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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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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月中,天气预报晴,窗外却簌簌飘起了轻雪。
姜尧站在打印店的小窗前,白着脸向外看。盐粒似的雪撞到玻璃上沙沙响,不等落下,又被寒风裹挟,打着旋儿跑走。
她紧紧握着杯子,杯子里盛着白开水,仅留余温。
店里不时传来机器的嗡嗡声,张姐熟练地敲击键盘,眼睛盯紧屏幕的同时也没忘越过电脑瞟了一眼姜尧。
见她正望着窗外,心脏猛地一沉。
“姜尧,你去给客人拿个凳子坐。”她语气凉凉,揣测她怕是又犯了病。
姜尧冷不丁听到张姐喊她,吓了一跳,杯子里的水溅出几滴,刚好落在鹅黄色袖口,湿气扩散,手腕瞬间被潮热覆盖。
她没在意,马上把窗边的椅子搬过去,放到五十多岁的男人身后。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拒绝。
他扶了下眼镜,抻了下裤脚,见姜尧长相文静,不免亲和起来。
加上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也实在无聊。
他远远看了眼窗外的雪花,想到她认真看雪的样子,笑着说:“小姑娘是南方人吗?”
姜尧欲转的身体顿住,她回头看了一眼男人,他身型瘦高,稀疏的发顶梳得一丝不苟,穿着老式中山装,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顿时心里防备减弱。
她回复:“不是,我是北方人。”
“哦。”
男人有些失望,手掌搭在膝盖上,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
姜尧见他不说话了,问他:“要喝点水吗?”
“不用。”
他转头,镜片倒映着临街小窗,大片纯白遮住眼睛,他扶了下眼镜,呵呵笑道:“这雪还不如不下,看着声势浩大,实际落到地上都盖不住砖。”
姜尧点头,又看了眼窗外的风雪。
她一边把成箱的a4纸打开,一边说:“这样的雪实在不好,随风走,吹得人睁不开眼,弄不好就被车撞到了。”
“……”
男人的手顿住,惊讶地挑眉,却也附和道:“确实。”
张姐的脸绷着,隐晦地瞪了她一眼。
她正背对着张姐,没看到她的警告,手里正忙活着把纸放进机器里,继续说:“您等下出门要多注意,最好别贴着墙走,这样的风容易吹落花盆,万一砸到就不好了。”
男人干笑两声,面色尴尬,“倒也不会那么倒霉。”
姜尧盖上打印机盖子,认真地说:“倒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咳咳咳!
张姐故意咳嗽,配着她怒意压制的脸,姜尧如梦初醒,忽然慌了一下,忙说我去倒水。
空气有一瞬间凝结,男人沉吟不语,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关紧的门,皱眉说:“这小姑娘是不是有毛病啊?”
张姐干笑两声,咬着后槽牙说:“没病,就是有点…居安思危吧。”
其实她早就烦死了,要不是招不到人,早就把她开了,天天听人的一百零八种死法,任谁都觉得晦气。
送走顾客,姜尧把空杯刷好,张姐从前厅走到小厨房,话还没说,就先叹了口气。
姜尧赶紧说:“对不起张姐,我又说错话了。”
她每天都在说错话,道歉,又说错,在道歉的循环里,眼看着张姐从开始的宽容大度到现在的厌烦。
这也是她经历了无数次的。
张姐倒是觉得自己很宽厚了,理解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疾病,毕竟生活压力大,人都或多或少有点怪癖。
可是,这也不代表她能接受,她又不是心理医生,只是个打印店老板而已。
她压着嗓子说:“你去医院查过吗?”
姜尧心一凛,好不容易换了环境,不想提那些过往。她曾经也积极治疗过,只是过程实在痛苦。
“查过,在吃药。”
“哦……”
张姐上下打量她,从外表看就是健康小姑娘,甚至还挺漂亮,当时来应聘时她还觉得捡到宝了。
毕竟,她这种老旧居民区的小店是没有年轻人会来的。
谁知,蜜糖还是毒药只有试过才知道。
现在,已经后悔了。
*
雪飘了一天,确实连砖都没盖上。
外面干冷干冷的,寒气顺着关不严的门缝里吹进来,让本就供暖不好的屋内雪上加霜。
张姐穿着厚马甲,搓着冰凉的手指嘶嘶哈哈。
她瞄了眼时钟,因为下雪,才刚四点而已,天就黑了。
“姜尧啊,你下班吧。”
窝在桌子底下抠死角的姜尧‘啊啊’答应两声,耐心地用抹布把灰尘擦干净才起来,看了眼钟,嗯?还不到下班时间。
她笑着说:“张姐,没关系,我六点钟再回去。”
听她这么说,张姐喝到一半的水差点喷出来,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怪了,提前下班还不干。
她拉住要去洗抹布的姜尧,耐心地说:“回吧,今天天气不好,别回去晚了你男朋友担心。”
姜尧听她这么说,脸色愣怔一瞬,又马上就恢复正常。
“啊……”
“是。”
她放下抹布,慢吞吞地穿上大衣,又把棕色毛绒帽子戴好,刚拿上包,门铃哗啦一响,带着一身寒气的中年女人进屋了。
她睫毛挂满白霜,却顾不得理会,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纸,着急地说:“能传文件吗?”
