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之国】万年快乐》湮没于世是我

1、万年快乐

　　世间的“肉”崩离破碎、早已找不到踪迹。但法斯仍然一遍又一遍地从陆地到海洋，从沙滩到岩石之中。

　　“哪怕只有一个就好……有谁能来陪陪我呢？”
　　——一百年。

　　*
　　冬天。

　　那些会尖叫的浮冰曾经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法斯，致使他堕入深渊。

　　但此刻，法斯一点也不介意那刺耳的声音。他坐在冰面上，万分精神，倾听着如同宝石破碎的悦耳音乐……那是无声世界中唯一不合奏的美妙音乐。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浮冰也不会再叫了？”世界恢复寂静。
　　——五百年

　　*
　　厌倦的情绪本该如潮水般涌入他的心头，法斯逐渐变得疯癫起来。

　　“啊～早知道我就不该追问机器的真相，也不该上月球，以前的我还真是好奇笨蛋。”
　　——一千年

　　*
　　不过再思考以前的事情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他已经都不记得自己口中的“好奇笨蛋”是长什么样子的了。

　　人类没日没夜被摧毁的文明正在取代他的记忆，法斯哪怕紧闭双眼也能看见尖锐的建筑正在湮灭。

　　“…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眼前。可惜我没有那个精力去探索。”
　　——三千年

　　*
　　我正在成为人类。法斯这么想道，透过清澈的河面，他能看到自己原本丑陋的躯体正在变化……不是向宝石那边。

　　这就是人类？法斯戳了戳自己的表面，不同于宝石的坚硬，也不同于月人的缥缈。那是很像蜗一族的触感。

　　“原来这就是「肉」。”法斯将皮肤按压进去，又看着它恢复成平面，“神奇。”
　　——四千年

　　*
　　好像完全变成人类了。

　　头上长出了头发，也许是曾经体内的微生物作祟，颜色不是记忆中的黑色。

　　“不过，好熟悉啊这个颜色。”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到过，但是还挺合他心意的，可爱又帅气。
　　——五千年

　　*
　　“法！——斯！——”

　　巨型黑洞在天空展开，里面传来了声音。
　　“这些年你还好吗？”

　　谁啊？他意外的抬头，又疑惑道：“你在叫我吗？”

　　面前出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由月人特有的烟雾组成了身体，那熟悉的相貌瞬间让他回忆起了还是宝石人的时候。
　　“你是……南极石吗？”

　　南极石很意外法斯还记得自己，听金刚老师说一旦变成「神明」，记忆就不会像宝石一样存储在体内，而是会随着时间的流动渐渐忘记。

　　“抱歉……最近才来找你。其实我来，是为了问清当年的事情的。”

　　“当年？”

　　“嗯。金刚老师说，你对他说了「要是没有你就好了」和「那你就毁灭吧」……是真的吗？”

　　啊、熟人见面果然就会翻旧账。法斯漫不经心的想着，心中不免感到厌烦。

　　“没错，是我说的。”

　　“这样啊……”南极石失落道，但又是想到了什么，他连忙摆手解释，“不不我没有怪法斯的意思，只是想来确认一下。”
　　“我一直相信着你是不愿这么做的……当时一定很不好受吧，法斯。”

　　“啊嗯。”法斯应道，“那是什么？”

　　他指的是和南极石一起来的小小的灰色匣子，里面似乎装了什么东西，时不时反射出光亮。

　　是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应该是月人的发明吧。

　　南极石顺着他的话回头，“啊”了一声：“这是月人发明的录像机，可以将见到的画面记录下来并且传播。有了这个，翡翠他们也能看到你。这几年大家因为变成了月人都不怎么适应……为了投入新的生活都变得很忙碌呢。”

　　“噢。”法斯盯了一会录像机，总觉得那个机器没这么简单。

　　但他很快转开视线，看向南极石：“在月球上高兴吗？”

　　明知故问。除了法斯，所有的宝石人都在月球有了新的生活，他们都已经得到了曾经法斯想要给予他们的幸福。

　　但南极石出乎意料的否认了：“不算太……你也知道，作为月人是不死不灭的，大家在生活了千年之后就发现空虚了起来。包括我在内大家都很怀念法斯你在的时候。”

　　不过南极石跟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更加幸福一些，曾经那些同伴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对老师了，所以仍然全心全意信任老师的只有南极石。

