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玫瑰露（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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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六虽是明日才来给姬桢教剑，可在席上，便有人已然羡慕到坐立不安了。
陆仪娘的目光，频频投向姬桢。
姬桢猜到她几分想法——虽然女子不可为将，但仪娘自来喜欢这些个，她前世也偷着学，便是无用，心里也欢喜。
这会子，想来是羡慕她，很想来一起学，偏偏不好开口。
她这模样，引得陆夫人狠狠盯了她一眼，小娘子略一瑟缩，眼珠子还不肯消停。
陆夫人能瞧到，明氏自然也能瞧到，因笑道：“陆将军远征，夫人在府中若是无事，不妨来我们家里头小坐，倒也能打发些许辰光。我瞧着府上千金的岁数与我们阿桢相仿，两个小女郎一道玩耍，便是今后大了，也好来往的。”
陆夫人一怔，一双凤眼一眯，先有个笑样子。眼睫微敛，柔声道：“王妃抬举，妾求之不得呢。”
——知晓怀王妃这是在拉拢她，丈夫手上捏着兵权，又从北地回了京城，今后正是得用的机会。
怀王和当今一母所出，性情癖好样样一般无二，这两个兄弟极是融洽，偏偏他们两个序齿中间，还夹着个梅贵妃生的济王。
那一个自然就不招人待见。
而她夫君，偏巧是济海郡人，济王的封地便落在他祖籍上。
这会子，慢说为儿女考虑，理当答应怀王妃的要求，便是想着郎君的前程，也绝没有将到手的邀请推出去的道理。
陆夫人答应得痛快，陆仪娘也欢喜起来，一双春阳般的眼往姬桢这里望，脸上的欢喜，也不曾举小团扇遮，胭脂色唇间笑出一排糯米似的小白牙。
可见姬桢不笑，她就笑不起来了。
都说京中贵女傲慢，这，小郡主瞧不上她么？她刚打代北回来，一身“边气”，模样也不若京中的小娘子们娟巧美丽……
仪娘心里七上八下之间，姬桢却正在出神。
她上辈子，听到的也是这么些讲话，可那会儿真没有听出来明氏的意思。
原来……原来那会子才开始跟陆家走得近，在那先前，也不是很亲密啊。
这结交，似乎真有些刻意了。可若不如此，仪娘怎么就能入王府来，与她同吃同住？
想到当初两个小的牵着手在草龙珠架子下，隔着叶间罅隙望星星的情形，她心头一暖，往仪娘那里望，却见她神情似有几分不安，目光怯怯的，像个小动物。
姬桢瞧着便觉心中一窝酸软，因此对仪娘一眨眼，笑起来。
仪娘眼前一亮，心里还没什么念头，脸上就跟着露出笑容。
她感到欢喜了，阿娘说过的，郡主是这天底下，最娇贵的小娘子。郡主若是喜欢她，肯和她玩耍，也许，京中其他小娘子，也不会讨厌她肌肤黑，嫌弃她乡音重罢？
“瞧瞧这两个。”明氏也笑，“打什么眉眼官司呢——都去玩吧。三郎，四郎，七郎，你们也带着陆家小郎君去玩耍吧。”
陆谦闻言，仿佛受了一惊，人虽然跟着怀王府的小郎君们起身，可不知手脚往哪儿摆似的，出得揽云堂，步子都有些彷徨。
而郡主不同，她不似兄弟们般涌到客人身边去，只起身，拍拍裙子，绕过桌案，笑眯眯等仪娘过来。
还伸出一只手来。
仪娘眨眨眼，试着把指头碰在姬桢手上。
姬桢立刻抓了她的指头：原来她已经在换牙了，下门牙还有个豁儿。不细看，瞧不出那个小黑洞来。
出了厅门，穿回廊，过花涧，姬桢说：“咱们是去园子里玩耍，还是去我书房里瞧瞧？”
