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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 ...

  •   沈缱沉默地看着她。只有他自己知晓,他的心已经跳得超乎寻常。

      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前来,但少年的自尊太强,使得他无法让心上人看出自己神情中的窘迫,只好冷着一张脸。

      “记得。”

      话音冷淡至极,细听之下却带着些许的轻颤。

      他紧紧攥着掌心,有些气恼自己为何用这样冷漠的嗓音同她说话。视线悄悄扫过她的脸,见她眼睛红红的,手心攥得更紧。

      他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天多谢你背我回来,害你淋了雨……这是姜汤,还热着,你快喝。”她将碗端给他,目光不猝不及防撞见他的手,指缝间流下一缕鲜红的血丝。

      “你的手……”愫愫想要去够他的衣袖。

      “无事。”他将手极不自然背在身后。

      她没有预兆的靠近,让他耳尖漫上淡淡的胭红。沈缱从未和人如此靠近过,更何况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他思考下一步动作之前,僵直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愫愫看见他后退半步,心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涩。但很快这股心绪被理智压下去。

      她不能如此自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让他喜欢上她之后,又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歧路。

      今日已算出格,断不能有下次。

      愫愫扬起一丝笑,待他接过装着姜汤的碗,默默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沈缱不敢直视她,只能低下头,看她微微摆动的裙角仿若清池漾动的涟漪,步履徐徐,环佩声声。

      青石板路延伸至竹林尽头,她的身形与满目的苍翠融为一体。他以为她要消失了,但她却突然转过头,浅笑看着迟钝的他。

      “这汤是我亲手熬的,可不许不喝啊。”

      少女的笑容太过明媚动人,让他来不及躲避便融化在她的笑容里。待他回过神来,她已经被竹林隐没了踪迹。

      沈缱像一根木桩呆呆站在原地,耳尖红得几欲滴血。浑身的血液像是煮沸了似的,流入心间,热得发烫。

      她真好看。

      他读过的所有诗文,没有一句能描摹出她半分的颜色。

      许久许久,久到屋檐下的铃铛响过第三声,沈缱终于端着碗推门而入。

      日色透过微敞的门,穿过大半间屋子,投射在角落里,木架上一件褪了色的褶衣兜住光,淡灰的墙上便细细撒下了沙雨般碎密的影子。

      那只青白色的瓷碗被静静放在桌子上,与周遭极不相称。他望着那瓷碗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它不属于这里。

      沈缱端起碗一饮而尽。

      ·

      愫愫面前摆放着一张密密麻麻的纸,写满了她前世的记忆……还有她前世的仇人。

      现在是开皇十年的仲春,离她死的那一年还有不到七年。

      一切都还来得及。

      愫愫卷好纸卷,藏在袖中,回身戴上幕离出了门。

      “阿浮,你和斯湫留下看家,我出去一趟。”

      “姑娘!”阿浮匆匆忙忙从后院奔出来,却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只有声音回荡在庭院里。

      斯湫闻声也追了出来,两人一高一矮站在门边,面面相觑。

      阿浮后知后觉摸了摸脑袋,说道:“姑娘……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许是受惊后转了性子?”斯湫接过话头。她找郎中问过了,姑娘在倒下之前那书生的手护住了她,所以没有大碍,只是惊吓过度。

      子不语怪力乱神。赵玄言是儒生,连带着下人也都践行儒家之道。斯湫虽然心有疑虑,但根本不会想到自家姑娘已经换了一个人。斯湫心思已是缜密,她想不到,阿浮自然更加不会往这里想。于是两人都只是觉得姑娘只是受惊后转了性子,也未再过多探求。而赵玄言因公务繁忙,一年内父女两人都未见过几次面。

