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传》蓦尘

17、第十五章：再见云帝

　　“来人呀——快来人呀——”

　　伴随着碗碟砸地的声音，一阵凄厉的叫喊声从院内传出，惊得连枝头的鸟儿，也扑棱起翅膀飞起，几片零落的羽毛伴着春风，悠悠的落下。

　　六个看门的带刀的侍卫互相推脱，谁都不愿意去，但是一想这院子里关的也毕竟是些人物，真有个三长两短了皇帝那里也不好交代。

　　六人你推我让了半天，谁都不去也不成，最后只得一起去看个究竟。

　　于是哆嗦着打开门，还没站稳，就见宋兰直直的站立在厅堂门口，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持着一把长剑，剑锋正抵着脖子，上官无忧在一旁一边哭，一边跺脚，嘴里大呼小叫着，一旁的老人疯疯癫癫的又跳又笑，厅堂的地上一片狼籍，饭菜混着碗碟的碎片，流得满地是油水。

　　“小瘸子，你想干什么？”为首的侍卫被宋兰的架势给吓着了，愣了半晌，才喊出这么一句。

　　上官无忧哭着说道：“我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他石先将军今日要被问斩，他就急了，说要见父皇，还说，倘若见不着父皇，就一死了之，两位大人，我……我好怕……”说着，“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父皇？”两个侍卫一愣，但见眼前的少女的确穿着不凡，而且她手中的玉牌也是皇上亲赐的，再仔细打量，只见她腰间还挂着一面极好的玉锁，那是只有王室子弟才能拥有的极品好玉。
　　“原来是公主殿下，我是说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宫女呢！小的有眼无珠，还请殿下赎罪！”那六个侍卫连忙跪了下来，争着说讨好的话。

　　上官无忧点点头：“都起来起来，没什么好跪的，先看看怎么解决他们吧。”说着，一手指向宋兰。

　　宋兰见那侍卫再度望向自己，顺势大叫道：“我今天豁出去了，见不到皇上，我也不活了。”

　　上官无忧连忙说道：“你死了，我怎么办？没人陪我玩了，我也不活了，一起死了干净！”
　　那两个侍卫连忙拉住她，一个说道：“公主殿下，你可别胡说，你千金之躯，犯不着和一个瘸子一般见识！”另外一人也讨好道：“是呀是呀，殿下您身份尊贵，别和这个小疯子一般见识！”

　　一旁的老人疯笑道：“他是那混帐皇帝的质子，宁王的儿子，江阴的世子，他死了，你们也别想活，要是公主再赔上一条命，哎哟哟，搞不好皇帝老儿一发怒，连我也要被活剥一层皮，看来，我还不如早死早超生！”说着，席地而坐，口中“南无阿弥陀佛”，“菩萨佛祖保佑”的念念有词。

　　那六个侍卫一听，这才想起宋兰的身份，不禁也有些害怕，一个悄悄的说道：“他死事小，皇上发怒事大，倘若真怪罪下来，我们二人有几百个脑袋也陪不起。”

　　旁边一人也小声说道：“更何况，他还是宁王的儿子，本来现在江阴就不太平，倘若那宁王一发怒，起兵杀进京来给儿子报仇，可不是闹着好玩的！”

　　六人商议着，越想越害怕，宋兰见他六人面色有变，不禁嚷嚷道：“喂，到底怎样，肯不肯带我去见皇上？”

　　为首的那侍卫有些为难：“我们也只是这里的守卫，还没有那个权利带你去见皇上，要不，我们现在就去通知后院的总管，让他再去通知皇上，如何？”

　　宋兰看看天色，心想被你们这一折腾，太阳都要落山了，我恐怕还没见到皇上，石将军就被车裂了。于是心一狠，说道：“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我只要现在就去见皇上，否则。”说着，剑烽微微一偏，一条醒目的血痕就出现在脖子上，鲜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将胸前的衣衫染红了一大片。

　　宋兰心中暗暗一惊：“好锋利的宝剑，我只是稍微动了动手，就被割破了这么大个口子，倘若方才力气再大些，恐怕还没见着皇帝，就去和阎王爷喝汤了！”想着，不禁有些后怕。

　　那六个侍卫见他真动手了，连忙齐声说道：“好，好，现在就去见皇上，你先把剑拿下来。”

　　宋兰哼了一声：“倘若你们耍赖怎么办？等到见了皇上，我再把剑拿下来。”

　　为首的侍卫连忙对旁边的二人说：“快，直接去报告皇上。”说着，掏出一块牌子，那二人应了一声，接过牌子，匆匆去了。

　　宋兰见状，心中冷笑：“原来有牌子呀，还说什么要先去转告后院的总管，这些人，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还不行。”想着，越发是佩服老人自戕的主意了。

　　过了大概半个多时辰，那两个侍卫就回来了，身后跟了一队御前侍卫，为首的那个侍卫看了一眼宋兰，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你若是乖乖的在这院子里呆着，再活个十来年我看也不难，可是今天你这不是要找死吗？”

　　宋兰没理他，只是问道：“皇上怎么说？”

　　那侍卫白了他一眼，说道：“皇上说，叫我们带你去！”说着，打量了一下他的腿，冷笑道：“皇宫大着呢，就你这瘸样，恐怕还没走的皇上面前，那石先就先被宰了！”

　　宋兰看看天色，果然时候不早了，不禁有些担忧的望向上官无忧，上官无忧会意，连忙说道：“那你们就想想法子吧，不论如何，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见到我父皇，否则，我叫你们好看！”

　　那为首的侍卫听上官无忧这么一说，连忙赔笑道：“公主别发怒，小的们自然有办法！”说着，向身后的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二人会意，走上前来，宋兰连忙后退两步：“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侍卫说道：“当然是把你拽去，你如果非要自己走去，我还乐得清闲。”