姜尧雀跃地放下包,双手接过纸,大声说:“能。”
刚转身,就发现张姐已经坐在电脑前了,她把纸递过去,准备脱衣服。
“唉?别脱。”
张姐没看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里噼里啪啦不停,“你回吧,忙得过来。”
姜尧手抓着衣领,又慢慢放开,失落地点头。
拿起在门口的包,推开门,踏着沉重的步子,走进风雪。
回家的话,地铁是最优选项,缺点是和人近距离接触,出租车次选,可以不说话,但发生交通事故的几率比地铁高。
公交则是最末选,只有价格便宜这一个优点。
从推开门那一刹那,她就觉得这一路都是凶险。
被风吹落的花盆,活动的井盖,暴躁的司机,运气不好的话,或许会碰到一时想不开的暴徒。冬天厚重的衣服是极好的掩饰,怀里能揣下长刀,作案地点选会在人群密切的地铁入口。
到时,一定是她。
刀会在她心口穿透,血喷射出来,黄色毛衣染成深红色。没人会帮她,人群像蚂蚁似的聚集过来,叽叽喳喳地讨论她被杀的原因。
啊!
姜尧忽然喘不过气。
身后的男人低着头,手里拿着手机刷着短视频,背景音乐是难听的笑声,手机音质很差,声音听起来聒噪又刺耳。
她后背潮热,帽子里的头发已经被汗濡湿,紧紧地贴在头皮上。
队伍挪动,她前方大段空缺,指责的声音顺着帽子传进耳朵,她却像被钉在原地,没办法移动。
——嘛呢?走不走啊?
——谁知道了,不会坐地铁直说。
——喂,那个穿黑大衣的女的,睡着了啊!
姜尧脸色苍白,汗顺着脸颊流到脖子,身后的男人短视频已经切换到本市新闻,正用机械的声音播报前天失踪的女人在城郊的树林里找到。
新闻播了两遍才划过,耳边又响起嘻嘻哈哈的背景乐,又忽然听到男人的冷笑。
他是凶手吗?
姜尧攥紧拳头,努力调整呼吸,后面的队伍早就不耐烦,越过她去刷卡,无一不回头看她。
男男女女的表情无外乎厌恶,指责,还有被素质拦住的谩骂。
身后的男人终于被长时间的停顿拉回现实,他踮脚看了眼早就越过他的队伍,又看僵在前面的姜尧,嘴里咕噜出一句脏话。
姜尧紧紧咬着牙,却冷不防对上身后男人越过她的视线。
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寸头,眉毛上有刀疤,眼神空洞浑浊。
她腿一软,扑通一声趴下了。
她额头触地,双手交握做祈求状,带着哭腔说:“我没看到你的脸,放过我!”
男人吓了一跳,闪到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警觉地环视四周。
“这是拍段子呢?”
周围的人都向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空气里响起刻意压抑的窃窃私语。
虽然没看到拍照的人,但他确定是隐藏摄像机,心下一喜,却故作不知,赶紧挺直后背,端着肩膀走进闸机。
姜尧眼里带泪,鼓起勇气从胳膊缝向外看,匆匆路过的人都在看她,探究,关心,更多的是好奇。
她快速爬起来,疯了似的向门口跑。
她租住的小区离市中心远了点,高层住宅,她在16楼,温馨的一居室,所有布置都是陆铭恩一手包揽的。
陆铭恩是她男朋友,一周前消失了,仅留了张纸条:
——深思熟虑,决定离开,勿扰。
姜尧走进黑乎乎的屋,打开柜门,一头钻进去。
柜子里他的衣服全消失了,整个房子有关他东西全都没了,她只在柜里找到他衣物残留的味道。
淡淡的兰花味,就像他人一样。
他很乐观,也很善良,有耐心地听她说话,会理解她的恐惧,也能宽慰她的不安。
这样好的人,和她在一起三个月后,也只留下一句‘勿扰’。
姜尧窝在柜子一角,手机屏幕照亮她满是泪水的脸。
她眼神失焦,手指频率极快敲键盘,大段的文字发出去,却伴随着显眼的红色叹号出现。
姜尧恍若未闻,手指依旧不停。
【铭恩,你遇到危险了对不对?】
【求你说句话,告诉我你还安全就好。】
【没关系,我会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