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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神界地势平阔,到了夜里,风就格外得大,呼啸着从敞开的窗牖中灌进来。

      长昀依然没有回答,也许是心中还存有什么顾虑,亦或者此事还需思索,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案桌前,垂在肩侧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岁穗不冷,却怕他冷。

      他本就身骨单薄,此刻坐在风里,脸色更显出一种萎靡的白。

      岁穗于是起身,绕过案桌,打算去将那窗牖合上,也好避避寒气。

      可她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阵清晰的衣料窸窣声,伴随着少年略显低沉的嗓音,以及几分藏在其中的落寞。

      “神君......”

      女子就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银白长袖迎风飘扬。

      长昀望着她的背影,挪了半步,终于慢慢地接了句,“是在赶我走吗?”

      岁穗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漫长的沉默背后竟是这个缘由。

      她转过身,看着长昀逐渐黯淡下来的眼眸,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是。”

      若她想赶他走,便不会说这么多,解释这么多,生怕他思虑得不够清楚。

      说到底,还是她能力不够。

      才会怕拖累别人。

      “——我只是希望,你在决定做我神侍的时候,是知道这些的。”

      借着一线莹亮的月光,岁穗清晰地看到他那双乌黑沉寂的眼睛再次染上神采,像是一朵淋湿的、蔫巴的花又重新扬起。

      这样鲜明而纯粹的情绪,倒是从未见过的有趣。

      有趣到,她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连心中的惆怅,都散了许多。

      “......可是,神君不问问我是不是魔族吗?”

      眼中的光亮又灭了灭,长昀有些迟疑地问出这一句,全然没有先前回答阿韶时的漠然与冷静。

      他害怕的是,她误会他有心隐瞒自己的魔族身份。

      从昏迷中醒来后,等在阙楼外的每一日,长昀都是想要坦白的,只是等到现在,才终于等来一个见她的机会。

      “这很重要吗?”

      少年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一年里,他听到的都是魔族罪恶滔天,生来便不容于世间,就该统统诛杀干净。

      难道,不重要吗?

      岁穗如今是真不在意他的魔族身份,也不认同“是魔族,就该诛灭”的说法。

      她转过身,将窗牖合上,回头看见夜色中的少年抿着唇,一副眉目不安的模样,便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是吗?”

      “是。”
      长昀从未想过要瞒她什么。

      对岁穗来说,这已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她了然地点点头,又突然问了个看上去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我......不记得了。”

      长昀茫然地半垂着眼,沉默了片刻,尽量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大约十年前,他在龙渊苏醒,跟着一众才破壳的幼龙游到无尽海底,他们皆有父母亲族,但他应当是没有的。

      他在海底游荡了一阵子,最后被一条盲眼老龙收留,也就是龙伯。

      “龙伯说,玄龙族约莫两百岁化形,所以算我两百岁。”

      然而,龙伯看不到他的真身,也就没有发现,他似乎不是什么玄龙。

      离开龙渊之后,他一直安安稳稳地生活在无尽海底,与世无争。

      龙伯偶尔会来看看他,想一出是一出地教他,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独自修炼。

      他的体内生来便有一团极强的灵光,层层叠叠地包裹在心脏之上,也是凭着这团灵光,他才能毫无阻碍地修习仙法。

      他几乎都快忘了弥漫在他真身上的诡异黑气,直到后来,他遇见一条堕魔的龙,以及,一个诛魔的修士。

      “魔龙身上的魔气,和藏在我血脉深处的气息一模一样。”

      岁穗垂眸,便看见长昀摊开的掌心缓缓溢出一丝黑色气息,与银色灵光交缠在一起,像两株截然相反的藤蔓,本该势不两立,却奇异地生长在同一片土壤之上。

      “而那个修士,说我是魔族。”

      魔气每催动一回,血脉便绞痛一回,长昀不以为意,只看着岁穗,他的声线很轻,既想告诉她,却又怕告诉她。

      诛魔过程中,他的魔气被激发,也是从那时起,古怪的心疾开始发作了。

      “修士?是煜尧?”岁穗问道。

      长昀“嗯”了一声,不知她是怎么猜到的。

      那个煜尧,也曾跟她说起过吗?