      愫愫记得,朗州发大水的这一年,她就只见过爹爹一面,瞒过他易如反掌。

      她要去的地方是朗州第一酒楼春风阁,她没有记错的话,他爹爹,在春风阁里藏了人。

      春风阁是她外祖薛家开的。爹爹将人放在这里,一是为了那两人的安危着想,而是不愿让外祖怀疑。他一辈子就只会有娘亲一个妻子,这是当年他亲口许诺过的。

      将她们放在春风阁是在监视她们。无知若她都看得清现实,那两人却看不出,反倒以为爹爹给了她们嚣张的底气,愈发张狂。

      非笨即蠢。

      前世她只愿求得清闲,不愿与她们打交道,她们便以为是她在故意躲着她们,让她不得清闲,时不时生出些事端来。上辈子若不是这两人,她就不会那么早失去爹爹,也不会寄人篱下,受尽旁人冷眼。

      她们二人是她前世悲剧的第一个推手。

      ·

      春风阁的伙计们都认得她,一见她来,便要引她去平日里常去的厢房。

      愫愫站定,将幕离垂下。

      “多谢薛二哥,今日我是来找人的。”

      薛韶立刻心领神会,带着她上了三楼最里的一间厢房。两人在门口站定,薛韶含着笑意道:“愫愫可要二哥找些人来?”

      “君子以德制人,以理服人。”

      薛韶哈哈大笑,朝她一抱拳:“那二哥我便静候佳音了。”说完就离开了。

      愫愫推门而入,对着正在绣花的一大一小,直接将手里的纸啪得一声拍在桌上。

      “给你一千两,滚出朗州城。”

      章玉姿认出了这张脸。自古女儿肖父,她眉眼和赵玄言长得太像。

      迟疑片刻后,她悠悠起身,倒上一杯茶。

      “原来是愫愫姑娘,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我么?”她将茶杯推给愫愫,捂嘴轻轻笑着,“想当年我还抱过你呢,如今都长成了大姑娘了。”

      章玉姿能带着女儿在宋家这个龙潭虎穴里生存十多年,又设计让赵玄言做她的靠山,不可能没有一点心机。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花,相反,她相当有手段。

      她心里清楚,要想要赵玄言娶她做续弦,赵愫愫是她必须要弄走的拦路石。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还没有找这小贱蹄子的事,她倒是先找上门了。

      “不记得。”愫愫打断她即将说出口的话,“在我面前,有些话就不必说了。”

      “愫愫姑娘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母女俩还有什么好争辩的呢?”章玉姿装模作样拈起手帕拭了拭眼角的泪,长长叹道:“我们从丹阳来投亲,从一个富庶之地来到这个蛮荒之地,无非就是看着你们赵家人为人恩义,是可信的人家。只要有个住处,有口饭吃,我章玉姿就是当牛做马都省得。可你想用钱财将我们打发走,要是外人听说了,该怎么瞧我们母女俩?准该说我们是见钱眼开的势利眼。我这可怜的女儿,又该如何嫁得出去?愫愫姑娘,您行行好,别赶我们走……”

      章玉姿一边假惺惺擦眼睛,一边窥着愫愫的神情。见她不言语,心里甚是得意。

      当牛做马,哼。现在全朗州都知道她是太守的表妹,她赵愫愫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指使她这个明面上的长辈,除非她不在乎她今后的婚事。

      天下女子就没有不在乎自己婚事的。

      章玉姿一心想着如何毁掉赵愫愫的名声,而她的女儿宋蕴目光像是粘在了那张纸上,片刻舍不得移开。

      一千两!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钱,都够她买多少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了!

      到手的钱,娘舍得,她可舍不得!

