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清晨露浓,万物大多还沉浸在好眠中未醒,国师府主屋外更是人影寥寥,唯有一人正偷偷摸摸的靠近。
国师府的弟子从没一个敢靠近主屋,这便给旁人留了便宜机会,趁着主屋附近的防备松懈,避开守门的寥寥两名弟子,还算是有惊无险的摸进了主屋。
推开门入眼便是华纱笼粱,再往内便是楼阁书房,屋中每一处的装饰虽简单,却样样不俗,亲手提笔的字画书法,亲自折下的花枝摆瓶随处可见,还有若隐若现的紫藤花香,足以体现出主人的品格儒雅高贵。
作为第一个敢冒天下大不讳踏入国师主屋的人,傅风连多呼吸一口气都不敢,蹑手蹑脚的绕过前屋进入主卧,站在门口粗略看了圈后才把目光锁定在了距离床边几丈远的柜台。
柜台不大,紫金檀木打造,足有人高,随便一数便近三十格,每一格都不算小,被填的极满。
光是瞧着就知这里面放了极其重要的东西。
而这里面很可能就放了他们要的东西。
傅风秉着气息走上前,面对这格数繁多的柜子也不知先找哪一个,想着那边的国师指不定什么时候会醒来,不如看看他此次的运气如何,是否成功在此一举。
幸好他的运气一向不错。
傅风选择从中间开始找,他也不敢动作太大,一边小心翼翼的翻找一边心里暗自算着时间,却是找了好一会儿翻遍书册竹卷也仍是没看到他要找的东西。
见久找不到,傅风的心里愈发急了,怕惊扰到了外面的人,便打算再找最后一个就放手回去,静候下次机会。
虽然不知下次机会是什么时候。
他已经机敏的察觉到了今日国师的不对劲,为怕打草惊蛇,原本安排的计划也相应作废,今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傅风拼着搏一把的心思抽开了最底下最里面的柜格。
可惜这次仍不是他要的东西。傅风忍不住暗自叹息,看来这次他的好运道没帮上忙。
正欲把抽开的柜格合上默默离开时,看着柜格里的东西傅风心口一动,手就停住了。
这格与其它堆满书册的柜格不同,大大的柜格里竟只放了一把卷轴和一个小小木盒,显得格外特殊。
虽知这两样与他们所找之物绝无关系,但傅风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蹲下腰先把那幅卷轴打开了。
一看,傅风拿着画轴就愣了一愣。
画轴上有个身着水蓝色宽袍,站在紫藤花树下的年轻男子,只见他五官俊秀如三月芳菲,眉眼低垂,嘴角含笑,道不尽的温柔可亲,大片大片的紫藤花开遍他身后,把他衬的如同花神降世一般。
这画上的年轻男子不是傅风是谁。
看着这幅画,他几乎是瞬间想起了那日国师画了整整半日,后来他有意无意的询问起国师也闭口不提的画。
这幅画如此的精细,仿若真人,若非一眼一笔都是对着真人边看边画,绝不会画的这么像。
可是,这水蓝色袍子他却从未穿过。
傅风看着这幅画不由陷入沉思,画中的每一笔皆是精心描绘,栩栩如生,连那袍上腰间的一颗纽扣都勾勒的极为精细,不是亲眼看过绝对画不出来。
他自从入宫以来只穿拢袖太监服和曳撒,颜色皆为淡黄,烟青一类,蓝色他是碰都不碰的。
若说他穿的蓝色衣袍,且这款式瞧着还有些眼熟,那就只有……
心念至此,傅风心中一凛,放下那画轴又转头去拿那精致小盒,打开把里面的掏出来一看后,他彻底的愣住了。
一个鸽子蛋大小的耀眼黑珠在他手中散发出熠熠萤光,隐约间还可见流光溢彩,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七彩流光。
竟是七彩流光,他的传家之宝!
傅风愣愣拿着这颗珠子,眼中遍布震惊与错愕,一时竟盯着这颗珠子久久回不过神。
这时一道温冷玉声从他身后传来,语调毫无起伏,像是沉沉夜色中月光透过窗棂正好照在人的胸口上。
透心冰凉。
“你在找什么?”
他拿着珠子极慢极慢的回过头,便见国师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雪衣垂地,面色平静无波,眉间朱砂一如初见红如鲜血,艳色难寻。
“你在找什么?”国师又问,语气始终平和如水。
傅风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这个人,身体僵硬,心口几乎快撕成了两瓣,一半热,一半凉。
良久,或许也没那么久,他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呐呐回复道:“奴才,奴才想找上代天子的御留宝册。”
国师便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径直从第三行最左边的柜子里翻出一本册子,然后转手递给了他。
傅风脑子里一团浆糊,手却主动的接了过来,麻木的没有知觉。
给了宝册,国师便低眼看住他手中的那颗珠子,开口问道:“这个你还要吗?”