要说仪娘自己，那定是想去园子里瞧瞧，她还没逛过王府的园子呢。可要是说去玩耍，是不是要遭人瞧轻，当她只晓得混玩？
“去书房罢。”她说。
“那，就去书房。”姬桢笑眯眯招呼侍女，“阿姊，劳你快走几步，且叫我院里人，将书房的灯点起来。”
说是点灯，摆设铺陈一样不能少。待姬桢领了陆仪娘穿花园过水阁，逗了一圈晃到书房里去，灯烛早就煌煌照得书房内外通透了。
陆仪娘何时见过京中人家女眷书房——暗惊这京城果与边地不同，女孩儿家竟也能有一间房子专摆书和小玩意儿的！
书也便罢了，那些个小玩意儿，却是样样精巧。
京城，当真是个好地方。
姬桢眼看她眼珠子粘在一只盛着琥珀色浆液的琉璃高颈瓶上拔不下来，心中一笑，知这东西上一世也是她爱物。
索性今日就送了她。
姬桢踮了脚亲将它取下来：“你伸手。”
仪娘憨憨伸出手来，见小郡主拔了那瓶塞，倒了几滴浆液在她掌心。
只几滴，一股子芳香，便直窜鼻尖。她惊异地瞪大了眼。
“是玫瑰露。契丹人的东西。”姬桢说，“瓶儿是拂林那边来的——香罢？”
“香……契丹人还有这样好东西？我还当他们，只会骑马射箭呢。”仪娘脸色红扑扑的，将手掌凑在鼻尖细嗅。
“你们在代北，等闲见到的那些契丹兵将，自然只会骑马射箭。玫瑰露是他们可汗的爱物儿，很罕有的，一百多匹细绢，才换一瓶玫瑰露呢。”姬桢说罢，连瓶子塞在她手里，“送你啦。”
“这怎么使得！”仪娘慌了，要将玫瑰露塞还给她，“这使不得，郡主，我们哪能用这样好东西。这几滴，也值……值半贯钱了吧？”
“你叫我阿桢便是了，郡不郡主的，又不当着外人……”姬桢把一双手背在身后，不肯接，“我还有呐。伯父赐了我两瓶，咱们两个以后出去和人家玩耍，都搽这个，他们就晓得，你是跟我一起的了。哎呀，要不，我叫人取瓶新的与你……”
说着要把这一瓶从仪娘手上拿走，仪娘这可就不放了：“就这个吧，就这个吧。”
“你不介意？这个我使过了的。”
“不介意，不介意！郡主您……不，阿桢你欢喜什么东西？”仪娘双手捧定了琉璃瓶，端在胸口上，再不敢磕碰半点儿，眼睛闪闪发光，“阿娘说，有来有往才好……”
“我啊，”姬桢眼睛咕溜溜转，“我，我喜欢你的耳坠子。”
仪娘更无二话，当即摘了耳坠子，放在她手心里头：“是我阿爷向番邦商队买的。你欢喜，便送你吧。”
“好啊。”姬桢笑眯眯，也将自己耳朵上一对碧玉坠子摘了，交在仪娘手里，“我同你换。怎好叫你光着耳朵回去——明儿你来我这里玩么？且来吧，明儿崔六来教我使剑，你也一并来，好不好？”
这可比碧玉耳坠子讨仪娘欢喜！
她问：“当真？当真一并教我？”
“若是只教我一人，岂不一双眼睛都盯在我身上，累也累坏了我呀。”姬桢说，“你要帮我瞧着，她若是光摆弄我一个人，你就，跟她说几句话，让她去管管你。”
仪娘扑哧一声笑起来，点点头：“郡主……阿桢你放心罢，都包在我身上。”
两个小女儿说话儿送礼物，又叫婢女端了铜镜来，各自戴了彼此的耳坠子，相互望望，一发笑起来。
姬桢着人拿了一套儿八个鲁班锁来，两个人一并坐在凉榻上，肩挨着肩摆弄。
仪娘拼起鲁班锁来也是全神贯注，除了不时犯难“哼”出一声外，再不吵闹。
可姬桢拼着拼着，便情不自禁扫仪娘一眼，如今还在眼前欢喜玩耍的小小友伴，她可真是太叫人喜欢啦。
要是，要是她能一直活着，永远不丢下自个儿，就好了。
便是上一世，人人瞧她都像个前朝留下来的笑话时，若仪娘还在，也不会嫌弃她罢。
想着想着，摆弄木块的手，都慢了下来。
