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过江东》四月过年

1、第一章 刘家面馆

　　[2004年秋，南阳]
　　1.清晨面馆内
　　胡家弄堂。
　　晨雾还未散去，街头巷尾的吆喝声便响了起来，伴着案板上的剁肉声，刘家面馆迎来了今天的第一批客人。
　　面馆不大，店内四桌，店外也摆了两张折叠桌。早上一般都是单独的吃客，免不了多开了几桌。
　　伙计陈凡拿着抹布热络地擦着台面，向熟客打招呼。
　　客人们挪动木质的长凳错开入座，频发出吱呀的声响，跟后厨刘崇山的剁肉声交响着清晨市井的奏鸣曲。
　　民工
　　来碗牛肉面，多放蒜！
　　刘崇山
　　好嘞，8块！
　　王姨
　　一碗粉丝汤！
　　陈凡
　　得嘞，王姨！钱放里就行！
　　陈凡擎着拖把将门牌擦拭干净，又赶忙着招呼客人入座，迎来送往间，只听得一声尖叫，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民工
　　啊！
　　民工夹着半截舌头惊恐不已，顾客们小声议论。
　　白领1
　　什么情况啊？
　　王姨
　　大惊小怪的，吃个面都不太平。
　　白领2
　　什么东西啊！
　　爷叔
　　猪舌头吧。
　　阳光下，门外那桌翻阅菜单的女学生摘下耳机，茫然地看向店内。
　　透过玻璃，老刘见事态不妙，拿起案板边的抹布擦了擦手，从后厨走出来。
　　民工颤颤巍巍地将那半截熟肉高举过头，展示给众人。
　　那肉上苔藓般清晰的纹理煮熟后显得愈加鼓起，被筷子夹着的位置微微沁出血水。
　　民工
　　老板，这——
　　老刘定睛观瞧，这显然不是牛肉面里该有的东西。他强装镇定走上前，挡住众人目光，按下民工举着舌头的手，将那舌头浸入汤水内。
　　老刘带有警示意味地看了民工一眼，民工打了个寒颤，噤声。
　　老刘转向众人，笑着圆场。
　　老刘
　　刚刚爷叔说的没错，是猪舌头。早上准备给老丈人熬粥的，倒让民工兄弟尝了鲜了。
　　老刘又转过身端起民工的面碗。
　　老刘
　　不好意思了兄弟，帮你换一碗新的好伐？今天不收你钱了，对不住哦。
　　民工乐得其所，不再多言。
　　小陈给民工递上面钱。
　　王姨一拍大腿，站起身面对民工，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王姨
　　喔唷！
　　老刘对老丈人真的没话说呀！
　　老丈人这么多年生毛病，老刘真的天天去医院给他送饭，下雨天也没断过！
　　老刘开面馆真的不容易的哦！
　　都是邻里街坊，天天来吃的，不要声张了，都过去了哦！
　　民工连声说好，众人纷纷点头。
　　老刘对王姨点点头以示感谢，端着面碗进了后厨，镜头带到店门口表示卫生状况良好的“笑脸”标志。
　　众人放下心来，继续吃面。
　　2.清晨面馆后厨内
　　老刘端着面碗进了后厨，脸上笑意全无，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3.（回忆）二十年前夜晚小路外
　　老刘和黑哥、小弟阿虎一身黑衣蒙面的打扮，围站在一辆车的后备箱边。
　　后备箱敞开着，里面是一具冰冷的女尸，在昏黄的路灯下，根本看不清脸。
　　阿虎刚想触碰，老刘一把握住他的右臂，一脸视死如归。
　　老刘
　　这事儿，我扛了。
　　4.清晨面馆后厨内
　　老刘强行控制双手将面碗平放在台面上，拉上帘子，确保外面的客人看不到自己。他回身从高处的橱柜里拿出一个已经生锈的保温壶，打开冰柜舀了一勺冰，把舌头放入保温壶。
　　老刘久久地凝视着那半截舌头。
　　小陈掀开后厨的门帘，老刘吓得一激灵，捂住没盖盖子的保温壶。
　　小陈
　　门外那桌要一碗粉丝汤，不要葱。
　　小陈发现了老刘的异样，走了进来。
　　小陈
　　怎么了，老板？
　　老刘拿开捂着盖子的手，小陈凑近来看。
　　几秒过后，小陈瞪大眼睛，“噌”地退后两步，两人对视。
　　小陈
　　老板，这好像——
　　老刘沉重点头，语气十分肯定。
　　老刘
　　不是猪舌头。
　　小陈抿嘴，紧张地看着老刘，不敢多言。
　　老刘加重呼吸，思绪回到昨晚……
　　5.（回忆）晚上面馆后巷外
　　收音机里播放着《霸王别姬》的选段，空无一人的后巷，只老刘一人。他大声地跟唱，学着京剧净角的一招一式，做得很是标准，只是左手夹着的半截女士细烟让这个画面看起来不太和谐。
　　远处，伴着断断续续的歌声和欢笑声，脚步声渐近。
　　老刘停下动作，看向那头，昏黄的灯光下，女人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扶着男人踉跄着往前走，两道人影被拉得又窄又长，却又亲密得好似一个人般。
　　胡杰
　　姐夫——
　　直到两人走到跟前，老刘才认出，这个留着长发、穿着邋遢的年轻人是自己的小舅子胡杰。
　　他身旁的女人一头短发显得十分干练，画着浓重的烟熏妆，背着把吉他，像是个酒吧乐手。她将醉醺醺的胡杰靠到老刘身上。
　　老刘没好气地将烟头踩灭，两手扶住胡杰。
　　老刘
　　上哪去了？醉成这样。
　　胡杰不语，只是傻笑。
　　女人