　　南极石并不是一时冲动来见法斯的。

　　阎魔告诉他们，把录像机送到那个世界就能观察法斯的一举一动，这样的话等到法斯完全成为「神明」就能够为月人祈祷，超度他们。

　　法斯一无所觉，他无意识看向远方落入海面的太阳，异眸中的景象除了太阳毫无倒映。

　　“是吗？我也很想见见大家。”
　　——六千年

　　*
　　南极石来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据他说，月亮那边还有事情等着他去做。

　　还真是忙碌，法斯想到。

　　南极石离开了，他所带来的录像机却留在这里，就像是认主了一般，法斯走在哪里，录像机就会跟到哪里，哪怕是海里面也会紧紧跟上。

　　——七千年

　　*
　　一旦习惯时间，所意识到的时间就会变得短了起来。

　　“好久不见，法斯。”

　　声音不记得，但是名字他知道。
　　“是～我是法斯。又来看看我啦？老朋友。”

　　钻石身着休闲服，身后跟着全新的灰色匣子来到法斯面前。
　　“你变成这个模样可真是吓了我一跳。”他说道，“简直就是我记忆里的法斯嘛。”

　　虽然眼睛不是同样的颜色，但那头发色简直就是他所认识的，一开始的法斯……活泼好奇却又古灵精怪的孩子。

　　但现在……这双一金一黑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生机，那神情简直就是金刚老师的翻版。
　　沉默又不失威严的神性。

　　使劲摇摇头，钻石将脑内的联想甩出脑外，他开始向法斯分享最近发生的事情。

　　“前几天……金刚老师打碎了阎魔高价买的茶具，为了还债，南极石拉着老师去当偶像呢。可惜金刚老师看起来太傻，笑起来也不帅气，人气不是很高呢。”

　　听起来像个笨蛋大人的形象，明明在曾经的记忆里金刚老师不言苟笑又一副怜悯待人的样子。
　　“听起来金刚老师变了许多。”

　　钻石笑起来：“是啊，老师他一直到现在还不适应月人的身体，总是掌握不好月人的烟雾化。有时候明明固定好了却还是不自觉的变成浮云般的状态。”

　　法斯想，也许是因为他并不认同自己已经变成了「人」。毕竟他只是个机器。

　　“大家都很想法斯你哦。”钻石轻盈的转了一圈，身后的灰色录像机仿佛接受了指令，对她一顿猛拍，活像是狂热的粉丝，“特别是辰砂，他还说要来找你。真是的，明明昨天还不小心撞到栏杆了，这个路痴要是来了还能记得回家的路吗？”

　　辰砂。

　　不记得了，但是听来应该也是跟他关系匪浅的老熟人。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波尔茨还在等我，我先走啦。”钻石向他挥手，身后的破旧录像机跟着他进了黑洞离开。

　　看着身后又变得全新的录像机，法斯恍然大悟。
　　“原来是在监视我的意思吗？”
　　——八千年

　　*
　　悬崖边的日出和日落很美，而且因为天气的不同，每一次的景色都不一样。
　　有时候坐在悬崖边，法斯会忘记时间。

　　“喂你——”

　　美好的日落后，天空突兀的出现了黑洞，引得法斯不自觉皱了下眉头。

　　辰砂从黑洞中落在法斯身边，身后的录像机自动更新。
　　“真是的，都在海角躺四百年了，就这么喜欢这里吗？”

　　法斯点头。

　　仿佛是法斯的动作触及到了辰砂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他连退三步，脸颊上不自觉带了几分薄红：“没想到你还记得啊……果然南极石说的没错，你一直想要我们获得幸福。对不起法斯，曾经我们这么对你。”

　　“没关系。”法斯从善如流答道。虽然我早就不记得了，现在的我只想自己幸福。

　　辰砂扭扭捏捏的坐在法斯旁边，跟他一同看向远方：“即使是成为了月人，我有时候也会想起是宝石人的曾经。当时是你把我从泥潭中救出，给了我最郑重的承诺。”

　　他转头看着法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的，法斯。”

　　然而下一秒，法斯无机制的双眼把辰砂看得凉了大半的心。
　　“现在你过得幸福，我就高兴了。”

　　他在说谎。辰砂迫使自己不要转移视线，他紧紧盯着那双没有映出他的异瞳。

　　“当时你说，要给我找一个最有趣最适合我的工作。”辰砂一字一句说道，“现在在月球上，我拥有了一份既不会伤害别人，也能帮助到他们的工作。”

　　法斯率先移开视线，看向原先看着的位置：“是吗？那很好啊。”

