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Catchen

1、第一章

　　十字路口，左转灯亮起时一辆载货卡车和一辆旅游大巴错身而过，扬起呛人的灰尘，活像五毛钱特效下的神仙渡劫。

　　尹晗下车拿到行李箱，回头看见大巴车后身五十米处有个印着“老挝冰咖啡”的小摊，她眯眯眼，握拉杆的手攥紧。
　　对着手机屏幕左看右看，尹晗反复确认状态，今天穿的低胸款裙子完美贴合身材曲线，黑色神秘又不失性感。

　　一条信息进来，点亮屏幕，尹晗看完勾勾嘴角，快步朝摊位走去，“你好，我要一杯咖啡。”
　　“好嘞！稍等。”
　　摊主是个年轻小伙子，面色黝黑，一看就是被本地紫外线教训过的。

　　尹晗撸下手腕的皮筋，把披散的头发扎成低马尾，长卷发束起，似收敛的树枝，她发质非常好，在太阳下散发黝黑的光泽，而束起的长发让脖颈裸/露出来，白皙修长。

　　“做好了，要帮你插吸管吗？”
　　容器很特别，咖啡装在一个透明塑料袋里，充气打结，然后再装进印有彩色图案的纸袋，即便插了吸管也不会洒出去，重点是站在半个同行的立场，这种包装节约成本又有新意。

　　说到“半个同行”，尹晗作为品牌连锁咖啡店的运营总监，前不久向老板提出引进云南本地的一款小粒咖啡作为下半年市场的新品，提案通过后老板派她过来调研学习，还说顺利谈到货源的话，有个巨大的年终奖等着她。

　　世界上多数老板对员工许下的“豪言壮语”，听听就算了，画饼而已。
　　尹晗划开手机，准备付钱。

　　“这杯咖啡让给我，谢谢。”
　　闻声抬头，尹晗看见摊主旁边突然出现一位个子很高，戴着墨镜的男人，他身后停着一辆浙A牌照的奔驰。

　　拿过咖啡，他把一张红彤彤的人民币扔到摊车上，“麻烦给这位小姐再做一杯。”
　　咖啡杯对空举了下，不知道是感谢还是抱歉。

　　“明抢啊？”质问的语气，音量不高，因为尹晗并没生气。
　　男人侧过的身子又转过来，点头。
　　尹晗手一挥，放行。
　　男人快步上了刚才她瞄准的那辆奔驰。

　　前后发生时间只有十几秒，摊主和尹晗面面相觑，他黝黑的脸因为歉意显得面色更深，“对不起，我再给你做一杯吧，很快！”
　　“没事。”
　　望着车驶离的影子，尹晗嘴角弯弯，翘起明媚的弧度。

　　是他吗？好像是。
　　......

　　抵达事先预定的酒店安顿好，尹晗洗了澡睡至天黑才醒。

　　作为常年喝咖啡的选手，那杯“老挝冰咖啡”丝毫不影响睡眠质量，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她都想干脆睡到明早，坐长途大巴实在太消耗精气神。

　　打开手机，工作群里上百条信息像泉水冒泡一样“咕咚咕咚”终年不息，乏味、没有营养，尹晗把两个社交软件划了一圈后关掉。
　　蹬上高跟鞋，临出门还喷了点儿香水，今晚没有任何行程安排，她可以自由行，但以防万一，还是要保证最佳状态。

　　来勐纳之前尹晗就听说这里的夜市很有名，里面不少东南亚小吃，从酒店走路过去只要五分钟。
　　夜市旁边伫立着一座标志性建筑，大金塔寺，游客中许多身穿傣家服饰的女孩，每人带一个摄影师在拍写真，尹晗从中穿行，黑色裙子活像一滴墨水掉进彩色染缸，瞬间被吞噬。

　　在寺庙周围看了一圈没什么兴趣，她直奔后面夜市找吃的。
　　点了一份舂鸡脚，一份烤鱼，没吃两口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刘改仙。”
　　她放下筷子，“喂，刘总～”
　　“现在？”
　　尹晗喵一眼桌上的晚餐，“好，我马上过去。”

　　起身离开前视线落在舂鸡脚上，她想了想，盖上餐盒，带走。
　　......

　　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是九点三十八分，剩余两分钟上楼，刚刚好。
　　尹晗拎着透明塑料袋站在门口，视线从腕表移到大堂，没人来接，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见面地点是一家私人会所，隔着旋转玻璃门，尹晗看到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影子虚晃，看不清长相，第二眼再递过去，西装男已经转头走了。

　　电梯口两人又碰上，纤细的鞋跟悄声落地，间隔半米距离。
　　等电梯门打开，身旁人先进，尹晗随后，余光足够她进行确认。
　　看了眼亮光的八楼按键，和她同一楼层。

　　和别人同乘电梯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当然一个人也差不多，不过一个人的时候尹晗可以看面前的电子屏幕打发时间，甚至把贴纸广告上的字念一遍，但今天这个男人有些特殊，尹晗紧张得差点把餐盒捏扁。

　　电梯门终于打开，这回换她先一步走出去，依照墙上的包间指示牌向左，一间间找过去，888号房间门口，号码牌散发金光，不闪瞎人誓不罢休。

　　她犹豫确认的时候身后人开门进去，一开一关间，高大的背影在尹晗眼前定格。
　　“咚咚咚”，她叩响三声，听到里面传来“进”的声音后推开门，眼前三个人，和预想中一样。

　　刘改仙个子不高，背有些驼，常年待在勐纳所以皮肤黝黑，很好认，他身旁的男人一脸谦恭，像是助理模样，而坐在主位的男人，就是刚才同乘电梯的西装男，也是下午抢她咖啡的那位......