傅风僵硬的低了脖子看住手里的珠子,珠子仍旧在他手中熠熠发光,一如当初。
“你还要吗?”国师继续问,声音温和而平静。
傅风张不开口,答不了话。
此时此刻,听着国师的耐心询问,他却觉得手里拿着的不是他的传家宝,而是国师的心。
国师捧着这颗心主动的送到了他眼前,然后平心静气的问他要不要。
可无论他要不要,这似乎都理应是他的。
然而面前的国师见他久久不答,发出微微的叹息声,难掩失望:“看来你是不要了。”
说完他径直从傅风手中拿过那颗珠子,转身便走,脚步干脆利落,根本不给傅风多留半分解释的机会。
傅风看着那人从自己面前扭头走开,背影潇洒,衣角带风,蓦然生出一种感觉。
他这一走就一去不返的感觉。
就在国师即将踏出屋门的那一刻,背后忽然响起匆匆脚步声,随即一具□□猛然撞上后背,两只手臂从背后把他紧紧抱住,耳后传来暗哑尖细的嗓音。
“奴才要。”他感觉到身后那人胸膛在不住颤抖,声音嘶哑艰涩,“奴才要的。”
他被这人拦腰死死抱住,他的后背感受到那人紧捁的怀抱,温暖的身体,微颤的胸膛,目光却不敢回。
良久,他才开口,极其平静,像问的是一见无关紧要的小事。
“真要吗?”
“真要。”
“那就拿好别再弄丢了。”
他闭了闭眼,眼眶微感酸涩,几欲泣下。
“傅风,我只有这一颗了。”
轻声而轻缓的嗓音响在紧紧贴靠的两人之间,在这静谧的屋中回旋了一圈,便像一阵风,眨眼间支离破碎,不复踪影。
在国师原本还不叫傅十六的时候,他只是圣山上十年一收的五百个童男里其中一个。
他打小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跟随老乞丐们流浪街头,即便污脸乱发也遮不住后面过早显露的姣好容貌,被恰巧路过的人贩子一眼看中,随后强行掳走用一两银钱的价格卖给了小倌楼。
那老龟也瞧出他小小年纪容貌惊人,便打算把他从小当做头牌培养,是师父那年下山入世无意路过,正撞上他不管不顾的逃出小馆楼险些被多名追来的打手当场破身,这才及时抬手把他救了下来,又看他资质不错,便把他带回了圣山。
因为他是师父救下的第十六个孩子,便给他取名十六。
后来为了回报师父的救命之恩,他努力学习,勤勉认真,因为天资聪慧又能吃苦,他很快从五百个扫门童中慢慢被筛选出来,先是当上祭祀护法,接着做到一坛祭司,最后成为了大祭司的门下候选弟子之一。
当初的五百个人,到了候选的门下弟子只剩下了五十个不到,而当他真正成了大祭司的门下弟子时,已是只有十个人。
行拜师礼那日,十个弟子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师父,齐刷刷跪在大祭司面前恭唤师父,每个人都眼含热泪,声音发颤。
他们都深深明白这个位置来的多不容易。
而更不容易的还在后面。
他其实并不在乎那唯一的位置,他只是想陪在那把自己从滚滚红尘里拉出的人身边,用自己仅剩的价值给以最大的还恩。
在人世间颠沛长大,令他足以看清世间的凄苦,跟在老乞丐们的时候又学会了要知恩图报,把别人待他一点一滴的好都铭记于心。
也许那只是别人不经意赠的一分,他则总想着以后要回报十分。
足足五年过去,师父竟是没有忘记他,当他的目光一个个仔细扫过自己的十个弟子,最后停留在最后面最瘦弱的他身上时先是一愣,随即便勾唇笑了。
彼时他愣愣看着师父的那抹笑容,第一次知晓原来还有比暖阳更温暖,比雪梅更惊艳的事物。
后来他问起这件事,问师父为什么五年过后,他还会记得当年从万丈红尘里随手带回来的那个脏孩子。
“十六,你是有福的。”正端坐在高山雪巅上的师父睁开眼,看向他的眼中全是温柔与和蔼。
师父温声说道:“师父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有福的。你的身边有神明相护,它一路护着你,护着你到为师的面前,把你交给为师,希望今后让你能坐上为师的位置。”
闻言,他登时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世间真有神明,而且就在他的身边。
“但是,为师不希望你坐上这个位置,你越是适合这个位置,为师就越不想让你坐上这个位置,是以为师故意把你放在五百个扫门童里,希望你会被筛选出去。可是你太好了,跟你比起来,其他的孩子们都只是银辉一束。”说完,师父忽地叹息,视线转到前方的万丈雪山。
他的眼中,满是对命定宿命的无奈与悲叹。
但年幼的他还不懂得师父眼中的悲叹为何,只听师父说不愿意,便问:“为什么?”
师父缓缓闭上眼:“因为你会受很多苦难。”
每位门下弟子在拜师那日都要重新改名,以此昭示着他们与前尘往事再无瓜葛,唯独他仍叫十六。
师父说,是他与十六这个数字有缘。
早在他正式成为门下弟子的当夜,师父就给他算了十六卦,显示的卦卦不吉,只因有神明暗中庇护,所以他有惊无险的活到至今,十六卦已是过去了六卦。
剩下十卦,他希望每过一年,他每长一岁就能过一卦,最后安然渡劫,平平安安度过他的余生。
“神明会保护我吗?”
“会的,它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
“那师父为什么看起来并不开心?”
“能得到神明的偏爱确是世人求不来的好事。”师父长长叹息,“可一旦神明发怒,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它能因偏爱而保护你,亦能因愤怒而抛弃你,一旦离了神明的保护,你别无生路。”
“神明为何会发怒?”
“当你背叛它的时候。”
“可我不会背叛它。”他那时还懵懂,水灵灵的眼珠子在阳光中熠熠生辉,字字清脆道,“师父待我好,神明也待我好,我会一直乖乖听师父和神明的话,绝对不会背叛它惹它生气!”
他没发觉说完这句话后,身旁的风都温柔了不少。
而师父发觉了。
师父的叹息更重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天真乖顺且格外美丽的孩子,暗暗心想,傻孩子,能得到神明的爱的确是你最大的福气,同时也是你最大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