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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失蹄 ...

  •   雨下的淅淅沥沥,崔白缩在树干上将酒壶栓回腰侧,摸着腮帮子上杂乱的胡须,看向树下那匹灰毛黑斑的病马陷入思考。

      那匹马两眼无光,一脸伤痕,鬃毛掉了大片,正机械的啃食着地缝中的野草,当有人走过身边时会瑟缩几下,围着大树兜圈子。

      崔白活动着手腕站起身,低头扎紧胳膊上的系布,攀着树枝子一跃而下。从包中摸出几颗树果,留下一颗擦了擦扔进自己嘴里,剩下的统统喂了马。

      他取下缰绳,漫无目的,避开人流走进烟雨中,踏着晨雾独行。

      崔白饿的前心贴后心,绕过官道,看着田埂边成队的鸭鹅嘴里不住分泌口水。他从腰间抽出短刀,眯起眼挪步,眼看着离鸭子越来越近。

      关键时刻,那匹病马重重打了个喷嚏,甩着尾巴向前踱步。崔白到嘴边的鸭子就这么扑棱翅膀扎进河里。

      他恨铁不成钢,万般情绪都汇成麻木,攥紧了短刀,只得就此作罢。

      杏花雨沾衣,杨柳风吹面。远眺峰峦,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带走了他心境里的疲惫。他胡乱抹了把脸,未取蓑衣,从马鞍袋里摸出一吊铜钱和几封书信,统统收到自己腰间的挎包中。

      雷声轰鸣,雨雾中断断续续有孩童的哭声传来,豆大的雨点将崔白浇了个通透,他借机将头上的发髻散开,任由短而碎的头发贴在颈间淌水。

      土路越走越泥泞,雾气让崔白辨不清方位。一时半刻又不见生人,他没头苍蝇般跟着感觉走,兜兜转转转终于在村路外,发现一队结伴而行的妇儒。

      崔白停下脚步,沉声开口:“前面可是西渡?”

      村妇们个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怀里抱着木盆,盆中堆叠着粗布。看披头散发的崔白像座小山一样挡在路中,一窝蜂的退离了三丈,眼中全是戒备。

      妇人们窃窃私语,男女大防,理所当然不会有回音。其中一个小个子将笨重的木盆放在地上,对着为首的老妇附耳过去,那老妇才巍巍颤颤的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

      崔白并不想为难这些人,他朝着老妇点点头,顺着指引离开。

      村妇们见他走远,提着的心才放下。一个小童回头看着崔白的背影,撇着嘴拽起身旁妇人的衣袖嚷嚷:“娘,他要走到贼窝子了。”

      妇人大惊失色,赶忙将孩子嘴巴捂紧,几下拉住孩子黝黑的胳膊,快步向家走去。

      崔白沿着江畔走走停停,直到残阳西沉,才看见个简易引道,木板残破,水中插着根秃树,枝丫上的引灯也已经破破烂烂。

      烟雨朦胧,他脱掉外衫打着赤膊坐在引道上,喝光了自己最后一滴酒。江水混浊一眼望不到边,天地寂静,风雨如晦。

      崔白从口袋摸出白蜡,他拿出斗笠挡风,两手不停地敲打着火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点上的蜡烛经不起风雨的摧残,烛心虚晃了几下,就冒出一缕烟来。

      崔白来回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他拧干衣上的雨水,决定到林子里找地方过夜,等雨停了再做打算。

      恍惚间,宽阔的江面凭空冒出了一点渔火,一艘小渔船撕开薄雾迎着他自风雨深处驶来,天无绝人之路,崔白赶忙继续点蜡烛。一个渔翁模样的老人离的老远就喊话:“前面那厮,可是要过江?”

      小船靠岸,渔翁见崔白身上都是疤痕,又留着一头断发,人有些打怵。他眼光瞟向崔白牵着的病马,手中的桨撑着引道就要离岸。

      崔白手里拉着缰绳,眼疾腿快跳进船舱。病马还留在引道上,看着江水向后挣扎,拉扯着小船撞向渡口。

      他拽住渔翁的胳膊,干脆利落从口袋拿了铜钱塞进老人手中。不等对方推拒就先说:“去云城。”

      崔白来者不善,打定主意闷声耍流氓。渔翁奈何他不得,只能收了银钱,让出地方来。

      崔白把惊马哄上船,渔翁钻回船尾踩桨,隔着船篷朝崔白打手势。

      “春寒料峭,进去喝杯热汤吧 。 ”

