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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中的梦境(上) ...

  •   森林一片漆黑,看不到尽头。寒风和湿冷一同袭来,略显莽撞的奔向早已没了青叶环绕的树梢。树干清一色的黑暗干枯,不知是何生物的胶质挂在摇摇欲坠的斑驳的树皮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因自身的重量将那一小块树皮扯下去。又是一阵风,袭向了那棵哪怕在周围树木都算不上小的环境下仍然显得巨大的树。明明身上也是满目疮痍,却总让人觉得它比其他树木要健康太多了。
      定睛一看,那树上挂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猩红的果实,如果那如同万条红色藤蔓交织且还在流淌着暗红色浓稠液体的椭圆形物体可以被称作果实的话。风一吹,一个果实啪的掉在地上,它已经溃烂很久了,落到地上的一瞬间有一半烂在了地上,将满地黑色的枫叶染上了些红色,活像人头部从上往下的三分之一位置砍下所喷射出来的液体,也就是脑浆和其他什么东西的恶心的混合物。这果实是整座森林两样不是黑色的物体之一,而另一个就是挂在天上看似发光但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作用的圆月,它是白色的,皎洁的白色。
      按常理说,一个果实掉下来并溃烂的声音并不能造成什么,但森林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刚刚到两阵风都可以被称之无声。因此,这微弱的声音惊醒了森林里少倒可能只有一个的动物——一个12岁的少年。
      出于森林里某种神秘引力的驱使,他真的被这声音吵醒了。
      少年被这无声的环境吓到了,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来到这里之前,他只是在家里的床上躺着闭眼,这种条件下无论如何再睁开眼都还是会在家里,再离谱点也不会再这样奇怪的森林里。他想回家。准确的来说,他不想待在这里。空气里的血腥味很浓,因为刚刚的果实就砸在距离他头部的三厘米处。不只是血腥味,还有一种奇怪的腥臭味,而且很难形容。就像是老鼠的排泄物和原本家中其他房间里的无壳蜗牛混合的味道一样。少年是这样形容的。
      再不回家一定会被家里人骂的,要赶紧回去才行。
      少年用手臂支撑着将瘦弱的身躯抬了起来,但他的头发很长,所以起身时过腰的那部分头发会被压住。少年意识到这点,只能重新躺回去,忍着空气中那是在难闻的气味艰难的将头发捋到胸前,才缓缓站起身。随后是脚踩干枯枫叶的嘎吱声,枫叶碎成了粉末,余音还在这硕大的森林内回荡。月亮在天空的最左边,没有要移动的趋势。少年想,只要向着月亮一直走下去,迟早会走出这片森林,到时候可以找到其他人询问回家的路。怀揣着这不能算作希望的希望,少年想着月亮的方向走。每走一步,脚下的枯枝烂叶就碎一点,嘎吱声让原本安静的森林一下子聒噪了起来,实在是让人担心会不会有野兽被惊扰。可偏偏一点野兽的踪迹也不见,一直这样提心吊胆的,倒也不如一只猛虎凶狼突然从树丛里窜出来。不过这样一想反而安心的多,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树丛可以让它们躲,而地上的枯叶这时反倒像警铃一样,给迷失在这座森林里的人们一个可以放下心的理由。
      少年跟着月亮走了很久,但森林里是无法计算时间的。不过看着周遭事物越来越黑暗,想来是夜晚降临了。少年感到疲惫,他想找一棵树靠着休息一会儿再走,却发现远处有点点星火般的光亮。即便是在远处,那光亮分明是炙热的,那是金色的光,而不单单只是想圆月般的光。那可以照亮森林的本色。什么东西推搡着他,少年几乎是用跑的冲向那抹光亮,接近的那一刹那,看清楚了那是一盏提灯,挂在一根距离地面不近不远的小枝上,是少年稍微踮脚就能触摸到的高度。周围的环境已经暗到看不清树木和地面,这盏灯出现的未免太及时。少年试着用手感受灯内的光源,那很温暖,也很亮,但那绝对不是火。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是想用树枝挑出一点火星把森林点着的,这样不仅看得清楚还有可能被前来救火的人发现并带走。反正就算被烧死在这里也不会更糟了。
      有些失望,但还是拾起了灯。
      尽管世界依然黑暗,但持着灯多多少少让森林看起来亮了一些。微光下满地的枫叶好像也不是枫叶了,而是被什么东西雕刻成薄薄的枫叶状的黑灰的易碎物体,类似于森林里黝黑的树木。少年猜想,或许它们本身就是完全相同的一样东西呢。
      那猩红的果实又是什么呢?
