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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杂物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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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瓒,你真不错。”
江白榆说这话时声调没什么起伏,他放下餐盘,坐到张乐奇旁边的空位上,拿着筷子安静吃东西,没再看陆瓒。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还是冷着脸,还是不说话,还是看起来凶巴巴不好靠近。
一切都很和谐,但陆瓒看着他,心里只有两个字:
完蛋。
陆瓒人都傻了,一时连自己刚咬住的丸子都忘了嚼。
江白榆刚才那话绝对不是夸他的意思,尤其前面还带了一句“完成任务”的反问。
这代表,他们刚才聊的天,江白榆说不定都听到了。
虽然刚才张乐奇没有明说,但江白榆那样聪明,多半已经猜到了,陆瓒那样努力想和他做朋友,其实只是因为这是于妙交给他的任务。
问题、和他同组做黑板报、当同桌、缠着他一起坐公交车……原本很寻常的事情,如果加上一个“任务”的前提,就全变成了虚伪的精心策划。
热情靠近的人其实是因为别人的一句话才来到他身边,友情变成了同情和施舍,像江白榆那样骄傲的人,大概是无法理解、也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陆瓒心情有些糟糕。
他承认自己靠近江白榆的目的确实不纯,但那不是因为于妙说的话,而是因为他喜欢他。
可这话又不能说出口。
陆瓒不想让江白榆误会,他心里堵得慌,饭都不想继续吃。
他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有什么事情都想第一时间说清楚。虽然他不能告诉江白榆自己喜欢他,但他至少想让江白榆知道,自己靠近他不是因为什么任务,他从头到脚都真诚。
这样想着,陆瓒也不管这场合人多不多了。
他默默把嘴里的丸子嚼完,在心里措好词,才抬眼看向斜对面的人:
“江白榆,我……”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白榆冷声打断:
“吃饭。”
他的声音其实没带什么情绪,语气也和平时一般无二,但陆瓒就是觉得他在生气。
就像是早晨好不容易磨平一点点的尖角又生出了刺,刺尖对准陆瓒,无声地逼迫着他离自己远一些。
陆瓒后半句话哑在了嗓子里。
午休时间,食堂里人挤人,热闹得不像样,走过路过全是人,确实不适合说点掏心窝子的小话。
陆瓒抓着筷子的手用了点力,筷尖下沉,陷进了柔软的米粒里。
餐桌上一时没人开口,江白榆是没话,陆瓒是没让说,张乐奇虽然看不懂现在这气氛,但他知道自己闭嘴就完了,所以一直往嘴里塞饭,不吱声。
最后还是宁渲排完队回来,把餐盘放在陆瓒旁边,坐下时挨个看看桌上人:
“干嘛呢,气氛这么凝重?”
陆瓒愣了一下,随后冲她笑笑,随口玩笑道:
“也没有很凝重吧,可能是缺你。这不是把你等来了吗,来聊两句?”
“哟,真会说话,江白榆听了都得被你哄迷糊。"
宁渲乐呵呵道。
“……”
真受不了!这姐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陆瓒有点抓狂,他干巴巴笑了两声,痛苦地默默闭上眼。
宁渲的到来果然让气氛缓和许多,她和张乐奇话都不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陆瓒偶尔接几句,只有江白榆从头到尾没吭声,显然,这是常态,宁渲早就习惯了。
她喝了口蛋花汤,叹了口气,满足道:
“唉,多亏认识了你俩这好朋友,才能让我在吃饭的时候说说话。你们都不知道,以前跟江白榆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像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他理都不带理我,就我一个人说得嗨。这不,刚离得老远,我一眼瞅见你俩旁边有空位,赶紧让他过来占位。怎么说?以后当个饭搭子怎么样?就当解救我。”
说完,宁渲顿了顿,又开玩笑似的补充一句:
“反正陆瓒你跟江白榆是同桌,还能增进增进感情。”
“……”
陆瓒差点被呛到:
“行,行啊……”
他抽张纸擦擦嘴角,以掩饰自己的狼狈,抬眼时,却见斜对面的人突然站起了身。
陆瓒愣了一下,宁渲也有点意外:
“你要走?我还没吃完!”
“我捂你嘴不让你吃?”
江白榆日常嘲讽,而后语气稍缓补充一句:
“还有事,先走了。”
“能有什么事?”宁渲不解,下一秒,又见自己身边的人也站了起来:
“你也走?”