　　尹晗心里打着响鼓，当时他戴墨镜，只露半张脸，现在墨镜摘掉，一双狭长的眼睛泛着冷光，让尹晗有点不寒而栗。
　　除了这张脸的模样，其他和刘改仙事先描述的都能对上。

　　“尹晗！快进来！早知道你今天打扮这么漂亮我该下楼接的。”
　　一句漂亮，把全屋焦点吸引过来。
　　其实尹晗算不上标准美女，她的五官，每一处单拿出来都不亮眼，奈何气质清冷倔强，在人群中很有辨识度。

　　刘改仙和助理相继起身往门口来，正座的那位先生一动不动，跟个雕塑没什么区别。
　　“知道刘总忙，不敢打扰。”
　　尹晗回刘改仙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怪我了不是，今天实在忙，赶上晚饭才空出时间。”
　　助理把尹晗引到刘改仙的位置，而刘改仙则坐到男人另一侧，满桌的中式菜品，还一口未动。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董事长祁总，这位是他助理江传。”
　　“祁总、江......先生。”
　　尹晗本想叫“江助理”，可又觉得不妥，话到嘴边临时改口。

　　她挨个点头问好，说完视线和祁辉对上，她故意停顿，拉长对视时间。
　　就在她要收回目光的时候祁辉皱了下眉，歪头盯着尹晗，充满打量意味，眼里有话。

　　“小姑娘，我是不是抢了你的咖啡？下午。”
　　嗓音深沉，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磁性，很久没人管尹晗叫“小姑娘”了，她被叫得一愣。
　　对面，祁辉还在等回答。

　　“不算抢，您不是把我那份也付了嘛。”她实话实说。
　　“找机会再请你一杯。”
　　“好啊。”

　　旁边，刘改仙听尹晗的回话，脑门止不住冒汗，这小姑娘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中间隔着祁辉，他非踢一脚以示警告不可。

　　舂鸡脚餐盒放在桌上，和其他菜肴格格不入......
　　“尹小姐还自备菜吗？”祁辉被廉价外卖盒吸引。
　　尹晗一脸坦然，“刚才在夜市买的小吃，扔了浪费。”
　　“我尝尝。”

　　祁辉话落，刘改仙的表情更不自在了。
　　尹晗没精力注意旁人，把餐盒打开，推到祁辉面前，而他还看着她。
　　尹晗不明所以，“嗯？”
　　“筷子。”祁辉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划。
　　看来董事长被伺候惯了，逮着谁都想使唤。

　　尹晗从不在职场拍自家领导马屁，但客户和领导还是有区别的，她和刘改仙先后抓起筷子，她离得近，自然抢先一步。
　　“谢谢。”态度和下午的“霸道”截然相反......
　　第一筷，祁辉夹的青木瓜丝，嚼几下后眉头紧皱，餐盒又推回去。

　　“吃饭吧，你们。”
　　他收回落在尹晗身上的零散目光，站起来，绕到后面房间关上门。
　　人虽然走了，可身影还留在尹晗的脑子里，他那身藏蓝色西装和下午的休闲装扮完全不同，尹晗暗自叹气，这一次她可能自不量力了。

　　“我们祁总晚上很少吃东西，尤其不吃辣。”刘改仙抬手挡在嘴边，小声说。
　　尹晗一下恍然，舂鸡脚确实很辣，怪不得祁辉刚才皱眉。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她问刘改仙。
　　“没关系，我们一般聊完才吃饭，祁总不喜欢在饭桌上谈公事，让他先休息吧，我们吃。”
　　刘改仙所在的恺莱公司是云南排名前列的咖啡豆经销商，区区几十家连锁咖啡店算不上什么大客户，要不是她老板和刘改仙有私交，今晚她绝对不够格吃这顿饭。

　　刘改仙说话转动餐盘，“来，尝尝我们这边的小菜。”
　　“好。”
　　等那两位动筷尹晗才开吃，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史上最卑微的甲方......卑微进深沟那种。

　　“尹晗，最近杭州怎么样？冷不冷？”
　　“冷。”
　　冻得骨头疼，即便大学毕业就留在杭州，好几年了，她还没习惯。

　　“看我们勐纳多好，连冬天都没有，要不要嫁过来？不对，我们这边是男人嫁，女人娶。”
　　“嗯？”
　　刘改仙解释，说：“少数民族文化呗，男的要在结婚前去女方家里干三年活，女方家满意了才能结婚。”