      话虽如此,但其实连树和叶子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
      少年的腿又些酸软,正打算找个地方休息,却看见前方不远处倒着一个“物体”因为太黑少年也无法确定前方那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到底是什么,于是少年艰难向前走去,用提灯一看,尚能看出这是一个15岁左右的人类男性。
      人类察觉到了少年的靠近,突然起身将少年吓了一跳,他赶忙倒退向后。人类抬起的头上挂满了红色的液体,更多的是从嘴部流淌出来。人类保持这样的姿势顿了几秒,随后咳嗽了两下,又咳出一些猩红色的液体。这可把少年吓得不轻,他打算跑开“等等,别害怕。这些是树上摇下来的果子,吃的时候被地上的树枝绊到了才糊脸上的,这些只是果浆。”说罢,人类用肘部摸了摸嘴上残留的果浆。虽然的确在地上看见了其他的果实,但这样摸还是很瘆人。不过少年不在意这些就是了。
      他被吓到单纯只是因为一个人突然抬头而已。
      少年走过去伸出手将人类扶了起来,人类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把地上还算完好的果实捡起来放进自己肩挎的包里,又拿了一个递到少年跟前。“喏,虽然看起来恶心闻起来难受吃起来更恶心,但这玩意的营养价值出奇的高,走了三天吃一口饱腹感就提上来了。当然,要是现在不饿的话就别勉强自己吃这玩意了……你叫什么?”“凌安。”“我是夜和。你手上居然有灯吗?应该是灯吧……他会发光。”夜和拿过凌安手中的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还真是幸运啊,能有这种东西。”“无意间找到的,你知道它是靠什么发光发热的吗?”“我想一盏灯要发光发热只肯能是靠火吧,所以我也不清楚。这很反常,但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夜和将手指伸向灯芯,意外的被烫了一下,和烈火灼烧并无两样,只是手上并没有任何烫伤的痕迹,灼烧感却一直环绕于指尖不曾离去。
      凌安盯着手中夜和递过来的果实,将它抬到鼻尖闻了闻,味道还是很难闻。而且不幸的而是,刚刚把果实抬得离鼻尖太近了,现在鼻头上沾满了恶心如稀泥的果酱。夜和是怎么吃下这些东西的?凌安一个不小心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听闻此言夜和捂嘴笑了笑,随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和笑容看着凌安。准确的来说,是凌安不懂他现在的表情,也不是说不明白这笑容的意思,他知道夜和在强颜欢笑,但他不知道夜和为什么要这样笑,理所当然的这种眼神与笑容很奇怪。“说真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感受一次这个味道了,不过没办法,我已经在这里走了三天了,周围也没有水,只能吃这个喽~”夜和从地上捡了颗满意的石子,往旁边的树上一扔。被他打出去的石子冲击力很强,树上掉下来几颗果实。夜和走到树跟前弯下腰拾起果实,边捡边喃喃自语“反正都这么久了,不过是添了些血腥味罢了,吃不死还有营养的就是好东西。”
      树下的果实有点多,凌安放下手中的提灯,也走到了树前,弯下腰将满地的果实拾起。没过多久,果子就被尽数捧在怀里,腥臭黏腻的红色汁液弄到了胳膊和纯白的衣衫上,这让凌安不禁想到了自己全身都染上这难闻的东西的样子,那一定是难看极了,而且很恶心。不难想象一个孩子全身都有跟有血肉模糊的尸体挂在身上有多么的恶心且令人作呕,那比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穷凶极恶的恶鬼还要难看。
      虽然味道不怎么理想,但至少食物是充足的,因此两人又结伴走了很久,一直到天亮才感到疲惫。当然,虽然天亮了但月亮依然挂着,周围也依然漆黑只是比夜晚视野更清晰那么一点点罢了。走了这么久两人早就发现这片森林除了植物和他们俩意外别说怪物野兽了,连根鸟毛都不见得有。所以两人当机立断,找了一棵粗壮点的树爬上去就在树干上躺下睡觉,反正也不指望这里会下雨打雷什么的——要是真这样更好,至少不用因为频繁的口渴而去吃那些恶心的果子,还能节省食物。
      难得的休息,早已累的不成样子的凌安刚闭上眼睛便陷入无意识的黑暗。黑暗中忽然出现点点星光,凌安没有靠近,他现在只想休息。光点却一直想他靠近,或者说是光点变大了?白色的光点覆盖了黑暗,几天未见的名为光的东西打在了凌安身上。房间里没有窗户,那光是墙壁上寥寥灯火的微弱,即便房间是相对较亮的,但只靠寥寥火光照明的房间还是太昏暗了些。没错,这里就是家。
      凌安自有些凌乱的床上坐起身,抬眼望了望挂在墙上刻有数字的圆盘状物体,上一次见到它时针一样的东西也是停留在现在的这个位置。这肯定是不正常的。虽然不是很懂这些数字是什么,但每隔一小段时间上面的针就会移动一点点,这样的规律凌安是铭记于心的,毕竟平时一个人呆在家无所事事只能靠观察周围的事物来消磨时间。其实像这样的事有很多。比如一开始能够看到外面的时候,凌安也知道每隔一段时间,最外面的大房间的壁纸就会变成有亮亮的东西的黑色,又过了一段差不多的时间后又会变成夹杂白色的蓝色。有的时候也会变成灰色,到了那时候天上会掉下水滴或白色的点。等灰色变为蓝色便不再掉下来。只是现在看不到了,凌安的母亲并不愿意让凌安出去,所以就没再出去过。
      当然,有的时候凌安会悄悄的从房间里溜出去。如果外面有人的话就回去,没人的话就在大房子里转一转玩一玩,总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要有趣的多。之前见过的无壳蜗牛就是在一个离自己房间较远的房间里发现的。有好多好多只,凌安想和它们对话,但它们好像被某个坏家伙踩死了,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床上、桌椅上甚至窗帘的角落。凌安依稀记得那味道非常难闻,于是每当他发现哪个房间有这种死蜗牛他一定会离得远远的。不过神奇的是,这些蜗牛在第二天就会消失不见。他想着今天找个时间再悄悄溜出去,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这些声音才消失。这意味着凌安可以打开房门了。门的后面摆着两个盘子,里面转了算不上特别精致但卖相也很不错的食物,这意味着距离壁纸变成黑色仅剩下蓝色的一半时间。
      过了蓝色的一半到达黑色后再等一小会儿,就可以悄悄的从房间里出去了。
      在那之前的时间改如何度过呢?