      长昀的眸色不由黯了黯。

      岁穗并未觉察,她突然明白过来,煜尧见到长昀时为何会那么笃定地说他是魔族,并非是他未卜先知,而是曾经见过,甚至说,他早就起了杀心。

      可魔族又如何?这从来不该是他杀他的理由。

      “你可知自己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为何会既有魔气,又有灵气,实在古怪。

      可长昀却摇了摇头,他的身份和来历,简单到三言两语便能说完,往深处想,却都是一团谜,也常常让他困惑不已。

      除此以外,还有他的心疾。

      长昀抬起眼,面前的女子一身素衣,纯洁无瑕。

      她同样也带着一团谜,而半年前,毫无神力的她之所以能压下他的心疾,恐怕也是因为她意外的飞升和神秘的来历。

      仿若某种环环相扣的命运,诡异的心疾便成了那个交点。

      合上的窗牖拦下了喧嚣的风,却拦不住月色,没人说话时,室内便是一片静谧。

      “长昀这个名字,也是龙伯给你取的?”

      见他沉默,岁穗便换了个话题。

      长昀点了点头,龙伯收留他的时候,随口给了他这个名字。

      “昀,代表日光。”

      岁穗没再问下去,她以指代笔在空中写了一个“昀”字,而后平静地望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长昀,是日光长盛的意思。”

      日光长盛。

      清婉的话音落下之际,长昀整个人怔了怔,眼前的万物霎时变成一片无边的黑暗,只留下一个她。

      “啪——”

      记忆仿佛突然裂开了一道罅隙,同样的字句在他脑海中震荡回响起来。

      每说一遍,他的心便随之剧烈地跳动一次,浓重的酸涩情绪倏然迸开,像是等待了千年万年,才终于又等来了这个时刻。

      极尽遥远的回忆里,似乎也有一人,像是一团飘浮的、模糊的光影,在空中笑着洒落一道道灵光,圣洁至极,亦温柔至极。

      她翩然而至,世间万物皆能令她驻足、引她欢笑,却从来没有谁敢奢望能长久地占据她的目光。

      她没有看他,似乎只是兴之所至,随口一说:

      “愿生灵界日光长盛,你便叫长昀吧。”

      一模一样的话,那该是很重要的记忆,然而,他却再也想不起更多,连那人的面容都看不清晰,仿佛只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唯有那副清透的嗓音,像是烙印在他脑海里一般。

      光影散尽,长昀再一抬眼,看到的是站在明亮月光下的神君。

      “名字很好。”岁穗亦像是随口一说。

      倦意浓重,她转过身,掩着口鼻,悄悄打了个呵欠,眼中漫起一层水雾,她眨了眨眼,万物又从模糊变得清晰。

      阿韶分明来了,却迟迟不出声。

      岁穗前行几步,借着一角红衣,揪出了那个躲在悬阁外,偷听了不知多久的人。

      “神君,哎,神君,我真的刚刚才到!也就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阿韶叫道。

      长昀闷不做声地藏下这桩心事,在阿韶咋咋呼呼的叫喊声中,他抿了抿唇,极轻地问了句:“神君,肯留下我了吗?”

      本以为,她走远了,应当不会听见了。

      可她却停了停,回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留下吧。”

      “在这里修炼,好吗?”

      清冷月色里,女子发丝摇曳,眉眼轻弯,一言一行都不像是对着一个伴侍。

      长昀愣愣地望着她那双清澈到能洞悉人心的茶色眼眸,过了很久,才木头似的点了点头。

      神明凌驾于众生之上。
      但什么是神?

      仙族总是自诩为最接近神的存在。
      他们又做了什么?

      他们高高在上,世间生灵挂在他们嘴边,却不在他们眼里。

      长昀目光晦暗,无处可藏,直白地撞上她纯净温柔的目光,只觉得,真正的神君,就该如她一般。

      即便是魔族,也能给予一处庇护的她。

      岁穗微微颔首,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接着交代道:

      “我沉睡的这段日子,你们万事当心,仙界若有人来,不必理会。”

      “若有什么危及你们性命的事,记得唤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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