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磐寺》雪山寂静

28、 松萝茶与龙尾石

　　华堂很久没有到过同袍阁了。
　　下午时分，他从崇本堂踱至同袍阁，径直而入，绕过前厅后，步入林峰的卧室。
　　听闻墨竹禀告庄主爷亲自造访，林峰早已披衣而起，坐在床榻上相候。
　　华堂拖过一把椅子，在床榻边上坐下，脸显关注并沉声询问：“腿伤如何了？”
　　林峰微笑，“仰赖新奶奶的福，想来此生行走是无碍的，但免不了要支个拐杖，不过和人动手拼剑，大约已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武林世家，我这个少庄主，若此不济事，将来定惹世人耻笑，所以，我向爷爷请辞，峰字辈中也不是没有能人，爷爷早日另择少庄主的好。”
　　华堂脸显愧疚，“这事是做祖父欠你的，定然还你公道，我已命你九叔公，着手去查宝月楼与叶氏的来由。你与你父亲的仇，我必然替你还清。”
　　林峰淡笑一声，一时无语。
　　华堂又道：“你的少庄主之位，现在还是由你暂摄，你十一弟幼年受伤之时，我带着他去江南寻访‘鬼见愁’，以三招端木家的剑招相交换。你十一弟那时受伤不比你轻，现在能制砚，能使剑，他立身的根本，不比旁人差上半分，今次，少不得命人再去寻那‘鬼见愁’，疾风知劲草，越是逆境，你越不能气馁。”
　　林峰长叹口气，轻声说道：“祖父，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鬼见愁’早在几年前，就被仇家杀害在家中了。”
　　端木华堂一时语噎，而后才道：“祖父老了，不及你们年轻人消息灵通。”
　　您不仅仅老了，你还色令智昏！林峰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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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哥哥，讲个故事听听，你们江湖上的事。”
　　享用过经秀峰亲手料理过的美食后，横塘就溪水洗了脸和手。秀峰说饭后不宜立即纵马，消食片刻后再行上路。枯坐无聊，梅塘不免央求秀峰说一些江湖上的趣事。
　　端木秀峰没有拒绝，只是他微思片刻后说：“江湖上破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说个我朝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故事吧。”
　　“洗耳恭听。”
　　“郑公扬帆起锚后，忽一日遇到风暴，不得不搁浅在一个小岛屿之上，那岛上住着的人，与我朝不同，都属金眼碧发，看起来极是怪异。郑公闲来无事，便下船行走，看当地风情民俗。”
　　秀峰讲的故事极为新鲜，横塘立时被抓住所有的精神。
　　“那天夜晚，郑公宿在当地客驿当中，在房中发现一本册子，乃是一本话本，于是他就烛观看。”
　　“呃，等等，外番人士，他们的文字也与我朝相同吗？郑公也能观看？”横塘质疑。
　　秀峰笑道：“你不是听故事么，别讲究。”
　　横塘立马点头，“嗯对对，讲故事。”
　　“那话本中，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名游侠，夜宿孤镇，客中寂寞，在房中找到一本野狐禅的故事观看，正看到紧要处，忽然烛火熄灭了，房中陷入一片黑暗，游侠儿不免紧张万分，正要起身擦火折子，就听到外面木廊处，传来飘忽不定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忽左忽右，行至游侠所居室门前，‘窠窠’声响着推门。”
　　横塘感觉自己的手汗出来，“接下来呢？”
　　秀峰微笑，“这本是郑公所看的故事，正当这紧要万分之时，郑公房中的的蜡烛也熄灭了。郑公不免出声叫自己侍从，给自己续上烛火，但他叫上一声后，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在宝船上，而是当地的客栈里面，于是郑公自己起身找寻烛火……而此时，门外忽然也传来了不明声音……”
　　横塘“啊”了一声，问：“郑公如何了？”
　　秀峰起身笑道：“歇够了，我们该上路了。”
　　横塘边上马边问，“那郑公如何了。”
　　秀峰一扬鞭，道：“走吧，下一个歇息点再告诉你。”