      凌安用叉子叉了一小块用来装饰的糖果放进嘴里,坐在略显高大的椅子上蹬了蹬腿。吃完之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吧,这样说不定能跳过很长的时间呢。
      将盘子放回原处,将门轻轻掩上,躺上了床将眼睛合上,等待黑色的天空。
      - - - - - - -
      睁开双眼,凌安发现自己坐在树上,身旁是已经醒来的夜和。
      真奇怪唉,明明自己已经回到家里了。
      “凌安,我刚刚休息的时候好像和之前不大一样……”夜和的发丝间流淌了几滴水珠,瞳孔就像融化的糖果一样,还是圆形,但绝对和刚刚拿出来的完整的糖果不一样“我的意思是,应该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吧……我不知道,但……虽然来到这里之前也是这样,可休息的时候不应该是闭上眼睛后立马看到这里吗?但我看到的全是黑色……很久都是黑色……”“我也是,虽然看到的不是黑色但也不是马上看到这里,好奇怪……你看起来很不好,要休息一下吗?”“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很难受,我想它应该是不好的。”“那就再休息一会儿吧,我们还有时间吧。”“嗯……我有些受够这里了。无论是这里还是我原本的地方……我好像有可以逃出去的方法!我之前听到过声音的,那声音是由痛苦到安详。我会去尝试的!凌安,等我成功了就回来找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啊。”
      夜和闭上了眼睛,凌安就一直坐在旁边守着。过了很久都不见得他回来,可能这方法很难吧,他很久没有回来了。天又一次暗了,凌安觉得夜和在不回来可能会有危险,他想去把夜和摇醒,但在手将要碰到夜和肩膀时,手却不听使唤,没有触碰夜和,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脑中就像玻璃被砸碎,世界也像镜子碎了一地,如坠崖般下降。摔碎了,再拼起来,黏上去。然后再摔碎,捡起世界和自己的碎片拼起来,再用血液链接起来。最后碎成了粉末,即是血肉也无法将其贴合,只得任由它破碎,然后露出黑暗的真实。
      视野突然亮了些,费力的将眼睛睁开,是熟悉的房间。之后无论怎样合眼都不会再见到森林里,他们真的回来了。太好了,虽然不知道再次见到夜和会是多久后,但这真是个好消息。
      门外响起了仆从的对话。她们平时就喜欢聚在一起聊些什么,凌安也会趴在门边上去听听。平时她们的声音明明很清晰,毕竟凌安小时候就是听她们闲聊才学会了说话。但今天门外的声音很小很小,只能依稀听清几个模糊的字符。本来是可以听出音调的,后面愈发朦胧。最后,连仅能听清的字符都消失殆尽,仅剩下窸窸窣窣,隐约能判断出是交谈声。凌安想把门打开一条缝听听,但好不容易将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门打开后,门外早已没了人的身影。
      凌安觉得她们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不过他没有深究,这与他无关。一如既往的度过了几天,凌安盯着墙上的圆盘发呆。
      门外的脚步声将凌安惊醒。那脚步声越来越大,整条走廊只有尽头的一间凌安的房间,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来了。
      是凌安的母亲。她出生于中上流社会,家族实力财力远不及那些上流社会的军阀、贵族之类的,但与平民而言也是触不可及的地位。从小被家里娇生惯养,养了一身大小姐脾气,长相也是无可挑剔,很自然的形成了风流成性的性格。明明自己还只是个小孩子一样的女人,却有一个12岁的儿子。怀上凌安的时候怎么打也打不掉,医生说再打的话会危及生命,凌安这才活了下来。而这种中上流的家族最顾忌的就是颜面,女儿风流成性本就有损颜面,若是再添一笔抛弃亲生儿子那可就不用在社会上混了。凌安也经常听仆从们嚼舌根说妈妈不好,可他听不懂这些词的具体含义。他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没什么好感,因为很少见一次,她也没给过凌安好脸色,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次。
      他不喜欢,不讨厌,无感,不能也不去抵抗,那是个不可忤逆的女人。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女人明显感到不耐烦,最终不出五分钟便离开了房间。
      介时凌安的眼睛不自觉的想要合上,凌安不知为何在心中升起绝对不可以闭上双眼的想法。但事与愿违,这样想之后紧接着就是无法脱出的黑暗。
      眼皮无意识的被人扯着,死闭着眼睛真的很疼,它绝对会把眼皮撕下来也不会任凭凌安就这样抵抗着。他不记得自己的意识是什么时候模糊的,更不清楚它是如何消失不见的。现在它又回来了,什么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先是灰棕色,灰棕色很难看,比曾经那森林里被溅上果汁的树叶要难看点,但没那么恶心,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将那树叶比作混进脑浆里的破碎成很小很小的被煮熟的小块骨骼,那么这团颜色就是黏稠却没有化作一滩的屎被人丢进水泥里搅拌。
      这只是形容,一个能让正常人看得懂的形容。水泥是什么?
      凭直觉,那东西应该是硬邦邦的,但它变得原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遥远。与此同时,凌安的视角中好像出现了一条路,密密麻麻的长条组成了它。再清晰些,方的看清是长长的阶梯,目测应该有上百阶。阶梯的尽头是用那颜色砌成的建筑物,建筑物灰蒙蒙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但掉下来的不是水滴,而是白色细长的光和能将脑浆震出耳膜的巨响。
      这里又是哪里?不是已经逃离了吗?这里不是家,甚至不是森林。还有办法离开吗?凌安不知道夜和是怎么带着自己离开的,现在夜和不在,会不会没有办法离开了呢?