　　尹晗听完摇头，“我喜欢四季相对分明一点的地方。”
　　她知道刘改仙开玩笑，还是认真回答。

　　“明天带你去我们种植园看看，你还没见过咖啡树吧？”
　　“没有。”
　　“普洱茶树呢？”
　　“没有。”

　　在云南这个地界，尹晗是真真正正的小白。
　　他们说话的时候助理就在一旁安静吃东西，有点像尹晗刚毕业的时候，安静得像小绵羊，而她现在显然变成一只小狐狸了。

　　刘改仙边倒椰汁边说：“正好明天祁总要跟我去种植园办事，你也一起吧。”
　　一步一个台阶，刘改仙已经精心铺垫好，尹晗岂有不接之理，但明面上她还得礼貌回应：“我不去了吧，你们董事长在，打扰......”
　　刘改仙爽朗一笑，“能打扰到他也是一种本事。”
　　所以，真正考验的时间即将到来。

　　晚餐匆匆结束，尹晗没吃几口，她本来晚上吃的也不多，逛夜市纯属游客心态，尝个鲜。
　　等祁辉开门出来，刘改仙马上起身，“我们吃完了，祁总。”
　　“那走吧。”

　　祁辉带头往前，刘改仙冲江助理使眼色，他小跑过去开门，尹晗跟刘改仙殿后。
　　会所门口，一辆商务车开过来，自动门打开，祁辉步子刚迈出去听到尹晗在身后叫他，“祁总。”
　　祁辉回头，“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打中车门后回弹到尹晗脚下。

　　祁辉反应迅速，一把拉住靠近他的江助理往回跑。
　　几人匆匆撤回会所大堂，祁辉对刘改仙说：“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原地别动。”

　　“哎！收到！”刘改仙嘴唇直哆嗦，和他相比，祁辉淡定得有些可怕。
　　掏出电话，刘改仙打给司机，祁辉则拨通“110”报警。

　　尹晗站在江助理旁边，轻声问，“你受伤了吗？”
　　他猛摇头，脸色煞白，看样子吓坏了。
　　等那两人挂断电话，尹晗悄悄走到祁辉跟前，手伸出去，“祁总。”
　　他低头，尹晗的裙摆上拉，手掌摊开，两枚像是猎/枪子弹的东西赫然眼前，躺在裙褶上，裙子是黑的，弹珠也是黑的，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清。

　　“你捡的？”
　　尹晗点头，捡完她还下意识回头望向子弹发出的方向，可惜什么也没有。
　　“你不害怕吗？”
　　“我感觉对方目标不是我。”

　　祁辉忽然冷笑一声，刚才情况发生只有几秒钟，她竟然还知道用裙子包住，不留下自己的指纹，看来叫她“小姑娘”并不准确......

　　祁辉往前迈一步，神色漠然，“尹小姐。”
　　“祁总您说。”
　　祁辉和尹晗之间明显的身高差仿佛一股无形的压迫环绕，她不自禁后退一步。

　　“麻烦你，一会儿警察来，帮我直接交给他们。”
　　“好。”尹晗手指勾勾，缩回去。
　　既然她不想直接触碰，祁辉更不想，而且这几个人里面，罪犯的目标明显冲着祁辉去的。
　　这不是一个普通老板，更不是普通男人，尹晗笃定。

　　“有个问题。”祁辉又往前两步，逼近尹晗。
　　她忙往后退，贴到墙边。
　　“刚才你叫我，想说什么？”
　　不管是否巧合，如果不是尹晗那一声，他极有可能会受伤。

　　“我......”尹晗向外看一眼，说：“您衬衫脏了。”
　　祁辉低头，果然衬衫腰部有一滴黄色污渍，他晚上没吃桌上的菜，所以应该是尹晗外带的那盒夜市小吃。

　　“谢谢。”
　　尹晗不解，“嗯？”
　　“你救了我。”
　　她摇头，笑着说：“是祁总命里有福，跟我没关系。”

　　那你或许就是我的福星。
　　祁辉没说出口，而是把刘改仙叫到一旁。
　　......

　　过了会儿，几名警察赶到现场了解情况，针对案件特殊性，警察将几人带回警局，把信息盘问个底掉，尹晗上次这么交代自己还是几年前的面试现场。
　　收走那两枚弹珠，核实完现场情况，警察才将他们放行。

　　警局门口停着三辆车，每辆车旁分别站着两位保镖模样的男人，看见他们出来，男人走过来迎。

　　“尹小姐，我让刘总送你回去。”
　　拒绝的话刚要脱口，尹晗对上祁辉冷毅的眼神，“......谢谢祁总。”
　　她先一步上车，后面祁辉对刘改仙说：“把她资料发我手机上。”
　　刘改仙瞪眼。
　　“不清楚？”
　　“清楚，马上办。”

　　夜色浓重，尹晗坐到副驾驶，窗外月黑风高，他们有惊无险......
　　如果没叫住祁辉，后果会怎样？
　　尹晗突然有些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