　　这一路上，横塘总是追问：郑公如何了。而秀峰也总是回答：下个歇息点告诉你。到后来，横塘有点恼意了。秀峰便笑道：“我给唱支曲子吧。”横塘说了声“好”。
　　秀峰便引马缓行，扬声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横塘刷得一马鞭，远远超过了秀峰，径自而去。
　　“十一哥，别唱了，这样下去，晚上回不了庄了。”
　　她高声叫嚷。
　　端木秀峰要寻访的莫九的住处，是在一个叫十里湾的小村落里。十里湾，顾名思义，自然是山道弯弯，盘旋不尽。于是山路越走越冷僻，群山包裹之中的窄小山道，只闻马蹄声，及“空空”作想的回声。越到后来，越是不见人迹，完全是深山冷坳了。
　　不若刚才休息时，沿途尚有山里人家几十户，间或在山谷中飘出饮烟。而此时，人气全无，除了淡淡的阳光。端木秀峰甚至在泉边发现野猪留下的粪便。
　　“此处说不定有熊瞎子出没。”他对身后的凌横塘说。“
　　是呀，它一掌下来，能拍死我们两个呢。”她微带着笑道回答，“不过呢，十一哥的长刀难道是吃素的？”她复又补充一句。
　　上路后约一个多时辰，在山路中行行走走，便到了十里湾。一个深遂的山坳中，就这么几十户人家零零散散星落于山坡上。家家户户门口晾有兽毛。端木秀峰猜得没错，这延途果有各种野兽出没，其中一户人家门口晾着大块的狗熊皮。
　　问到莫九的住处，村人口称那株百年玉兰树后就是莫九的家。
　　由于村子不大，端木秀峰很快找到了玉兰树侧的屋落，三间青石房，一样的晾晒着兽皮兽毛，听说莫九的儿子是个猎户，开弓三百斤，不知是真是假。端木秀峰思虑着上前叩门。
　　见到莫九的刹那，端木秀峰半躬身行礼，口里尊称：“九阿爷，还记得十一吗？”
　　应声开门的莫九大喜，复又大惊：“啊，使不得，使不得，十一哥儿，这般行礼小老儿要折福的。真是稀客！贵客！那么多年没见，哥儿长高了，呵呵，比小老儿都高上许多……呃，这是你媳妇儿吗，俊得像多花呀。”他都有点语无伦次，高兴的手足无措。
　　端木秀峰微笑道：“九阿爷还是那么硬朗，十一无礼，想着您就跑来惊扰，手头也没合适东西，一点小心意，山里人用得着……横塘是我的远房表亲，此刻还不是我的媳妇儿。”他将自马上取下的一个锦袱递给莫九。
　　横塘不由在他身后瞪一眼。
　　莫九的眼眯成一条缝，“好！好！多灵秀的闺女。唉，哥儿来就来了，拿什么东西。”
　　莫九寂寞得久了，不免多话。他家中老伴已死，独子“莫三百”出门狩猎去，媳妇耐不住山中寂寞，常带着孙子孙女儿回娘家居住。“那是个大市镇，就在前山山脚下。那里和我们庄中一样，有大户人家建了个私塾，我的孙子就依托在那儿读书，长点见识，以后也出去营商，不要像他爹一般，一个粗人只能一辈子窝在山旯旮中。”莫九如是说。
　　端木秀峰和凌横塘跟随着莫九进厅堂。堂屋里几乎是都是竹器，竹制的杌子，竹条凳，竹匾上晒着竹笋。凌横塘好奇地观望着四周，她这一辈子估计还没到过此等所在。
　　除了开门时，端木秀峰与莫九的寒暄用了官话，不致令横塘感到陌生无措，接下来他们两人的谈话，横塘是一个字眼儿听不懂，全是浓浓的徽州乡音，她只依稀查觉，他们谈论好似是茶叶的事情。秀峰还特特拿出了带来的松萝茶递给莫九，莫九拿在手揉搓，还放到鼻类微嗅，微思片刻后，边思忖着边说，秀峰一派全神贯注模样。
　　久坐无聊，横塘走出莫家宅院，站在院前，俯视山下。身处大山之间，望不尽的山道弯弯，山峦起伏。
　　两柱香时分后，端木秀峰告辞出来。
　　莫九还要留客，秀峰坚辞，“晚间要赶回山庄的，九阿爷留步。”
　　面对莫九眼光，横塘极不自在。她总感觉这个老人看她如自家孙辈媳妇似的，那种慈爱欣慰的目光，令她很是狼狈。
　　所幸，秀峰与她和老人告别以后，几步下了山道，山形高低落差挡住了老人送客的目光。
　　离开村庄几里远之后，横塘才大呼出口气来。
　　回程的路，两骑都明显加快的马程。
　　然而再经过一山民的屋子时，秀峰却忽然“咦”了一声，本已驰过山居十丈开外的他忽然急勒缰绳，害得跑在他身后的横塘差点没收住青骢马，差点撞将上去。
　　秀峰跃身下马，忽然朝那山居走去，站定在人家的围墙之前，仔细观看。
　　这是极为普通的山里人家的围墙，用大块的石头垒起来，接缝处填着草泥。
　　秀峰细看一回儿，并用手擦拭在那些石头上，片刻后，他惊喜回身，对着横塘笑道：“横塘，你还真是有福之人！”
　　横塘一头雾水看着他。
　　秀峰无声地用口形向她示意了三个字。
　　横塘蓦地狂喜。她分辨出，端木秀峰说得是：
　　“龙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