      天上的乌云像一个巨大的盆,大到可以覆盖整个世界。尽管世界可能无限大,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体态,但他突然倒塌破碎,里面装着的水像滔天巨浪向地面攻击。水滴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打在身上甚至会有淡淡的痛感。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凌安可不想待在这里挨水滴的打。尽管不想靠近,但环顾四周一片光秃秃连根草都没有,只得奔向长阶尽头的城堡。
      水毕竟是水,打在身上不会有多疼,但倾盆大雨仿佛从无限的高度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下冲刺,分别连连的打在凌安身上,这种小痛积攒多了未必是凌安一个足不出户的12岁小孩能承受的住的。感受到疼痛的凌安加快了脚下的速度,他觉得腿部像变成了柠檬与核桃,胸前有一块肉急促的跳动着。这无疑是很难受的,但打在身上的疼痛无法让他停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水打在身上好像比之前更疼了,而且加强了许多,感觉被打的地方像燃烧的蜡烛一样,但回头看看被打的胳膊,分明还是没什么异样的。
      人这一起了疑心,便是看什么都觉得不对。果不其然,凌安眼中,这水的颜色也不同以往般,似乎有一抹淡淡的红色?味道也很刺鼻,是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刺激性味道。距离城堡还剩下一段较长的路,不过较之前相比足够短。咬咬牙,冲刺过去的话应该能到。红色好像浓了些,凌安不知为何开始止不住的干咳。雨水呛入口鼻,若不是即使抓住了本就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的那一小块凸起,凌安险些因跌倒在地而滚落长阶导致前功尽弃。为了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凌安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挡在眼睛前继续奔跑。那雨水滴进眼睛里,眼睛也酸涩不已。凌安边跑边咳嗽,他感觉自己像吞了一堆细沙,卡在嗓子里,咽都咽不下去。凌安明显能感受到,自己但凡发出一个音节,嗓子里都会有个东西给他一记重拳。
      凌安身下有柔软的东西。这不对劲,他跌倒了。硬邦邦的地面殴打着他,泥泞钻进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伤口里,但他没办法形容,因为他没有在身上看到一点伤口的痕迹,只有淡淡的模糊的红色。这不对劲,怎么可能这样柔软,怎么可能这样不想站起身。眼睛好像也没那么疼了。身上很多地方变得很奇怪,那种奇怪和染上泥泞差不多,但是更清凉一些,喉咙也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吞沙的感觉也弱了很多,还是不太想说话,那一定会很疼的。那东西一定不想他说话,他绝对不要跟那东西对着干,他可不想那东西去撕扯他的喉咙,红色的东西抢进喉咙是很难受的。
      他没有选择睁开双眼,也没东西去撕,他看不见,却觉得有人过来了嗒哒声越来越响,同母亲来找他时那般,但听起来更好听,母亲的声音很难听,他不想听,他一向对各种声音十分敏感。
      凌安对上了一双蓝宝石色的漂亮杏眼。可能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太难了。
      有个很好看的女人,头发是很深很深的棕色,扎了一个丸子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大,鼻梁很挺,鼻头很圆,嘴巴略宽,嘴唇很丰满。她穿着一条蓝灰色的长裙,裙子有两层,里面一层泛着光,外面一层是半透明的,上面用线绣满了从未见过的小花和花枝。她长得很好看,她有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和一张嘴。还有头发,那颜色真漂亮,跟凌安不同的颜色,很新奇。她很漂亮,凌安认为世界上所有拥有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和一张嘴的人都很漂亮。
      “你醒了?”暖和。像温暖的东西在抚摸凌安的头顶。凌安眼前有优雅的曲线,曲线织成了网,网挡住了长满眼睛的黑团子。“刚刚外面下了好大的酸雨,来到城堡避雨,你做的很棒。”“抱歉,酸雨呛进了喉咙,你现在一定很难受。我却还急着性子找你说话,抱歉啦。”
      女人用手轻掩着嘴部,像是在偷笑。凌安好像在哪里见过,哪呢?记不住了。没人会去问,那些都不是好的,但这次是暖和的。“我们国家啊,环境恶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这里的公主阿祖尔,如果愿意的话,等你嗓子好了,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凌安很想和面前这个温柔的姐姐对话,但姐姐说他现在的嗓子不能说话,如果这时候开口会被当作欺骗而被讨厌吧。如果这样温柔的姐姐都讨厌自己,那自己就一定是个很差劲很差劲的孩子。
      那么,公主是什么?他好像听过这个词。公主貌似是“国王”的女儿,公主那么多,难道她们都是同一个父亲?还是说他们的父亲都叫国王?或者说,国王会不会和医生警察之类的一样是一种职业?那这种职业应该很尊贵吧。曾经,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还没有被接到家里的时候,有个自称公主的女人,穿的很好看,比面前的女人还要好。她一来,所有人都摆了一种奇怪的姿势,凌安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记不清那动作是什么了。他只记得当时他感到很奇怪,呆楞在那里,然后被什么东西拽住,拽的哪记不住了。然后背上一阵阵痛,痛的难忘了,即是自高处落下也不过如此了。凌安不语很久,突然看向阿祖尔,阿祖尔用清晨晶莹白露般的口吻尝试与面前的小孩对话“你还是小孩子吧。这么小的孩子来到我们国家一定很累吧,今晚我留在这里陪你吧。”阿祖尔摸摸凌安的头,自顾自的说了些话。“你好可爱啊,在你的家里一定会被喜爱吧。”“话说回来,头发留的这么长的男孩子我还没见过呢,一开始还以为是女孩子,不过我看到喉结了。”“你这么小,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啊?我们国家位置很偏的!看你的服装应该是繁华之国的子民……”“你倒在城门的时候,酸雨下的可大呢!之前我就看见你了,但城堡有些大,而且很复杂呢。