深感惶恐,老爷正命我严查可疑之人,一有确凿消息,定当来报。”

      她揉揉脑袋,说:“你好像并没有明确回答我的问题呀,哎,不过我现跟你声明,不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懂吗?”

      “诶,懂了,梅邵这就去办。”三小姐平日文雅不精是真,梅邵听这话也不大明白,好在大概意思就是让自己揪出贼人,况且自己这会儿也基本确定是谁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浸月感觉脸上痒痒的,随手一拨,却摸到一个肉呼呼的东西,吓得赶紧睁开眼:一个略显圆胖的脸映入视线。

      “爹——”

      “弄醒你了。”面前那人收回了手。

      她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位满目慈爱的中年男子,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叱咤朝堂,人人敬畏三分的相国公,她一直以为,身为男子,父亲的面部轮廓有失棱角,加之这几年略有发福,已可称之为圆润。

      “一直在这里坐着吗?”她问。

      “是啊,近日你呆在府里,爹爹也没操心,谁料家贼难防。”相国公眼里有深深的歉意。

      “家贼?!是谁?”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个里应外合计划的产物。

      “哎,你怕是不认识,是一个叫吕东安的。”

      “吕东安——”她跟着念了一遍,忽然大叫道:“吕东安?弟弟房里伺候的那个?”

      “你认识他?”相国公看着女儿激动的神情,道:“昨夜你被人掳走,我一面命你哥哥去寻你,一面让梅邵细细审了可疑之人,查了一圈下来,唯有他撒谎说昨晚在西厢院见过你,而你却说未曾见任何外人,故定下了是他。”

      “最后他招了吗?”

      “还没,不过铁证如山,想抵赖也不成。”

      “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梅邵想请你去一趟当面对质——不过你若是不愿意也无妨,横竖由我来处置吧。”

      北院里,十来个男男女女跪成一排,着实让浸月大吃一惊,以为这么多都想谋害自己。

      原来昨晚那套马步酷刑上来,除了吕东安,没一个人撑得住,把自己偷鸡摸狗的事情全招了。比如厨子老王,仗着有钥匙,偷偷溜进去喝酒,证据是自家床底藏着的一坛从府里搬走的蒲桃酒;又比如一个叫卫迟的,称晚上和未婚女子做了苟且之事,审他的人不信,他居然把那个女的也招了出来,为了证明自己,还当众扒开自己和那女的衣服给别人看他们欢爱后的印迹,把那女的羞得寻死寻活。

      梅邵想不到,一下子查出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却唯独没查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削弱的吕东安被折腾得不成人样,居然还是那句睁眼瞎话,就是不招供。

      浸月自然更想不到,当她踏进刑房,站在那个受难的耶稣面前时,宿命的轮盘已然开启转动。是的,耶稣,这个沉睡了十六年的词汇猛地蹦出了她的脑海:吕东安虚弯着双腿,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被臂弯处的皮带上,皮带里的钢针深陷在他的手臂,血锈乌黑,只是,那张因苍白而透明的脸带着三分的娇倦,七分的邪魅,竟美得让人无法逼视。

      “太恶心了,把他先放下来。”她早就知道这个偌大的江府不会多干净,但没想到私刑会用到这个地步。

      管家凑上来:“二小姐,是不是先——”

      “先放人!”她捂着额头不想看。

      吕东安又流了不少血,才被弄下来,连梅邵都说:“这家伙还真受得住,可为什么就不说真话呢?”

      相国公一直认真的看着他被人从架子上卸下来,才问:“为何死不改口,究竟什么意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上的人没有声响,屋子里也没人敢出声。

      “你们弄错了,我昨晚见过他!”

      全部的人都盯着二小姐。

      浸月说完这话直想抽自己,但还是屏足了气道:“我有本琴谱落在了东苑,昨晚让他给我拿来了。”

      相国公看着她道:“你确定吗?”

      “确定!”

      “诶呦我的二小姐呀,你昨天明明说晚上没见过任何人,怎么现在又说见过他呀?”梅管家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糊涂了还是小姐糊涂了。

      她望向爹爹说:“对不起,昨天我忘记这事了,是你们冤枉他了。”

      所有人都无言以对,只有相国公面色古怪,许久:“你想救他吗?”

      浸月不置可否,她承认自己这个谎撒得相当无力。

      “想吗?”相国公眼神里有些江浸月看不懂的东西,她忽然明白自己的爹爹其实不只有慈爱的笑容,比如这一刻,她分明自己在被那眼光剖析。

      “恩,想。”

      “放了他罢,直接抬到西厢院,浸儿,你言辞不一,几乎误人性命,理应负责照顾此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城门失火殃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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