　　戈登酒吧。
　　这个月第三次了，姐夫你真得劝劝他，我只是在那演出，别让他盯我这么紧了。
　　老刘
　　别叫姐夫，我也不关心你们什么关系，你快走吧。
　　女人久久地凝视着胡杰，眼中带有一丝怨恨，慢慢后退，离开。
　　老刘扶着胡杰进后门。
　　胡杰眼神迷离，缓缓开口。
　　胡杰
　　姐夫，我感觉我活不久了。
　　胡杰说完，又恢复了刚才傻笑的模样。
　　老刘吃力地将他扶进门，给了他肚子一拳。
　　老刘
　　妈的，喝醉了说疯话。
　　胡杰吃痛地叫了声。
　　6.清晨面馆后门外
　　老刘提着两个保温壶跨出后门，小陈焦急追出。
　　小陈
　　老板，粉丝汤怎么办？
　　老刘顿了顿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小陈一眼，这眼神几乎让小陈窒息。
　　小陈
　　额……我去准备！
　　老刘向身后摆了下手，没有回头。
　　小陈搓了搓腰间的抹布，往后厨跑去。
　　7.清晨面馆后巷外
　　这是一辆布满灰土的五菱四座车，只前座的两块玻璃锃亮。
　　老刘用抹布飞快地擦拭了下反光镜上的灰，伴着发动机的轰鸣声驶离。
　　8.上午美发店内
　　美发店刚刚营业还没有客人，昏黄的灯光下，老旧的金属理发设施反着清亮的光。
　　老刘冲进理发店，看到理发师阿毛正在洗发池边用吹风机吹手。
　　老刘
　　阿杰在这吗？我找他急事。
　　阿毛
　　前天开始就没来上过班，老板正说要扣他工钱呢。
　　妻子胡曼来电。
　　老刘接起电话。
　　胡曼
　　刘崇山你什么时候过来啊？爸都着急了！
　　老刘
　　在路上了，让爸别急，你先回去休息。
　　胡曼
　　你不来我怎么回去啊——
　　不等妻子说完，老刘便挂断了电话。
　　老刘尝试拨打小舅子电话，跟阿毛挥挥手，转身离店。
　　上午美发店门口小路外
　　老刘挂断打不通的小舅子电话，上车。
　　9.中午医院走廊内
　　电梯到达8楼。
　　狭长的走廊，除了两个推着小车的护士外，其他人都显得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老刘一眼就看到了尽头处倚在窗边的妻子，他喘着粗气快走几步，将手里两个保温壶搁在窗台上。
　　刘崇山
　　来了。
　　胡曼
　　来这么晚，在搞什么啦，真的是！胡杰——
　　没等胡曼说完，老刘就推开了病房门，抬手示意胡曼不要影响老爷子休息。
　　胡曼只得无奈噤声。
　　10.中午医院病房内
　　刘崇山轻轻关上房门，走进病房，见房内的六个床位又满员了。
　　门口的位置换成了一对爷孙，孩子是中学生的模样，人看起来很清瘦，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看书。
　　胡大志吊着营养液，平躺在靠窗的床位上打哈欠，斜对面病床上老头的咳嗽声不止，扰得他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他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叹了口气。听到脚步声，看到刘崇山，脸色略显尴尬。
　　刘崇山
　　爸，不好意思，面馆有点忙，今天晚了。
　　说罢，刘崇山自然地在床边坐下，打开保温壶，递给胡大志。又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汤勺。
　　老刘
　　有点烫，您喝起来当心点，我特地多加热了会儿，肉都炖苏烂了，您尝尝看。
　　胡大志心有不悦，只不过老刘的动作滴水不漏，他挑不出错，只得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胡大志
　　哎呀，胡曼说你面馆忙，又要照顾我，她求着我，我才答应你在面馆找个帮手。
　　怎么帮手来了这么久了，你过来送饭的时间倒越来越晚了？
　　见刘崇山脸色愈发铁青，胡大志也不怵他，用汤勺在壶里捣了捣。
　　胡大志
　　这肉炖得再烂也是猪肉，汤再好喝也是蹄髈汤，你说是不是？
　　11.中午面馆外
　　胡曼刚走到面馆门口，就看到陈凡再给卷帘门上地锁，急得大喝一声。
　　胡曼
　　小陈，你锁什么门啊！中午没营业啊！
　　陈凡吓得一激灵，转身看到急匆匆走来的胡曼，只得重新打开地锁，压低声音。
　　陈凡
　　老板娘，早上面馆出了点事情。
　　两个老妇嗑着瓜子路过面馆，凡是她们走过的地方，都有瓜子壳掉落。
　　看到胡曼，老妇们识相地没有继续磕。
　　陈凡噤声。
　　老妇1
　　哟，曼曼回来啦。
　　老妇2
　　这个小伙计挺麻利的，挺好的奥！
　　胡曼尴尬微笑。
　　胡曼
　　诶，老妈妈。
　　胡曼随即又转头盯着陈凡。眼中的愤怒似要将他吞噬。
　　胡曼
　　你怎么不跟我说呀，莫名其妙！我们这能出什么事儿呀！
　　小陈为胡曼拉开铁门，恭敬地等胡曼进店了才蹑手蹑脚跟进门。
　　小陈
　　上午有个客人在面里吃到块奇怪的肉，看着像人舌头，老板不让我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