      崔白应声,人却没动,两手拢发,将碎发胡乱束了起来。自船篷传来几声响动,俏手打帘,裸露的胳膊上银铃同翠镯碰撞,圆亮的杏眼和崔白的视线撞在一处,那小姑娘穿着麻裤短衫,腰上系着条红色的腰带,黝黑的小脸上长着几颗雀斑,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她端着个破了口的粗瓷碗,红着脸低下头往崔白手里塞。

      视线在崔白腰间游移。

      船上腥味很重,崔白疑心有诈,装作洗手去探小船的吃水线。他拿过瓷碗珉了一口,歪头问一直盯着他的小姑娘。

      “有事?”

      小姑娘娇羞的一笑,慢声细气说:“客的汤水喝完就把碗给我吧,我还要给爹爹送去。”

      她见崔白拿着碗不喝了,赶忙又说:“客不要忧心,碗都用热汤滚过。”整个人显得很局促,像是害羞一样,跺跺脚跑回船篷。

      崔白侧身做喝的动势扬出一半热水,他穿上湿衣躬身走进船中送碗。

      船篷里扔着些渔具,两边各放了两个半人高的鱼篓。矮桌上点着长蜡烛。角落放着火盆,小姑娘正提着铁壶往瓷碗中添水。船身晃动,热水溅在她的鞋面上,随着她的走动,踩出一个个小巧的泥脚印。

      崔白坐在角落里,手悄悄按上腰间的短刀。

      小姑娘背对着崔白怯生生的问:“客要到云城可也是参加那云间花宴?”

      见他不理人,她没话找话说:“这渡口本是不摆人的,我们就住在在这江尾,平日里靠打渔为生,风雨大了,正要收船。也是客的时运旺,恰巧爹爹看见了客的引灯。送客过去,我们也就不回了,待上几天,也好听听那云间轶事。”

      崔白听不下去,闷声闷气打断那小姑娘:“不是。”

      小姑娘歪着脑袋一回头,话都叫崔白堵了回去。没明白他的不是到底指哪一个。

      船身摇晃,那匹病马又开始发作,吓了小姑娘一跳,她没拿住手中的铁壶,任它碰灭了蜡烛,壶盖子打着转砸在崔白脚边。四下陷入黑暗,姑娘踉跄着扑在崔白怀里,低声询问:“客可烫到哪了?”她双手按在崔白的肚腹胡乱摸索,一把抓住崔白腰间的挎包。

      崔白目光如炬,在黑暗中看的一清二楚,他拉住伸向皮匣子的小手,腹部发力挺身,眯起眼睛沧浪浪抽出短刀抵在小姑娘的哽嗓咽喉。

      “小贼,开门见山。”

      小姑娘抖如筛糠,眼泪止不住就往下落,张嘴要喊,崔白毫不怜香惜玉,不耐烦的将她向船头方向推。

      “你的鞋底。”崔白看着小姑娘鞋底大块黄泥,发问:“天不亮上船,怎么平白出现新鲜泥污?”

      “那是,那是因为收上网来带起江水。。。。呃。。。”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突然一抖,不说话了。

      “这条船上,鱼篓腥臭,但没有渔获。”崔白指向竹篓上干硬的渔网。

      证据都甩在面前,那小姑娘大方一笑,苦着脸揉揉自己的手指去推脖子上的刀刃,崔白冷着脸将刀刃又贴近一分。小姑娘急忙举起手。

      “侠士饶命。我只是图财,不害命。”

      “说谎。”

      崔白从鼻尖挤出声冷哼。用手把鱼篓打开,探进手扯出一个脏兮兮看不清面貌的人,那人昏迷不醒,脖子上被刺了一圈王字,像是带了个文字组成的针锁,刺青上还结着血痂。他毫不留情的戳穿小姑娘的谎言。

      “你贩私奴。”

      那小姑娘抹抹眼角的泪珠,不再眼含春意,她啧啧嘴:“侠士,我自小被绑来这荒郊,都是为了活命。那渔翁名叫一万贯,是恶榜上有名的强盗,我可协助你杀他,只求留我一命。”小姑娘为了印证自己的身世,将红腰带解下,露出腰上丑陋的伤疤,人像是被拦腰斩断后又黏连在一起似的。

      崔白并不上当,推着小姑娘到船头站定。他沉声道:“你双手细腻,却虎口生茧,必然是长期握兵器致使。”