我跑了好久才下去。不过好在是即使把你带回来了!”“其实,我一直想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呢,但……没事,不说这些了,天也黑了,早点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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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芜之地的天刚蒙蒙亮,昏暗的天空难得的出了太阳,没多久又被乌云遮上。被酸雨洗刷的大陆更加荒芜,本不平整的长阶又添了斑驳,城堡却毫发无损,但为了不被腐蚀而选用的材料真的说不上好看。如果不会有酸雨的话,可能地上的青草都比这更养眼。废话,有多少正常人会觉得阴森的城堡比遍野青植灵动优美。如果不是环境因素影响,谁又会把自己的家建成这个鬼样子?那肯定比青草好看的多。何况这里是连一株青草都不见得。
      凌安把对在身上的柔软枕头推开,将缠在身上的被褥踢开,费劲的从厚重柔软的枕头与被褥间爬起来。空气不是很好,这让他觉得鼻子很堵很难受。他打开窗户,强风打在他脸上。不仅没有因为开窗而清新的空气被风吹来了更多的粉尘,凌安又是一阵咳嗽,不得已将破旧的窗户艰难的关上。打开窗时外面已经是乌云密布,凌安没来得及看见太阳。
      转身一看,原本坐在一旁沙发上沉睡的阿祖尔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封信,信纸发了黄。他不识字,没人教过他,对于他的家庭而言,让这个孩子有文化是个百害而无一利的糟糕决定。
      凌安看了看沙发上被叠的平整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合身的脏脏的睡衣,默念一声抱歉便跑过去换上了那套干净整洁的衣服。
      他想去找阿祖尔,但城堡内的构造就如同阿祖尔说的一样,很复杂。凌安只能在城堡里瞎跑。他很好奇,这么大的城堡怎么能连一个人都没有呢?人这么少为什么还要建得这样复杂呢?真不对劲。跑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是墙上圆盘种较短的那个长方形转动一圈的时间还要多一点,终于在一扇门前听到了阿祖尔的声音。凌安悄悄趴在门口听里面人的对话,内容有很多都是他不懂的,只能艰难的记下不懂的音节。
      “我知道这是为了国家,但……”“我当然知道你不愿意,是啊!谁会愿意……但你这是为国牺牲,为了国家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你不过是……”“不过是?你到底拿我,我们!拿我们当什么!”“行了!国家养你!你却连替国家巩固势力都不愿意吗!是!你是公主!但终归是个女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只是?……是我任性了,我会同意的……总比我那些个远嫁的姐姐要好些。”
      这个故事很伤心,苦涩与咸。里面传来的声音就像打破的镜子和腐烂的蜜柑。是被爆炸炸成漫天飞雪的棕狼,是被谁家的小孩用电锯锯成碎块的黑猫,是被同类丢入泥潭与火焰中的雪白色九尾狐。
      门已经被打开了,阿祖尔摸摸他的头自嘲一句这真是个不错的交易。嘛,责任使然啊。凌安歪歪头,以表示疑问。
      阿祖尔看着他,用一种与友人谈论明天早上吃什么的口吻回答他的疑问“我要被父亲下嫁给一位朝臣喽……就是为了巩固势力,将公主嫁给自己的朝臣做妻子,虽然那些朝臣也都没人听父亲的话就是……嘛,虽说是妻子,但地位和寻常侍女差不多……我已经有好几个姐姐被送往别的很多国家了,她们比我更不幸,我也没好到哪去。虽说是同父异母没什么感情,但我也很心疼她们就是了……”
      “我是妈妈死前生下的最后一个女儿,所以和亲轮不到我,但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本以为能逃过和亲,也确实逃过了,却还是落得如此下场。我没有喜欢的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但是我不想给不喜欢的人做妻子。更不想做一个,没有正经名份,见不得人的妻子。”
      “我不会去反驳什么。这是我的责任,身为公主的责任……”
      凌安不知道什么是责任,就像之前说的,没有人告诉过他。
      “责任是什么?”
      听到凌安开口,阿祖尔并不震惊,而是眯上眼睛笑着向他解答:
      “责任啊……这东西可不好说呢……不过我有一种说法,我自认为是很正确的。你想啊,有些人总是为了所谓自由,所谓逃避,而将责任与奴役混为一谈。但要我说啊,这两者才不一样!奴役所指,想来是受尽屈辱却还要去做本不该做的事。而责任不一样,你享受着一样身份给你带来的好处,就要去做与其相对应的事,这就是我所认为的责任。”凌安不明白阿祖尔说的话,这些话太深奥了,不是他已是能懂的。具体什么样的才叫责任呢?“可能有些深奥,给你举两个例子吧。一个是我的例子,一个是世间再平常不过的。首先,我是个公主,从小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先给我,这就是我所享受的好处。而国家陷入苦难的时候,享受着国家最好的恩惠的我,牺牲自己一下,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我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个了,我不去做,谁去做的?国家又该怎么办呢?”“而第二个,就是母亲与孩子之间。一个女人拥有了孩子,那就是一个母亲。作为一个母亲,无论自己孩子的诞生是为何,都应该履行责任。因为她极大可能享受了那之前的快感,未来的某一天肯定也要依靠孩子。所以,就要做到养育孩子的责任。无论如何,既然给了孩子生命,就应该尽全力做好一个母亲。即便那个孩子的降生并不如意,孩子毕竟无罪”
      “……你,在哭吗?”
      凌安听入了神,不知何时饱满剔透的水珠从眼角划过脸颊,最后落在了地毯上。母亲是这样的角色吗?我本该这样做吗?那是否就是说,我什么都没能给母亲,没能让母亲享受到诞下自己应有的。原本一定会拥有的东西消失了,这就是变相的夺走。自己什么都没能带给母亲,却夺走了母亲应有的东西,所以才会被关起来。不是吗?这样想时,眼睛里已经流不出什么东西了。凌安做不到将这罪恶感视若无睹。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人用无形的炙热扶去它。或许是来自古老褪色的壁画中,自由所源自的绽放;或许是列车里莫名的黑色曼陀罗花海,憎恨所攀岩的腐败。但无论是哪一种,将那半黑不白的东西所抹去的善意不可否认。现在,凌安的灯还在,它在发光发亮,它在尝试温暖。它有香气在抚平一个又一个的斑驳。这并没有用,但至少它可以让凌安不在现在死掉。这能让他看清,至少不会把黑团子当成软塌塌的化了一半的冰淇淋。
