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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不成功的结束与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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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什卡醒来的时候,威格尔正在拍他的脸,齐什卡有些迷糊地看着他,一把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再借机打自己,问,“你怎么来了?”
威格尔嘴里塞满东西,一说话碎屑就都喷到了齐什卡脸上,齐什卡暗暗骂了一句,抹了把脸。
好不容易咽下食物,威格尔再次开口,“我过来看看情况,正好谢莉煮好了晚饭要赶回家,所以我就好心地留下来帮你照顾奎塔尼了,不用感谢我。”
谢莉做的晚饭肯定被吃掉一半了,齐什卡一点都不感谢他。齐什卡从床上起身,威格尔识趣地让开,齐什卡将腿拖下床,威格尔顺手递上他的拐杖。
“你不是喊我起来吃饭的吧?”齐什卡衣服睡得一片凌乱,头发乱糟糟的,他也不介意,随手用手拢了拢。
“奎塔尼发烧了,”威格尔耸了耸肩,咕哝道,“脸烧得通红,脑袋上都能煎鸡蛋了,在床上翻来滚去的,他的伤口又要开始流血了,他老喊疼,还叫救命。”
齐什卡翻了个白眼,“你是神学院毕业的,威格尼,你不能连照顾发烧的病人都不会。”
“这就是我坚持将文学、艺术、历史、医学、法学等等等等统统从神学中割离的原因,”威格尔用更低的声音咕哝,“我不会。”
“你可以给他放血。”齐什卡柱着拐杖向门口走去。
“我没有那么恨他,老实说,看习惯了他还是蛮可爱的,”威格尔皱了皱脸,他瞄了眼齐什卡的腿,“反正我应付不来了,他老叫‘齐希’,‘齐希’的……你不能让他改改口音吗?怪难听的。”
“他不过是个孩子,别强求他,威格尼。”齐什卡停下来,转头望着他。
“每次你叫我威格尼的时候就说明你心情不错,我能问为什么吗?我叫醒你的时候还像是在做噩梦的样子。”威格尔怀疑地看着齐什卡。
齐什卡已经忘记他梦见什么了,他就觉得能从梦中醒过来,看到活生生的威格尔,知道奎塔尼还没死,还会叫自己的名字,挺高兴的。
“没什么。”他假笑了下。
威格尔默默地为齐什卡打开了门,“那容我补充一句,奎塔尼不是个孩子了,他已经到了进行任何改造都晚了的年纪了。”
又是这个话题。“你就当我是为了不过一个孤独寂寞的晚年吧,”齐什卡眯起了眼睛,“你就当我是为了在我死后,有人把我埋下,有人为我祭奠,有人会想念我吧。”
“你说,我从现在开始贿赂他来得及吗?”威格尔露了露牙齿,“到时候让他顺便也为我撒把土。”
齐什卡笑着扶住门框,用拐杖拍了拍威格尔的腿,“放心吧,你把晚饭给他留点,他就能把你当亲爹。”
* * *
铃铛节的假期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后,阿尔韦林双腿发软,他硬是把自己拖回了宿舍,两眼发晕。他确信布劳德没有遵守禁食的规定,但如果卡斯达也没有对布劳德的精力充沛表示异议,他自然更没资格说什么。
他的晚饭是一杯白水,他举起水杯,喝了一口,皱起眉头,又放下了。
他在铃铛节开始的那一天,喝了一杯巧克力,这是铃铛节专供的饮料,阿尔韦林相当喜爱这种浓郁微苦的饮料,不过巧克力的香味掩盖了其他味道。
迷药一旦掺在水里,就像糖洒在水里一样明显。阿尔韦林想下药的人一定没亲自喝过,这让他有些好笑。
他看向布劳德的时候,布劳德也正看着他,然后又看向他的水杯,眼神若有所思。
阿尔韦林突然很希望奎塔尼在这里,唯一愿意无条件帮助他的人,尽管他的办事能力不是十分值得信任,但奎塔尼不会像他目前这般虚弱,只是奎塔尼不在这里,奎塔尼浑身是伤,昏迷不醒。阿尔韦林隐约觉得那是否是一个警告。
苏斯,布劳德,苏斯和布劳德?
哪里是没有的黑暗的地方?