从睁眼儿到现下，不过三个时辰，前尘往事，倒远得仿佛真隔了一辈子。
连同那些记忆，也渺远模糊——前世她是被从郡主宠成了公主的，除却陆家被贬黜的那阵子外，再没遇到过什么叫她难受的事儿。
因此，也从不曾开眼瞧过朝堂。
那一世的幼年，她只晓得混玩，也读书，也骑马，可长本事不长心眼，女儿家又没个地方历练，学了也都抛费掉了。
十二岁上，大伯父没了，三伯父济王登基做了皇帝，济王大约是和沈家那派文官很好的，沈半朝这诨名儿，就是那阵子立起来的。也正是那阵子，沈衍的阿爷外任泸郡做了太守，亲率健儿平定了持续十数年的泸西之乱，一时间扬名天下。
十五岁上，三伯父也没了。仿佛只是一夜火光与喧嚣，阖家人挤在正堂上，王妃带着姬妾们念了一夜的佛经。
第二日便见王府外立满了内官，唤她公主。
这其中必是有一场变乱的。
可变乱因谁而起，她不晓得，是谁平定，也说不清。
统共只知晓这么些。
再有……再有便是，阿爷做了皇帝后，与沈家也还算君臣相得。想来变乱之时，沈家要么是倒戈向自家了，要么是在两派的生死相搏里，抽身在旁，袖手旁观了。
可之后，他们又怎么能叫满朝文武，都站到他们那边儿，劝她阿弟退位呢。
女子久在后宅，便是她这样的公主，也眼盲心瞎。晓得的全是些支离破碎的事情，拼不出个完整的首尾。
便仿佛这鲁班锁，拆开了，便不知怎么才能再拼回去。
心里正闷着，突然听得耳边仪娘嘟囔：“这鲁班锁好难搭，怎么也拼不回去！”
“总有法子的吧……耐心些定也是能拼出的。”她说，也不晓得是劝仪娘，还是劝自己。
仪娘瘪嘴道：“京城中，连这些玩意儿，都这么难！”
姬桢正要笑她，却听门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六姊，你们在吗？我和陆家小郎君，来向你借书瞧！”
“在！”姬桢应一声。
这是吴孺人生的七郎姬栎，最爱瞧志怪故事。
怀王府现如今三位开了蒙的小郎君，皆用一间书房，教书的师傅还不时入内巡游，小七郎哪里敢将志怪图画放在里头？万一叫师傅揪住，怕是要告他一记刁状，他阿姨又要拎着帕子掉眼泪了。
只能存在六姊这里——说是阿姊，姬桢也只比七郎长四个月罢了，两人素来是挺亲近的。
姬栎这便带着陆谦进了书房，招呼过便直奔他的宝库：“阿兄，快来瞧这个，这可比子曰诗云有意思哪！”
几乎是同时，仪娘也叫了一声：“阿兄！”
陆谦顿住脚步，转回身：“怎么？”
“我拼不好郡主的鲁班锁，你来帮帮我！”
说着还跟姬桢讲：“我阿兄，最会玩这个。”
陆谦果然走过来，姬栎也凑上来——见他拿起仪娘摆在裙边的散碎木块，观察一番，略作思索，便开始拼搭。
不停不顿，最后一块长木块穿过空隙，一扭，鲁班锁复原如初。
“好厉害！”姬栎脱口道。
“其实也容易得很……细细瞧那些豁处，将能配搭的搭在一起，其余的凑作一条，用这最后一块通过去，锁死便是。”陆谦左手托着鲁班锁，右手指尖指点比划。
四个小脑袋凑在一起，那三个都盯着鲁班锁。
只姬桢的眼光，掠过拿着鲁班锁那人的手。
陆谦修长的甲床下，一片隐隐暗青。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玫瑰露（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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