      可能吧,至少是在业火与呛人的硝烟逼近之前。那真不是个好消息。它没有逼近,而是他们不得不向它行走。阿祖尔昨夜刚刚来到这低气压的牢笼,这是个能压死人的昏暗的灯火辉煌。这真不是个好消息。烽火点燃了预防酸雨的特殊材质,有什么东西被压死了。什么人被压死了。那一刹,阿祖尔告诉他,宝石再也不会亮,他们将永远沉于泥潭底部。
      公爵府的旗帜,这个家族的族徽,一面蓝底白边的红色十字架。他们又回到了城堡,阿祖尔的家,但现在不是了。城门上挂了红色的十字架。昏暗的光线模糊了时间,凌安不记得,但无壳蜗牛好多好多,他讨厌这粘粘的东西,蜗牛们的母亲他一样讨厌,为什么要让它们降生于世?他们注定会死的。那个什么公爵,也挺讨厌,因为看不到他的脸,他的轮廓太大了,像永远摸不到另一面圆形。他的眼睛没有两个,其实是根本没有眼睛,嘴巴也看不太清楚,他太奇怪了。他很讨厌,凌安对恶没有多少见解,唯一有的那几个在凌安心里说不上有对严重,十恶不赦罢了。可他偏偏要去做,还非要拉上阿祖尔一起去,阿祖尔姐姐明明很不愿意的!他好恶劣,比母亲恶劣点,比钳子逊色点。其实也没什么,人普遍是对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人没什么好感,只会去贬低,这不算什么坏事,大部分人都这样。没人会认为多数人的观念是错误的,它们的名字是正常。
      公爵来找阿祖尔的时间并不统一,那是很随性的,但阿祖尔总能在他来时告诉凌安藏起来,不要说话,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说话。如果可以的话,至少在逃开这里之前,最好都不要再说话了。青色,淡红,黑紫。那是阿祖尔白皙身体上的迷彩画,像一种东西,是什么忘了,根本没知道过,挺好看的,挺遗憾的。玷污了那东西,也玷污了阿祖尔。如果不藏起来,那下一个会是自己吗?阿祖尔还是不让凌安开口,没人比她更清楚如何给别人撑伞,没人比她更清楚如何判断天气从而而提醒别人要记得带伞。记不住也没关系,阿祖尔会替他撑起来。下雨会淋湿身体和衣服,蜗牛喜欢潮湿的地方。她,她们,他们,都不喜欢光秃秃的蜗牛。
      时间像个不懂事的小孩,糊弄着过了一天又一天。看到喜欢的就不管不顾的去拿,有不喜欢的、旧了的,就随手扔在路旁,总会有人去接住。意识作祟,红十字被一双手从两边撕开,留下一道平整的痕迹,十字好像也不是十字了。想拼起来,却发现好像这一切本来就不是一体的。意识作祟,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十字,这原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个体。意识作祟,它们绝对来自同一地带,它们分裂,变得和原本的“一”毫无差别。那只是片面的下意识罢了。意识作祟,那就是真实的。野猫长长嘶吼一声,蜗牛躲起来,消失了。至少有一段时间,再也不会见到蜗牛了。很久没见过巨大的壁纸,它们很久没有变蓝了,但也不是黑的,也没有漂亮的橘红色与蓝白色,是泛着淡淡栗色的朦胧的灰和呛人的雾,条条框框都在告诉凌安这里的一切都将如被定格一般,不会变的更好了。
      窗被木板钉住,但可以从缝隙里望过去。遥远的泥土山丘后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不会碎,却到处是破碎的痕迹。灰蒙蒙的,像雾。镜子是用雾做的。
      眼睛睁开,再闭上。跳过,再消磨。总计三百次,可能要少一些。天空被雾呛到了,无力的哭起来,哭着哭着又感到委屈,嚎啕大哭起来。
      嘀嗒,嘀嗒。除了眼泪打在地上的声音以外,屋内一片死寂。世界在融化,满满的融化。融化的黏液到处都是,凌安觉得黏黏的很难受,那东西就变成黑乎乎一片,无限的牵扯着控制了凌安的脚,又攀上小腿,最后蔓延全身,拉了下去。仔细一看,他们布满了眼睛。
      “喵……喵……喵……?喵喵……喵!喵嗷!喵!”好奇怪的声音,有了前车之鉴真的不想睁开眼睛呢。“喵!喵喵喵!喵喵!”抱歉,不奇怪,你最好了。“喵~”你果然听得见吧。“知道还不起来?”声音大概在左边吧,好,抓准时机……
      凌安猛的向右方抓去,抓到了一个毛乎乎的东西。果然。毛乎乎挣扎了两下,马上不动了,又似讨好的喵喵叫了两声,凌安这才睁开眼睛。怎么说呢……这啥啊好奇怪啊,整个是橘色的,那么小一个怪不得一只手就能抓住,但它好圆,拍两下一颤一颤的。身上毛也好多啊这孩子真的没事吗?头上的是什么?好尖,要不要摸一下……“不要!”凌安闻声松开手。“你才有问题好不好,你没事吧?你看上去至少十岁了吧?十岁!猫没见过?”凌安沉默。“好吧孩子,抱歉,我有些应激。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要说我可怜?”“你不知道猫为何物,不知道一种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的生物是什么。我看得出你身上穿的都是些好东西,至少你们这些两脚兽中很难见到第二个。即便如此你仍然不知道猫的存在,如果你都算不得可怜的话,那世界上所有的孩子就都是幸福的了。”“我感到抱歉。”“为什么要道歉?不过知道道歉为何物,你或许不是那样的无药可救。不过现在,我们可能没法畅所欲言,至少小声一点,有人在睡觉呢。”凌安顺着橘猫的视线看过去,有上上下下总共四张床,每张床上都有一位女性在沉睡。床的下方是块横着放的木板,应该是桌子吧,没见过这样的。上面或摆了堆积成山的书籍,或摆了叠在一起的纸张。
      “现在刚刚入夜,距离天亮还有好久。我觉得我不能放任你这样无知下去了。真可笑,你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我只是一只橘猫。”“我感到抱歉。”“呵呵,你有些可爱呢,愚蠢的两脚兽幼崽。”“那有一扇窗。孩子,你应该去吹吹风,顺便看看外面的那些。”
      木质的条条框框后面是外面,这叫窗。壁纸是黑色的,没有白色光点。“哦孩子,等一下,你叫它什么?壁纸?”“这怎么了?橘猫先生?”“我不知道该庆幸你知道壁纸是什么还是该替你连天空是什么都不知道而感到悲哀!孩子,这太恐怖了!”“所以,那叫天空是吗?”“是的孩子,那叫天空,你可以叫它天。它可以被分为两个部分,我们叫它白天与黑夜。正常而言,白天的天空是淡蓝色,夜晚的天空是黑色。特殊的,我们叫它天气,下雨,下雪,打雷,大雾……”天空是,大地亦是。花草也好,树木也罢。橘猫先生尽自己所能的用他们的语言告诉面前这个傻傻的两脚兽他们的知识。“夜晚会有白色的圆盘,也会有别的颜色,它会变形,任何样子都有,你可能会看不到它,你们叫它月亮。白天会有闪耀的金色,它又是会被云遮起来,它很温暖。我跟你讲过的名叫四季与年的规律,在一年中的四个不同的阶段,它也会变的不同,会冷,也会热。你们管它叫,太阳。”“我喜欢太阳,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了。”“可怜的孩子,但至少在这五年中你见的到灯光,虽然那很微弱就是了。”“很抱歉橘猫先生,我没听清你说的。”“是吗?那就没什么。”