　　“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吗？”辰砂问，但等待了三秒也没有得到回应，他只好自顾自回答，“是主播哦！法斯，只要在联网的录像机前向其他人展示自己的才艺，就能给无数人带来欢乐和幸福！”
　　“虽然有时候有人也会不喜欢我就是了……不过，我已经无所谓那些目光，我只要做好我自己就行了！”

　　“恭喜你。”法斯说道，“主播真是个好工作。”

　　没过多久辰砂就走了，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关于直播的趣事，但是丝毫没提还是宝石时候的事情。

　　“什么嘛，说到底还是没有无所谓。”
　　——九千年

　　*
　　又在海角待了一段时间，法斯回到了最开始的学校。

　　这个巨大的建筑早已变得破烂不堪，里面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就像是存在了上千年的遗迹——虽然也确实存在上千年就是了。

　　身后的录像机跟着他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了那个最令法斯「印象深刻」的地方。

　　“啊。”在去老师的桌子的路上，法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摸着长得极长，已经拖地的头发，突然想起原来在大战前幻想里遇到的那个蹦蹦跳跳的可爱孩子原来就是曾经的自己。

　　“原来那就是法斯。”他喃喃自语道。

　　迈着步伐走到老师的桌子旁，几缕阳光透过窗户撒在桌子上，空气中的灰尘积攒得极其多。法斯用手抚去桌子上的灰尘，看着它发起了呆。

　　“祈祷……只要我祈祷，你们就能被超度，到新世界去。”法斯回头看向身后，“现在已经到时候了吗？”

　　金刚老师站在他的不远处，没有回答法斯，反而怀念的看着他身边的桌子：“一转眼……已经一万年了啊。”

　　“这一万年，我都无比为你感到由衷地开心，你实现了你曾经所有的愿望。”

　　“我想，现在的你应该没有什么留念的了吧。”

　　法斯定睛看了金刚老师很久，最后道：“你说的没错。”

　　法斯清楚的知道金刚老师是为什么而来——无非就是万年前月人和他一直想要的「祈祷」，如今他和金刚立场对调，金刚想要他为所有人祈祷，而法斯只要同意，世界的所有生物就都会被超度。

　　太过讽刺。

　　“我很意外。”法斯说，“我原本以为会是蜻蜓凤梨来让我超度。”

　　金刚老师罕见的露出了烦恼的神情：“阎魔他……说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做比较好，毕竟我们曾经的关系这么要好。”

　　“虽然我觉得，你应该是恨我的才对。”

　　法斯讶异道：“怎么会？毕竟你只是被制造的机器。我要憎恨的话也只会恨欺骗我的月人。”

　　听到法斯说出“月人”二字时，金刚的神情变得比法斯装出来的讶异还要惊讶，他从法斯的话语之间听出了些许对曾经同伴的厌恶。

　　斟酌再三，金刚对他说：“虽然宝石人们变成了月人，但其思想依旧是宝石。他们只是身体是月人……”

　　法斯听他的话，突然感到一股无力：他在跟一个机器讨论什么感情问题呢？

　　瞧吧，他曾敬爱的老师永远不会承认，当一个物体有了思想，那么随着思想的变化，它的形态也会随之而变。

　　那些曾经的同伴早就变成月人了，而他，法斯所期望的「所有宝石一起获得幸福」只是一厢情愿，是永不可能实现的泡影。

　　法斯冷眼旁观着因为着急解释而变得身型烟雾化的金刚。

　　“对我说出那句话吧。”法斯不耐的打算他的长篇大论。

　　金刚神情空白了一瞬，很显然他并不记得法斯指的是哪句话：“什么？”

　　“「请给我祈祷吧」。”

　　法斯提点了他，这是曾经法斯请求无法祈祷的金刚说的话，当时他用上了所有能用上的敬语，崩溃的乞求金刚为月人祈祷，解放宝石。

　　金刚低下头，“请为月人……不。请为你的同伴们祈祷吧。”

　　法斯合起双手，闭上属于「人类」的眼睛。他的额头突然出现了第三只眼。
　　“那我就为你们这些罪恶的月人祈祷吧……祝愿你们去往新世界，也得不到解脱。”

　　金刚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法斯：“你——”

　　祈祷已然开始生效，所有月人的身体开始消散，金刚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如同漩涡消逝于空气之中。

　　世界，恢复了寂静。

　　“好了。”法斯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只有录像机漂浮在空中，兢兢业业的工作着，“接下来去月球、哦不，世界旅行吧。”

　　“说不定会遇到在新世界挣扎求死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