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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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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生活重归平静。
姜尧依旧上班,下班,两点一线。陆铭恩的离开并没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倒是确定他安全后她才卸下精神重担。
张姐试探地问她要不要提前休息,马上过年了,小情侣总归要有特殊安排。姜尧坦白已经分手,还让张姐好一阵唏嘘。
新年一天天临近,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年,可时间并没有冲淡那些细节,反而像扎进心里的藤蔓,死死缠着她。
依然是熟悉的场景,大片的松树林,狭窄的石子路,脚下踩着枯黄的针叶,月亮隐在树梢,清冷的白光缓缓漫出红色。姜尧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跌跌撞撞地在树林里奔跑。
这条路她已经走了上千次,杂草丛生的沟渠被月光照亮,她跳进去,又爬上来,手被针叶扎到麻木。
巨大的红色月亮渐渐逼近,眼前越来越红,姜尧靠在一处土坑边,死死抓着身边的杂草,忽然,那草迅迅速长大,顺着她指缝在空中飞舞。
风在嚎叫,像少女被扼住脖颈。姜尧大口喘气,眼睁睁看着杂草变成黑发,月亮也眨了一下,变成猩红的双眼。
她瘫倒在地,眼泪溢满眼眶,巨大的头颅在半空俯视她,身后的土包动了动,忽然伸出一只手。
那手又细又白,像没有骨头般游走在她身上,伴随凄厉的笑声,眼前突然长出一棵大树。那手像条蛇似的爬上去,五指抓住树干,垂下的一头系成个圈,在阴森的丛林里飘荡。
她慢慢爬起来,魔怔了似的,双手紧紧抓住那圈套,踮起脚尖,把头伸进去……
‘咚’!
耳边传来巨响,一声粗鲁的脏话从虚空传来,她倏然从梦中惊醒。
“啧,你他妈的轻点,撞人家门上了!”
卧室幽暗,姜尧惊出一身冷汗。脖子被床上的玩偶猴子尾巴缠住,胳膊也因为侧睡被压麻,她还有些恍惚,分不太清现实和梦境。
她蜷起膝盖,低头把眼泪按在睡裤上,缓了几秒,才侧头看窗外。
一弯窄月挂在天边,远山飘着一层乌云,太阳还没升起,云上就染了一层薄薄的红霞。姜尧盯着看一会儿,才完全清醒。
门外嘈杂,电梯门关上又闭合,反复几次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都抬上来了吧?”
“差不多了。”
姜尧拍了拍脸,墙上的挂钟显示五点半。她弯腰摸到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随后身体贴在门上,眼睛透过猫眼向外看。
三个男人站在她门口,背对着她,穿着一样的湛蓝色的工装,后面印着白色的字:新荣搬家公司。
对门…搬来新住户了?
*
还有三天就放假了,姜尧靠在打印机边,有些魂不守舍。
张姐当她是失恋难过,忍住询问的话,转身从挂着的包里掏出一个红包。
她拍了下姜尧的肩膀,把红包递给她。
姜尧低头,看到那崭新的红色上面用金色铂金字体写着‘新年好’,她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有些手足无措,说话也磕磕巴巴。
“张姐,我…我干得也不好。”她脸色涨得通红,手也没地方放,不知怎么拒绝这大礼。
“啧,拿着得了。”
张姐握住她的手,强硬地把红包塞给她,“过年了,别想那些不开心的。”
她看了眼窗外,大多商户都提前关了,打印店这几天也没什么顾客,她也有点坐不住了,“看你这几天情绪不好,给你提前放假吧,好好过个年。”
姜尧怔了一下,嚅嚅地说:“没关系的……”
张姐馒头似的手掌按住她的嘴,脸上露出长辈式的关切,“失恋没关系的,反正年轻,正好趁年假和同龄人交交朋友,不用急着回来上班。”
姜尧‘唔’了一声,轻轻点头。
这种近距离的热情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站得像木板似的听张姐念叨她性格得改改。好在没说几句桌上的电话响了,张姐急着去接,才暂时放过她。
姜尧深呼吸,手里的红包经过刚才的拉扯变皱,‘新年好’这几个字也压出折痕。她抿着唇,分出一丝心神注意打电话的张姐,一边用指肚轻轻抚平那缕褶皱。
还没有心理准备就放了假,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
在楼下超市买了些大米和青菜,她打算整个假期都窝在家里不出门,这对她来说反而是享受,至少家里是安全的。
除夕夜,电视里放着春节晚会,尽管音量调到最大,依然挡不住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姜尧一边看电视,顺便煮了一盘速冻水饺,这个年对她来就算过去了。
零点过后,世界变得安静,手机在床边弹出一条消息。她探身去看,是张姐群发的拜年信息,大段的文字里几乎所有的喜气词语都被汇总,中间还夹杂着眼花缭乱的表情符号。
她认真读完,郑重地打下一行字:谢谢,新年同乐。
这是她收到的唯一祝福,微信里六十人,五十二人单方面把她删除或拉黑。这里包括她的父母,亲戚,同学,同事,剩下八个没删的,是街上发传单加的,还有做微商的。
姜尧点进朋友圈,一溜都是年夜饭。她依次点开,饶有兴致地看这几个平时都是广丨告机器的好友突然变成人类。
划拉两下就到了底,她手指捻动,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开通讯录。
置顶的星标朋友里有两个人,她点开头像是莲花网图的‘幸福半生’,刚进去,头像就闪了下,一朵莲花变成了生活照。
姜尧心脏漏跳一拍,小心地放大头像。照片里站着四十多岁的女人,靠在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怀里,虽然美颜磨得两人面容模糊,但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姜尧觉得,她妈自从摆脱她之后,确实变得幸福了。
她退出去,又点开下面的‘孤鹰展翅’,头像是一只鹰,她点开,依然是鹰,看来她爸没换头像。
五年前,他们离婚,时间选在她高考结束第二天。
原本相敬如宾的夫妻同时卸下伪装,再也不用顾及她的情绪,两人抄着平底锅和铁铲在屋里对打,双双挂彩后去领的离婚证。
大多中年夫妻的分手都会撕得很难看,但他们只是表面难看。所以,上午厮打,领证,下午就能心平气和地坐下吃散伙饭。
姜尧刚脱下校服,连高考成绩都不知道,还有些懵神,她问:“那我怎么办?”