      凌安从来没接触过这样巨大的信息量,这于他而言是以往闻所未闻的。就好像从出生便一直住在地窖的小兽在某天见到了太阳,阳光照得温暖,出现的却如此突然。冰冷瘦小的身体感受到的不过炙热灼烧罢了。凌安有要惊叫出来的趋势,橘猫连忙示意他嘘声。是了,在有人睡觉时大声说话是不好的,何况惊叫。凌安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变小,但好奇牵制了他的手,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些。不过显然,凌安的声音是很微小的,那不足以让陷入沉睡的成年女性被其惊醒。
      橘猫先生或许是意识到什么,瞳孔放大死死的盯着门边上的书架,视线在层层书堆中环绕一番,突然像是打了兴奋剂般噌的跳到架子顶上,低下头,去够摆在中间的一本书。书很厚,但橘猫先生还是要住了它,橘猫先生的尖牙总能在需要时固定住它所需要的一切,那对尖牙会像钉子刺进皮肤与血肉般嵌入厚厚的书本。有些肥胖的身体拖着厚重书籍一顿一顿的走到了架子边缘,橘猫先生将书本用力一甩,将书本丢到了下面的地垫上,完美的控制了音量,聪明的猫咪。橘猫先生拽下来一本词典,这对凌安来说很重要,他有必要理解每个字每个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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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还只是一只猫吗?它怎么会认为这样的孩子能够在一个晚上学会这样多的知识呢?开玩笑的,凌安能够正常通顺的与他的两脚兽同类交流,这可没人教他。他绝对可以的。如果连他都做不到的话,世界上可能就没有愚蠢与聪慧之分。仅仅是存在就惊为天人的存在。哈哈,这可不是什么歪理,才不是告诉两脚兽们活着就很牛逼。这是单指凌安,别问,他和其它两脚兽的起点可差太远了。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就生在罗马。这句话一定还没有完善,这只是一部分,但我相信没人回管它。这都没什么。就像这些语句,还是有极小部分的两脚兽完全无法理解他。会有两脚兽告诉他们的同类:“现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少啦!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啦!”但还是有不是吗?正因如此所以存活。呵呵,我在说什么啊,都是假的啦,我只是一只橘猫,但我什么都知道。橘猫就是这样在没有其他人的世界所存活的。
      凌安学的很快,至少对于正常的两脚兽幼崽而言,太快了。橘猫先生并不认为凌安能快成这样,但至少它能确保凌安不会淹死在白纸黑字里。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上帝就是喜欢开玩笑。制造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璀璨的宝石,把它放在泥潭里吧。制造一块碎掉的玻璃,很平庸很普通的玻璃。好吧,它甚至碎了。把它放在看得见太阳的石路边吧。然后送你们一人一个恶魔,在各不自知的情况下腐烂吧。无论如何,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你们自甘堕落。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骄傲了呢。瞧瞧我多么伟大,我拯救了一个迷茫的灵魂!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吃掉灵魂的,我更喜欢鱼罐头与被抚摸下巴。不过我想这孩子应该并不信任我,但他的的确确从我这里学到了很多,这就足够了。有的是时间让我步步攻心。这孩子有话想要问我,因为他知道我是唯一的可能性。但他并没有开口,看来我得再努力些了。小孩可真难对付,不过我还是喜欢不会扯我尾巴的小孩。
      “可以了孩子,你没必要这样拼命的。”说真的,这孩子是我看了都会痛心的存在。真的吗?真的吧,我挺心疼他的。那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可同我一齐降生于世的大家要比我超出好多。”情理之中,意料之内。我不能指望他和那些小孩子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一个五岁以上的孩子。他没那么好对付,但绝对比五岁的大脑要灵活,每每想到这里都会觉得可惜。“是吗?那就更努力吧,别被他们落下。”呵呵,虽然痛心但他未必是错的,这样的孩子才足够聪明。再努力一些,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这是我存在于这个没有其他人存在的世界的原由。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又撒谎了,我见过的孩子都在这个年龄段。五岁?那怎么可能呢!我又不是诱拐犯!我就这样看着,看着那孩子将书本合上再打开另一本,然后将另一本书合上,又打开新的一本。循环往复,他有不懂的就问我,我也一一为他解答。不过这种情况很少,更多的时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咀嚼着如同压缩饼干般厚重的知识,我要做的只有在必要时递给他一杯水。
      嗯……就算是对我而言时间也过去太久了,我好无聊啊……但我总不能在小凌安学习的时候去向他卖萌讨小鱼干吧。那孩子也没有小鱼干吧。我记得某张书桌上有一根逗猫棒,或许我该把它弄到钟表的指针间,反正它们也不会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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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安合上最后一本书,有些忐忑的看向正在摆弄逗猫棒的橘猫先生。可能是玩的时候用力过猛,竟扯下一片白色的羽毛。羽毛落在地上,橘猫先生就俯下身子去嗅,然后叼起来。凌安知道橘猫先生也明白羽毛无法归位,但橘猫先生还是赌气似的松开羽毛,用它毛茸茸的爪子在空中拨弄,想让羽毛飞得更高。好像这样,羽毛就会回到原本的位置一样。但事实是,并没有。橘猫先生就冲着逗猫棒的方向张开嘴,露出它的獠牙,然后猛地跳起,将逗猫棒整个从钟表的指针间扯下来。本就又些损坏的指针在强力的牵动下被带动,一同落在了地上。