      他瞧得真切,渔翁先是瞟向船篷,随后才干巴巴的招呼自己进去喝水,从话术上就差了这小个子好几个档次。

      “那老头为人畏缩,事事都瞧你眼色,应是你手下伙同。”

      云城灯火近在眼前,船却停在了江中,船尾的渔翁不见踪影,只留一顶破旧的斗笠挂在桨上。

      崔白环顾四周,沉下气,盯着水面映出的昏黄倒影,他扯过船上的灯笼吹灭。唯一的光源消失,小姑娘的眼前一片漆黑,下意识停下脚步。人因为挟持变得有些踉跄。她趁着机会翻起红绸缠上手背,向后仰头,隔开脖子与崔白的刀刃向外推,抱着崔白的手腕做势就要夺刀。同时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

      “动手!”

      船身剧烈摇晃,从水中翻上来的渔翁举剑劈向崔白的大腿,两人前后夹击,势要崔白留下命来。

      崔白留出背后的破绽,趁渔夫下刀的间隙以臂为盾,一力降十会。靠着蛮力带着那姑娘生生扭过身,靠着惯性用利刃刨开渔夫的胸腹。

      短短几个过手,三人挂彩,都没有讨得什么好处。

      小姑娘见状不再纠缠崔白,她一个侧滚翻拿过渔翁手中的剑,挡在前头摆开架势。她咳了几声,原本温婉柔情的嗓音就被粗粝取而代之。

      “呸,我就知道你是个硬茬。”

      “你打不过我。”崔白擦擦脸上的血,陈述事实。

      “世道艰难,总要拼一拼再去见阎王。”小姑娘活动脖子,手上舞了个剑花。提气就朝着崔白攻过去,招招狠辣,全奔着哽嗓软肋下手。

      崔白人高马大,在狭小的船舱不得施展,小姑娘仗着爆发力出其不意,以剑术占了上风,崔白一时招架不得,硬受了几剑。

      几个回合下来,她的攻势开始疲软,两人战斗力悬殊,终究还是被崔白见招拆招断了生机。

      “应该早早在村子里乱刀砍死你。”小姑娘嘴角淌血,剑被缴后怨毒的伸出手想掐崔白的脖子。

      “你没机会了。”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崔白捅穿小姑娘的大腿,一甩刀头上的血,扯拉过小姑娘的头发,将她的头按在船边,无视那双瞪的血红的眸子,接着江水割她的喉。稀松平常的像是在宰一只死期将至的公鸡。

      他不喜欢杀人,却深知不能留下活口。水匪自成体系,打断骨头连着筋,一旦留下证据让她活着回去报信,崔白将难在水路上存活。

      崔白忙着补刀,完全忽略船上还有个最致命的不定因素。

      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那小姑娘挣扎间,腿上的窟窿血流不止,淌了一地。

      那匹疯马终于崩溃了,它怕急了,开始在船舱中发了狠的跳动,嘴中嘶鸣不断。

      崔白停下动作,生出不祥的预感,他回头的瞬间,马前蹄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背上。

      他瞪大着眼睛,口中鲜血喷了身侧的小姑娘一脸,浑身一抖,短刀掉进江中。他被踏掉半条命,试图蜷缩起身体护住头颈,绝望的看着病马仰头冲进水里。小船再也保持不住平衡,将船上人尽数甩抛进江中。

      江水呛进鼻腔,崔白手脚不听使唤。

      拿着刀的小姑娘咧着嘴像是这江中的夜叉,一刀砍上崔白的后背。鲜血涌出,让两人的视线都模糊起来,崔白四肢僵硬,被水送到了那匹病马身边,耳中蜂鸣,崔白无法思考,挣扎着抓住罪魁祸首的尾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攀上马背。

      小姑娘大难不死,她不再恋战,翻上船捞起浮在水面的渔翁。探他鼻息。

      “贯爷,老天赏命活,你怎么样?”

      “还能喘气,那厮死了没?”渔翁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挥了几下,肚子上的大口子就又开始渗血。小姑娘急忙拿过红绸拧干,帮渔翁处理伤口。

      “不知道,我砍了一刀,谁能想到那厮居然是个旱鸭子!”

      小姑娘笑的近乎癫狂,脱下上身短衫勒紧大腿,借着月光把短刀竖起来,学着崔白的样子甩掉刀头的水。刀身发亮开刃平整,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没有多余的纹饰,刃面只刻几个小字。

      “照这运气,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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