陈娟笑得爽朗,一副卸下重担的畅快样儿,“你都十八了,是大人了。”
姜达明的意见大多都和陈娟对着来,唯有她这一问,两人意见出奇一致,“你妈说得对,大学生了,要学会照顾自己了。”
姜尧几欲崩溃,还没等说话,姜达明就变换语重心长的语气,“小尧啊,那件事你也别想了,跟你没啥关系,别没事给自己添堵。”
陈娟给她夹了块肉,也附和道:“就是,你也不用吃药,那都是麻痹神经的,都吃三年了,屁用没有。”
姜尧还记得她愣了很久,脑袋里激起惊涛骇浪,无声地拍打在礁石上。直到碗里的肉凉透了,她才轻轻说了句好。
按灭手机,她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过去的事。但事与愿违,尤其是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双臂抱膝,吧嗒吧嗒掉眼泪,越哭越觉得孤单,五十平的一居室对她来说也太空旷。电视热火朝天的春晚已经接近尾声,正在唱《难忘今宵》。
她抽噎着,打开柜门钻进去。
大年初一的清晨,天边繁星隐现,远山已微露鱼肚白。
裴沐白蜷缩在衣柜里,耳朵紧紧贴在墙上,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一个多小时,耳边的哭声却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铅笔,借着柜门照进来的光亮在纸上沙沙画着。右上角草草写了一句:我租的房子好像在闹鬼。
*
昏天暗地的过了几天,大年初五,姜尧是看了手机才知道几号,这几天她情绪陷入泥潭,大多都在哭,哭累了睡,睡醒了继续哭。
身体也因为情绪降到低谷产生消极反应。电梯里,她靠在门边,眼睛红肿地看着在电梯里跑跳的小孩。
是楼上那个男孩,这样看来他就是爱蹦跳,不管在她的灯上还是在电梯里。
姜尧声音有些沙哑,低头笑着说:“小朋友,新年又长了一岁哦。”
小孩妈妈正靠在后面的角落摆弄手机,听到声音抬头看她一眼,热络的眼神在触到她侧脸时瞬间消失。
她冷哼一声,翻了白眼继续低头看手机。
小孩和他妈长得八分像,没回答她的话,也翻了个白眼给她,像故意气她似的,从小跑着蹦跳改为双腿大蹦。
电梯上行中,时不时随着震动的不稳定发出恐怖的轰隆声。
姜尧一直看他,没有因为他的动作变得恐慌,反而轻轻笑出来,“你再用力些我们就要死在这了。”
过年说‘死’字可是大忌讳,小孩妈妈立马就不乐意了,她用手机指着姜尧,瞪眼说:“你个臭乌鸦嘴说什么呢?”
姜尧转头看她,女人三十多岁,穿着一身大红色,脸颊饱满,珠圆玉润,照比上次见的时候丰腴了些,但想到上次的经历并不美好,姜尧忍着没说话。
女人往前走两步,站在她旁边皱眉打量,语气肯定,“是你天天在屋里鬼哭狼嚎的吧?”
大过年的,天天听哭丧,一想到就晦气的要命。她早就怀疑是楼下,今天看到本人,果然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女鬼一样,除了她还能是谁。
‘叮’,十六楼到了。
姜尧不想和她有口舌之争,沉默着走出电梯,刚踩到地面,手腕就被一只手抓住。小孩也从电梯跑出来,在走廊里呜嗷喊叫,“讨厌鬼,打死你,打死你。”
女人一只手抓着她,一边把手机压在耳边。
“喂,110吗?是,我报警,地址是江津花园c栋二单元十六楼。”
姜尧堂皇地看着她,不懂她报警的缘由是什么。
女人钳制着她,靠体重优势把她抵在角落,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就你会报警啊?敢说我儿子扰民,现在你也扰民了。”
当李诩从电梯下来,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才明白张元说的那句‘还没完’是什么意思。
江津花园的公寓楼虽然是高层,但设计老旧,电梯口就是两个对立的房门,走廊狭窄,更别提还站了三个大人和一个满地乱窜的小孩了。
他拿出纸笔,歪头看被困在三角区的姜尧说:“这次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