在布劳德别开眼睛后,阿尔韦林偷偷将水倒了。他上楼,把收起来的白面包塞进嘴里,努力的咀嚼已经干硬的面包,然后他更加饥饿了。他再次用椅子抵住门,他的房间在三楼,他想窗口应该还没有那么容易被攻陷。他把训练用的棍仗摆在身边,一伸手就能抓到。一整个晚上他都草木皆兵,任何细小的动静都能惊醒他,他睁大着眼睛,瞪着黑暗,再闭上眼睛,每个毛孔都在警惕。饥饿加上睡眠不足,令他起床时差点摔在地上,他有了黑眼圈,面色发青。
他环视了他与奎塔尼的房间,椅背还抵在门上,奎塔尼的床依旧空空荡荡,被子难得的整齐,没有人进来过。
阿尔韦林想,如果猎人聪明,就会一直蹲在草丛中等待,因为他会先被自己逼死。
* * *
卡斯达不知是好心还是存心,分组训练的时候把布劳德与阿尔韦林分在了一起。
布劳德从不是训练最认真的那一个,不过也不偷懒。这次的情况可能有些例外。
“你还好吧?”布劳德在卡斯达走远背向他们的时候问,“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阿尔韦林低着头,没说话,雪已经停了,校场上的雪经过清理,还有些滑,太阳挂在空中,没有温度,依旧刺眼。
“你不会真的什么都没吃吧?”布劳德侧头看着阿尔韦林,好像观察着什么稀奇的植物。这口气听起来,阿尔韦林觉得如果自己承认了这一点,就会变成最大的傻瓜,所以他没有回答。
“你不能什么都不吃。”布劳德有些忧心忡忡,尽管阿尔韦林自己也挺忧心忡忡的,可也不代表他就能够理解布劳德的忧心忡忡。
他奇怪地抬眼看向布劳德。
“要么,”布劳德出人意料地凑到阿尔韦林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吃晚饭的时候,你跟我来。”
阿尔韦林惊讶地扭头,嘴唇轻飘飘地擦过布劳德的脸,有句话说,从眼睛里可以看透人的灵魂。从布劳德勋爵那双深色的眼睛里,阿尔韦林什么都没看出来。
下了迷药的白水。
被偷的靴子。
无能为力的奎塔尼。
他从没和这个贵族说过一句话,这意味着这个贵族从没找过他的麻烦,也意味着他没有相信这个贵族的判断基础。
在他回答前,布劳德推了他一下,因为卡斯达注意到他们在闲聊,往这边过来了,结果没把握好力道,把阿尔韦林推了个踉跄。
阿尔韦林站稳后,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拒绝,因为他想不出布劳德帮他的理由。
赎罪?良心?
他一个也不相信。
阿尔韦林冲布劳德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揣测布劳德那脸失望的表情是为了什么。
* * *
阿尔韦林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怀疑自己是患了风寒,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烫手,他的鞋子太单薄了,他的身体开始发热。
他至少得撑到明天早上,禁食的最后一天,他需要一杯热茶,他想要在火堆边烤烤脚。
凭着一种幻想的信念,他的双脚还支撑着他站在地上,他已经无法完全集中精神,脸颊浮现浅浅的红晕。
他伸出一只手,扶住墙壁。
所有人都在大厅里吃晚饭,除了他和布劳德。
可是他的本能告诉他,从他背后接近的,绝对不是布劳德。
* * *
奎塔尼稍微安静了些,齐什卡才坐下来吃了点东西。谢莉切了一些三明治,还烤了很多小饼干,威格尔虽然能吃,不过谢莉做得够多,还剩不少。齐什卡想他应该给谢莉加工资,如果没有了谢莉他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想他是因为受到太大的打击,想要逃避现实的俗世,才失去记忆的,”一直坐得远远的表现出一副“不关我事”样子的威格尔这时也坐到了桌边,又伸手拿了一块三明治,“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都是暂时的,他会慢慢恢复,慢慢想起来。”
“我怕他到时候都忘记自己该想起什么来了。”齐什卡咽下饼干才开口。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威格尔十分积极地点着头,然后往嘴里塞了口三明治。
“铃铛节结束了,你总该工作了吧?”齐什卡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饼干屑。
闻言,威格尔不能察觉地向后缩了缩。
“达伦西家那个小子对我提供了不少情况,”威格尔叹了口气,嘴里都是东西,又喷了些出来,“照理说……”他吞下三明治,“照理说,一个贵族的证词是诚实可信的……”
齐什卡挑眉看了威格尔一眼,等待着他的转折。
“除非他指控的是另一个贵族。”
“这就是你这个大法官可以派用场的地方了。”齐什卡低头继续吃了起来。
威格尔闭起眼睛,靠在椅子上,“这是神将作出判断的时候,”他又睁开眼睛,“你知道,我没能把法律彻底分离出去,对他们来说这个想法可能太过于无法无天了。”他耸了耸肩。
“但神将在哪两个人中做出判断呢?”齐什卡突然问。
“如果……”威格尔愣了愣,“如果布劳德愿意站上审判席的话……”
“他又有什么必要趟这个浑水。”
“也是,”威格尔搓了搓自己的脸,“可是奎塔尼想不起任何事情,他没办法指控任何人。”
“我会代理他的指控,”齐什卡推开面前的盘子,“让我站上审判席,为他赢回公平。”