      宋蕴心里暗暗思量,突然计上心头。“娘,您过来。”她拉住章玉姿的衣角,将她拉到屏风后。

      屏风后,两人窃窃私语许久。

      过了半刻钟,两人终于出来。章玉姿脸上不见方才装可怜的神情,露出了伪饰下的真实的面目。

      “好,我答应你,不过……”她压低声音,警告道:“为了我女儿的婚事,你断不可将此事告诉旁人。”

      只要没有证人和证据,谁知道她给过一千两?只要她们一口咬定她没有给过钱,就算她自己来对症,也无人能够奈何得了她们。到时候赵玄言问起来,就说是蓄意栽赃。一箭双雕的好事。

      “好。”愫愫点头,起身重新盖上幕离。

      刚一下楼,愫愫又遇上了薛韶。

      “薛二哥,劳烦你去一趟西衙,将典史大人请来,就说有人在春风阁里偷了我的银票。”

      薛韶扫过她递来的字条,眼中灵光一闪,立刻猜出了她的计策,忍着笑道:“愫愫好计谋,二哥这就去。”

      他早就看楼上那娘俩不顺眼了,仗着和姑爷的那点儿关系,骄横跋扈,对侍女们动辄打骂,真当春风阁是她家?

      薛韶跨上快马赶到县衙,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将人请来了。典史一看是之女亲自在此,连忙跳下马将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明白。

      “典史大人有何妙计?”

      典史摸了下胡须,仔细一琢磨:“方才听您说的,那窃贼骨架纤细,应该是个女子,能够悄无声息偷走银票,显然是对春风阁的构造了如指掌……”

      愫愫安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依本官看,此人定还藏在这春风阁里。”典史朝她瞥了眼,咳了咳,肃声道:“薛二郎,烦请您将春风阁的册子拿出来,锁上所有的门,本官要派人一间一间盘查。”

      春风阁上下三十二间厢房,住有女眷的不过四五间。县衙今日来了十多个捕快,不一会便搜到了章玉姿母女住的那间。

      “你们要做什么,我姐夫可是朗州太守!”

      “就算是天子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典史拨开人群走到她们跟前,义正词严道:“太守大人一向秉公执法,定不会包庇贼人,进去搜!”

      章玉姿双手支着门,身体死死堵在门口,顶着一头蓬乱的发丝,衣衫不整,活像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你们这群南蛮子!那赵愫愫我都未曾见过,怎可能偷她的银票?今日你们要是敢进去,我就死给你们看!”

      典史见她不肯,便要用人强力掰开她的手进去搜。章玉姿心里有鬼,怎肯罢休,见有人要拉她,一边叫骂一边挣扎,甚至倒在地上撒泼,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春风阁的客人们目光齐齐会聚在这里,喝着小酒看着她呼天抢地。在座的都是朗州能叫得出名字的人家,对这位表妹也算是略有耳闻。明明只是个亲戚,偏偏恬不知耻端着太守之妻的架子,话里话外都充盈着以她为主的嚣张气焰,不是她们指使他们做这个,就是指使她们买那个。他们揣度不了太守的心思,也不敢差人去探,只好有意无意地将她捧着。他们是假意捧着她,她却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行为乖张,几乎得罪了朗州城内一半女眷。

      这会儿见她被典史找上了门,大家都有些看好戏的意思。但又担心帮了典史会得罪太守,因此无人敢上去。

      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愫愫提起裙裾,慢悠悠上了楼。

      莲步微微缟衣曳,瑶带翩跹恰如风。长长的幕离模糊了她的面容,看不见任何神情。此刻她立在人群中间,显得冷漠又高不可攀。

      宋蕴躲在章玉姿身后,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她一心想要保住屋里的钱票,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赵愫愫你快告诉他们,我娘没有拿你的一千两!”

      “我说宋姑娘,我还未说出口,你怎知我丢的是一千两?”

      “是啊……”典史阴阳怪气,“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宋蕴像被扼住脖子的鸡,突然卡了壳,面色涨红,“我,我瞎猜的!”

      典史冷笑不已:“瞎猜连名字都能猜对?你娘刚才可是说了,她不认识愫愫姑娘。”

      “我……”她揪着手,求助似的看向章玉姿。

      门口围观的人群豁开一条口子,一位身穿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男子缓缓走进来。

      “楚典史为何在此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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