      “橘猫先生……”“怎么了?是有什么困扰吗?”看着颓废的趴在地上的橘猫先生,凌安还是鼓起勇气与对方搭话。还好,橘猫先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我想我可能……遇到了些怪事……”“嗯……是怎么样的怪事呢?”“就是……呃……睡觉……睡觉的时候会突然离开原本的地方,目前已经有三次。第一次是回到家里了来着……但第二次就没有……而是来到了这里。”“嗯……你可能是在梦境里,人在睡眠后如果大脑还在活动,就会形成这样的结果。这很正常。”“是这样啊……抱歉,我不太了解这些……”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些“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窗外只剩下迷雾的天空好像有月亮升起了,亮亮的,圆圆的。可以的话,先把它当作是太阳吧。
      凌安的灯被放在书桌的一旁,声音教唆他去触碰小小的光源,触碰金属与玻璃中小小的星球。果不其然的被烫了一下,但感觉毛茸茸的,很柔软,但真的好烫。白皙指尖在收到业火般光源所带来的炙热的恐吓,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心情为基调,演奏了爱恋版红润的歌曲,慢慢的意识到其根本不过是惊恐的小诗,近乎是突然间的脸色煞白,即便是空中鹅毛雪相较之下亦是多有逊色。不过,越危险的东西越是令人跃跃欲试。伸出手,五指微微翘起,想要接近温暖的小行星,却又担心被其灼烧。于是关上小小的玻璃门,在那周围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凌安,不要谢我。”“为什么?”“不要去问,不要去听。至少现在,我并不是一个值得你道谢的人。”“那是当然了,你是猫啊”“……傻孩子,未来好好斟酌斟酌吧。”“我不明白……”“我会让你明白的。”
      橘猫先生抬头看看天空,又看向早已停止转动的时钟。黎明快要来了,这孩子是不是该走了?答案是,没错。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是时候了。
      一双手蒙住凌安的眼睛,冰凉的触感无意间的牵制了凌安想要挣扎的念头。橘猫就看着那双手的主人,看着与那双手融为一体的天空。黑色的粘稠的东西,上面大大小小,疏密不一的布满了眼睛。如果橘猫只能看得到其中的一双眼睛,他会称赞这双眼睛生的是那样灵动可爱。而现在它只担心那东西会不会滴下来一大坨把自己、凌安,和这间宿舍的四位女大生淹死。
      这样的东西无论见过多少次我都无法适应。不过,自家人就别讲什么外貌了,工作最重要。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种傻逼活算不算工作。它们给我找事干,我也乐得。讲真,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真的还有人会装到底吗?嘛,它们随便,至少我并不享受这些,不过它能让我不至于受饥饿之苦,这对我来说足够了,我只是一只橘猫……不,我说了,我懒得一装到底。我不过是个喜欢破碎灵魂的恶魔。谎言与真实的比例差大的离谱,这种事就不用我说了吧。所以说啊,这样的孩子真是难应付。如果他傻一点的话我早就可以饱餐一顿了。不过还是很在意,本来是有两个孩子来到这里了吧。难道是为了逃出去自残过度把自己弄死了?不过这种事怪不到我头上就是了。行了行了,家常就到这里吧,工作才是一个在社会上混饭吃的恶魔所需要的……虽然我甚至没有办法吃掉灵魂,但骨肉与血液我还是可以进食的。
      好久好久,凌安想求救,但喊不出声音。他看不到,说不了,甚至什么都听不到。这种恐惧是前所未有的。冰凉的触感渐渐消失,他还是无法说话,也听不见,他只能去看。
      他闻到了,血的味道,很腥臭的味道,同森林里的红色果实一样的味道。原本干净整洁的宿舍在睁开眼的瞬间变成了血肉横飞的地狱。慢慢的,凌安听得见了,他听到了咀嚼的声音。粘稠的,坚硬的,柔软的。橘猫先生正在咀嚼一位女性的身躯。女性的脖子被尖牙咬断,血液喷溅。月亮还没有下去,皎洁白月下的猩红色喷泉有说不出来的猎奇美感。随着血液与烂肉的流出,气管也被拽出来,静静地躺在脏兮兮的,恶心的黑红床单上。面部被啃的面目全非,头骨被强有力的牙齿咬碎,一瓣一瓣的飞花般落下。看上去已经腐烂很久了,但不断流出的鲜红色液体与恶心的气味无不在告诉凌安尸体的新鲜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好恶心,但并不是不能接受,橘猫先生只是饿了……自欺欺人。看见了盘踞在尸体上的蛞蝓,杀人不对。
      还在靠着肌肉记忆跳动的心脏被橘猫先生口中的一双刀俎一刀一刀的刺着,像夹心糖果在口中爆开般的,有红色的粘稠喷出来。咬碎的头骨内脑仁还是完好的,颜色淡淡的,涂了些草莓果酱在上面,好像什么甜美的果实,橘猫先生疯狂的啃食着,脑浆和血液溅到它的毛发上,浑身湿漉漉的。毛发被红色液体聚拢在一起,凑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尖刺,它们毛茸茸的,但总是担心会被它们扎到。何曾几时,原本青色如窗外枝上翠青叶的猫眼也变得猩红,天空变成了肮脏的颜色,月亮也消失不见了。橘猫先生进食的动作一顿,慢慢的转过头看向凌安。它的眼睛瞪得很大,是超乎常理的大小,几乎要整个突出来了。橘猫先生的嘴咧得很大,嘴角差一点就能够到眼角,微微张开的嘴是满口滴着血的尖牙。
      橘猫先生的骨骼近乎扭曲般的将它的脖子扭了回去,一节场子搭在它的背上,他就给拽下来用牙撕。两颗圆圆的东西掉到地上,弹了几下滚到凌安脚边,那是橘猫先生猩红的眼球。
      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连橘猫先生都是坏人。那么,“好人”是怎样的存在呢?我想他们不会是纯粹的,至少我相信橘猫先生,至少只是颜色深了些的灰色吧。我看不见了,希望醒来时能见到太阳……下一次,会在何时醒来呢?
      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是受益者。我心软了吗?可能吧。不过,对此没有任何怀疑的灵魂,恐怕在来到我这里之前被吃掉了。我可不打算靠这廉价的所谓“善举”去往天国,只希望未来不会在负十八楼永远的苟延残喘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去年写的关于噩梦的存稿,四舍五入一下两万字。之后的每一章也不会低于一万五千字,大家催更的话理智哈(流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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