　　宋兰望望上官无忧虑，见上官无忧也有些迟疑的望着他，不禁又回过头去，有些疑问的望向老人，老人微微一笑，点点头，暗自做了个放下剑的手势。

　　宋兰见老人许可了，这才扔下剑，那二人不由分说，一人踢去他右手握着的拐杖，然后抓住他的右胳膊，另一人将他的左胳膊反手一拉，紧紧的扯住，两股力道这么一拽，宋兰的身子就被架了起来，左脚在空中死命的晃荡几下，也没踏着地。

　　一旁的上官无忧大叫道：“你们小心点，别伤着他！”

　　那两人听上官无忧这么一叫嚷，这才将动作放得柔和了些，为首的侍卫吩咐那六个看门的侍卫关好门，继续放哨，这才叫那两人架着宋兰走向大殿。

　　上官无忧见宋兰就要走了，连忙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说着，捡起宋兰的拐杖，快步跟了上来，那为首的侍卫连忙说道：“公主，你……你就不必去了！”

　　上官无忧故做生气的说道：“他是我好朋友，我偏偏要去，你管不着。”

　　那侍卫被她这么一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由着她去。

　　走出苦寒院，又拐过大大小小的宫殿长廊，宋兰只觉得胳膊被拽得生疼，风声在耳边刷刷的响过，想起即将再见到那上官政，不禁心中也有些胆怯，空荡荡右腿仿佛突然又疼了起来，断腿的那一幕缓缓的回荡在眼前，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他回头望向上官无忧，只见她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双手死死的抓住自己的拐杖，大大的眼睛中噙满了泪水，刚用手肘抹去，就又流去新泪来，风一吹，散落在春风中。

　　宋兰心中一阵过意不去，这两年来也亏得她一直在身边陪伴着自己，她不但不嫌弃自己是个身份低下的残废，反而不离不弃的陪伴自己，倘若没有他，自己早就在断腿的那几日里绝食而去了。

　　想着，宋兰低低的唤了她一声，上官无忧连忙抬起头来，宋兰微微一笑：“你说过，就算是要哭，也不让我看见的，今日，算不算是违背诺言？”

　　上官无忧含泪一笑，阳光照耀在她的泪珠上，映射出七彩的光芒，仿佛雨后的彩虹。

　　宋兰没有再看她，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眼泪也滚了出来。

　　仰头看看天，故乡的蓝天，也是这般湛蓝，只是，自己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如果可以……”他轻声呢喃，“石将军，希望你能代替我，代替我再看一眼故乡的天空……”

　　一滴眼泪，晶莹的，璀璨的，划过脸颊，悄然，滚落。

　　大殿依旧是那样的金碧辉煌，那两个架住他的侍卫恭恭敬敬的走入殿堂，一扫方才的跋扈之气。

　　“陛下，人带到了！”为首的那人规规矩矩的弯腰行礼，一脸恭维的笑容。

　　“恩，放下他吧！”上官政头也不抬，，那两个侍卫齐齐松手，宋兰“哎哟”一声，一个狗吃屎的被摔在了地上，顿时两眼直冒金花，全身动弹不得。

　　上官政一扬手：“你们下去吧！”

　　那几个侍卫连忙毕恭毕敬的退下，刚一踏出大殿门，只勉强向上官无忧行了个礼，就一溜烟的走不见了。

　　“没种的东西！”上官无忧恨恨的冲那几人的背影白了一眼，见宋兰趴在地上，不禁打心底里一阵酸楚，只恨不得冲进大殿扶他起来。

　　然而，宫中向来有规矩，后宫女子不得参政，不可乱入朝堂。

　　看着吃力爬起身的宋兰，上官无忧咬咬牙，想起上次为石先的事情而向上官政求情，结果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不禁心中一阵寒战，双手下意思地握紧了他的拐杖。

　　“袁修，你好大的胆子，见到本王，为何不跪？”上官政冷笑着瞟向宋兰。

　　他这一声喝哧，引得座下两旁的文武大臣们纷纷迎合道：“这小子真是没规没矩！”“当初就应该将他双腿都砍了，看他如何嚣张！”“江阴之人，果真是不懂礼仪，冥顽不化！”

　　宋兰倔强的看了上官政一眼，本想说点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反正以前也跪了无数次了，为了石将军，再跪它几次也无妨。于是有些吃力的调整好腿的姿势，这才跪下。然而刚一触地，右腿的残端的骨头正好抵在地面上，疼得宋兰险些喊出来。他连忙又将衣衫的下摆全部垫向断肢下，这才勉强缓解了些疼痛。

　　高高在上的君王，见风使舵的臣子，面色漠然的殿前侍卫，以及毕恭毕敬的宣旨太监，宋兰有些苦涩的笑笑，一年多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跪倒在这里，颤抖着身子，眼睁睁的看着两旁的大臣龇牙咧嘴的向自己笑，然后，白色的剑光闪过，断弃的肢体，喷涌的鲜血，眼前的世界变得鲜红，红得刺眼，红得凄凉……这一幕，一次又一次的在他梦中出现，无数个夜晚为此而惊醒，抚摩着残缺的右腿，哭过，恨过，也懊恼过，然而一切都是现实，发生了的事情，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可是如今，回到这个无数次回荡在梦魇中的地方，不知，又有怎样的一场浩劫将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主意打定了，就不会再更改，不论怎样的结局，总比事后后悔来的强。

　　自己早已是残疾之躯，拼着这残废的身子，哪怕是一死，倘若能救回该救之人的性命，也未尝不是一种了断。

　　想着，他坚定的笑了笑，一扬头，不卑不亢的望向上官政，目光如炬，不带半丝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