威格尔只是从桌子对面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没说你已经是个残废了,他没说你别忘记骑士效忠的对象,他没说你已经没有资本和任何事情对抗了。
作为一个朋友,他曾经力劝齐什卡不要选择奎塔尼作为他的徒弟,但是齐什卡没有听他的,齐什卡太固执了,听不进他的话,于是他这次选择什么都不说。
* * *
尽管阿尔韦林知道有人在背后,他眼角也瞄到了对方的行动,但他忘记了自己现在脑子的反应贯彻到行动上要比平时慢上好几倍。
他后颈一痛,被打晕了。
* * *
布劳德出身于一个血统优秀的贵族家庭,他从小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拥有十分优渥的生活条件,金钱对于他而言就如同空气一般稀松平常。当他发觉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可以偿还赌债的时候,他着实吃惊了。
但他的父亲大人不会理会任何辩解,也不会原谅他的无知,养大两个儿子就认为自己任务结束的达伦西公爵似乎刚明白过来自己还有一个小儿子,于是按在地上,履行严父的责任,命令人用鞭子狠抽了一顿。本来布劳德还想傲气地咬牙忍过去,真挨了打才发现自己完全捱不住,哭过嚎过之后他两条腿根本下不了床,只得老实地窝在家里,免得出去丢脸。
为了家族的颜面,达伦西公爵替么子还清了债务,唯一的问题是,出于一时的怯弱,布劳德没敢将自己真实的负债情况如实汇报,他觉得让父亲大人还钱给格罗提渥伯爵,他的父亲大人会太失面子,进而对他更加恼怒。
格罗提渥伯爵一向以宽厚闻名,布劳德彻底领教了他的宽厚。当达伦西公爵宣布小儿子的债务已经完全解决的时候,格罗提渥伯爵并未站出来揭发布劳德仍旧欠了他一笔不大不小的钱,他也不催着布劳德还钱,原本布劳德对此非常感激,但当格罗提渥伯爵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并向里侧模去时,所有的感激之情都和脏水一起被抛向窗外了。
布劳德气得脑袋里轰地一下就炸开了。要说和人睡觉他也不是没有睡过,但如果对方是格罗提渥伯爵,他就从骨子里觉得自己被深刻地侮辱了,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金钱,也许他没法准确判断金钱的价值,可他能掂量自己的价值。这让他有种贩卖自己的感觉,如果他同意了,就不会再有贵族的骄傲。
他必须立刻凑足钱还给格罗提渥伯爵。
格罗提渥伯爵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不催他,也不逼他,眼神就像在打量一项商品。布劳德心里兀自凉了半截。
他是公爵的儿子,他是世袭的勋爵,他身上流动着高贵的血统,这一切在他年轻的□□下全是虚名。
他是最小的儿子,他不会继承头衔,他所分得的是最荒芜的土地最稀少的财产。
他在格罗提渥伯爵眼中,除了身体,没有任何价值,一无所有。
最终他下定决心以二十二岁的“高龄”加入了皇家近卫队的预备役,他想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他看见了阿尔韦林,他还清了格罗提渥伯爵的钱,格罗提渥伯爵勉强才克制住了自己的失望,布劳德只想大笑。
阿尔韦林对此毫无知觉,可是布劳德已经偷偷将他视作自己胜利的同党。
* * *
卡斯达是不愿意这事儿惊动大法官的,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他们预备役的内部事务,让他来自己解决就好了。怪就怪苏斯蠢得动了奎塔尼。
卡斯达心里也明白,总得有个替罪羊,现在主动一点总比到时候被动受制于人的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斯跟着阿尔韦林,布劳德跟着苏斯。苏斯一定很后悔自己喂饱了布劳德,卡斯达的眼神传达的是纯粹的两个字,“活该”。在苏斯打晕阿尔韦林后,布劳德就与苏斯扭打起来,这过程中有一把刀落在了地上,现在谁都不承认这是自己的。
威格尔现在面对一个难题。
这是他和齐什卡讨论过的问题,如果一个贵族指控另一个贵族,那他该相信谁的证词?
他应当相信真理。
可他实际上相信布劳德。
这是个很为难的事情,威格尔心里有一部分不断催促他跳过所有白痴一般的步骤,直接以布劳德证词治苏斯的罪。
而另一个声音则在挥舞着拳头大声呐喊着把自己当作真理是堕落的开始。
威格尔很是抱怨自己怎么没有一个体弱多病的良心。
虽然威格尔缺乏艺术品位,新成立的艺术学院仍以威格尔的名字命名,因为由于威格尔的不懈努力,早已自成系统的文学、历史与艺术才从神学的名义中真正脱离出来,成为独立的学问。
威格尔也曾想将刑法也彻底独立化,可是失败了。所以威格尔应当按照老规矩来审判罪孽,那都与天秤、羽毛还有装满硬币的袋子有关。
只不过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不断地嘶叫着“证据!”、“证据!”,让他头疼不已。
齐什卡一定会杀了他。
* * *
阿尔韦林躺在自己床上昏睡,他满面通红,时不时哼上几声。
对于周围发生的事情,他都没有意识,他也不知道布劳德站在床边,看了他很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