“呃,嗯,我也有点事。”
陆瓒原本看江白榆要走,还有点不在状况,直到江白榆看了他一眼,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大概是想跟他单独聊聊。
所以他也以有事为由提前退场,跟着江白榆远离了喧闹的食堂。
那个时候,午餐高峰期还没过,校园里也有不少同学在晃悠着散步。
陆瓒路过他们,跟上江白榆,肚子里的话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存:
“江白榆……”
“等等。”
江白榆抬眸扫了眼周边路过的人,微微抿起唇。
他快步穿过学校的林荫道,路过一片又一片光斑,最终在头顶聒噪的蝉鸣中走进了教学楼的阴影里。
江白榆避开了有人经过的地方,最终带着陆瓒进了高二楼层拐角处的杂物间。
这间杂物间出于废弃状态,平时不会落锁,进去的时候,陆瓒注意到地上掉了很多烟灰和烟头,还有一些脏水晾干之后留下的灰色痕迹。
陆瓒想起,今天他看见方一鸣时,那人也是刚从杂物间出来。他听张乐奇说过,这边的拐角处平时没什么人,就有很多学生看中这点,在课间或者休息时跑过来抽烟。
原本陆瓒是想跟江白榆解释误会的,但现在他看见这一地烟头,突然就想起了苏砚和方一鸣,连带着心里想解释的事也被他忘去了脑后。
他想先跟江白榆说说苏砚的事。
他之前没把这些告诉张乐奇,一是因为这是苏砚的私事,在背后念叨不太好,但更多的还是觉得张乐奇看起来不太靠谱,而且这家伙像个大漏勺,如果把这事告诉他,大概只需要一个下午的时间,高二全年级就都得知道艺体班的方一鸣霸凌了一班的苏砚。
这种走向也不是不好,毕竟到时候老师介入,事情会好解决的多。但陆瓒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要闹得人尽皆知比较好。
他想尽力帮帮苏砚,但他刚来一中没几天,想帮忙也需要一个靠谱的队友,出于某些原因,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白榆。
在他这里,江白榆就是这个学校除了老师以外最值得信任的人。
陆瓒用鞋尖碰碰地上的烟头,还没等开口,就听江白榆问:
“刚要说什么,现在又不说了?”
思路被打断,陆瓒微微一怔:
“啊?”
江白榆一双浅色的眼瞳里一丝情绪也无,他就那样直勾勾看着陆瓒,像是试图穿透他表面的那些情绪和伪装,直接窥见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陆瓒暴露在这种目光之下,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他想说点什么,但之前准备的小作文却像是卡在了嗓子眼里,关键时刻一句话都想不起来。
看着这样的他,江白榆像是轻轻叹了一声。
在他眼里,陆瓒停顿的那些时间像极了被戳穿后的哑口无言,又或者,在那个所谓“任务”以外,他和自己大概真的没话说。
他不想再等了,所以先开口道:
“陆瓒。”
听见自己的名字,陆瓒才回过神。
他想解释,但江白榆的眼神让他无法开口。
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疏离、防备、危险、失望……就像是从小生活在野外、在各种不确定和危险中生活的小动物。
虽然不合时宜,但陆瓒看着这样的眼神,联想到了曾经遇见过的一只小野猫。
陆瓒遇见那只野猫的时候,它浑身脏兮兮的,如果有人靠近,它会炸着毛观察很久才能慢慢确认对方的来意、试着接受别人的善意。陆瓒花了很多耐心靠近它,但有一次,他手里掉落的手机吓到了小野猫,让它误以为他要伤害它。
从那之后,陆瓒之前做的努力全都白费,小野猫重新筑起防备,一见到他就炸着毛威胁地冲他呼噜呼噜叫,逼急了还会亮出爪子赶他走。
现在的江白榆就像那只炸毛的野猫,虽然物种不同,但他俩眼里一些相似的情绪,令陆瓒印象深刻。
他们一样防备地盯着他,也一样主动将自己的恶劣暴露给他看。
“我说过很多次,别烦人。”
果然,野猫露出了藏在爪鞘里的尖刺:
“你真的很烦,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靠近我,同情也好,任务也罢,我劝你别再继续。
“去换个人玩,陆瓒。朋友这种东西你不缺,而我不需要。”
顿了顿,江白榆微微眯起眼睛。
他一手稍稍背在身后,在短暂的停顿时,他轻轻蜷起手指,几秒后又缓缓松开,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掌心,离开时留下几道泛白的月牙形痕迹。
他抿起唇,再开口时,嗓音沉了很多:
“我比你目前看见的还要讨厌的多,不想见识,就别再招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