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我与砂金》二分

27、虚拟

　　不知道是否是制作者为了降低难度，又或者是因为时间原因，地下堡垒在视觉上显得庞大而宽阔，目前解锁的探索区域却寥寥无几，挤在了一团。

　　固定范围内找到谜团的真相，揭露世界的本质，有些像是所谓的侦探游戏。

　　砂金还算擅长动脑子的游戏。童年的他和其他埃维金小孩常常赖在年末的旧书摊上看书，他们也都很爱看一些从文字中解答谜底的游戏书，总是会攀比在使用透卡揭晓谜底之前谁最先猜出真相，而他往往是最先报出答案的那一个聪明小孩。

　　他先沿着可探索的街道逛了一圈，将每一处的海报、墙壁、涂鸦的文字收入眼底后，他开始就近与周围的NPC搭话，这里的一切角色都来自真实的记忆，他也必须以对待真人的态度与他们交流。

　　“嘿，朋友！”
　　武器店铺的贾勒格再次向他打招呼，寒暄的话语与上次几乎是一模一样，他看到人就很高兴，猩红的眼睛弯起眼眯成一道月牙，“有什么想买的吗？”

　　砂金捏起一把小刀，在指间转动了两下，同样闲谈几句后问：“店里武器的销售量怎么样？”

　　“哈哈，实不相瞒！在琳来之前，已经很久没有卖出过了。”
　　贾勒格说起这个，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艾特博格-VI不缺资源，平时也没什么人会去地上。”

　　没什么人代表还是有人的。

　　“还有谁会去吗？”

　　“之前米勒爷爷会去。”

　　“他是？”

　　“他是整个地下活得最久的人类。”
　　他乐呵呵地向砂金指明了一条道路，“你想去找他聊聊吗？他这个点一般在巷子口的尽头抽烟。小心点、别被呛到，他的烟瘾真的很重很重。”

　　砂金顺着线索向小巷走去，他先是闻到了一股烟味，刺鼻而劣质的卷烟气味，烟尘飘来的方向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他的双眼漆黑，间距略宽，鼻梁高耸，一副花白的发。在砂金不动声色打量他的同时，老人也在定定地看他。

　　“是我，米勒。”
　　老人抽了一口烟，吐出，窄小的巷口瞬间烟雾缭绕，他斜斜地撩起眼皮，“找到信号塔了吗？”

　　“还没有。”

　　他认识他，他却不认识他。

　　丁达尔效应产生的浮光拢向这位老人，无数的粉尘在空中飞舞，仿若一场欢腾的葬礼。他整个人却如同深海中陨落的巨兽，垂下的颊肉满是沟壑，佝偻的身体时刻腐朽，“快一些吧，没多少时间了。”

　　什么是没多少时间了？

　　“您指的是指离开这里的时间，这个星球的剩余时间？还是，您剩下的时间？”

　　老人不动，亦不语。他是一座沉默的，满是烟灰的雕塑。

　　抽烟老人在给予几条线索之后，同样变为了不可交谈的状态。砂金吐出一口气，转身向窄巷的另一头走去，光影绰绰，纵横交叉，整个游戏世界都在向他打谜语。

　　这里有太多太多细碎而不知所谓的话语，他理解了为什么这款游戏被归类为动作游戏而不是解密游戏，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款游戏究竟会不会给出一个真正的结局。

　　砂金一边思索着，一边路过了某个满是赛博涂鸦的路口，在交叉处的一处台阶之上，他注意到一个拿着本子的小女孩端坐在逆光处，她束着乖巧的棕色麻花辫，膝盖上摊开了一叠牛皮纸，正捏着一只羽毛笔作沉思态，在牛皮纸上点点画画许久许久，却迟迟没有下笔。

　　在不远处观察了一阵后，他才慢慢收敛气息靠近。

　　他故意露出了一点儿的声响。棕头发的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默许了他的接近。面对柔软的人类幼崽，他的耐心也变得出奇得好。

　　砂金放轻语气，小心地搭讪道：“你是在写日记吗？”

　　“不哦，我在写信。”
　　女孩头也不抬地回答他，变声期前特有的粘腻声线中带着一点点的撒娇与骄傲，“我在写给我爸爸的信。”

　　“爸爸？你爸爸不在这里吗？”
　　他有意离得更近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合适的，不会将人吓跑的距离。

　　“嗯。”
　　她仍然在认真地勾勾画画，“爸爸在很久很久以前上了一搜飞船，再也没有回来了。”

　　“能给我看一看吗？”

　　闻言，她立刻遮挡住纸张，紧张地将它们搂在怀中。她紧紧地抿起唇，赤红的眼如受惊的小兽那般：“这、这是我们和爸爸的秘密。”

　　我们？秘密？
　　砂金察觉了这两个词，在他斟酌着该如何与她交换时，糖果、玩具、还是其他物品，他或许得跑一趟商店......

　　女孩突然抬起头，歪着头盯着砂金看了好几秒，玫红色的眼睛在白炽灯光下熠熠生辉。

　　与他四目相对，她小声地喃喃道：“蓝色的、紫色的......”

　　她不知道联想到什么，紧绷的身体缓慢地放松了下来，随后妥协了：“好吧，我悄悄给你看，但是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要......和我拉勾。”

　　她伸出小拇指认真地看向他。

　　砂金失笑：“好，我们拉勾。我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

　　做完这一系列小小的仪式之后，女孩郑重地递过来一叠牛皮纸，像是在向共犯抛出的邀请函。

　　“现在，这也是我们的秘密了。”

　　——

　　敬启，亲爱的父亲：

　　这是我在艾特博格-VI的不知道多少天，今天还是由我，爱丽丝负责写信。

　　不知道您与母亲在其他星球过得怎么样，是否安好？妈妈的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们有没有好好长大。格蕾丝姐姐和我都很想念你们！

　　格蕾丝说，真蛰虫潮的侵袭一如既往地猛烈，普通人几乎没有踏足地面的机会。好在的是地下城在第三次内乱后有了足够多的食物，足够我们寿终正寝了。唔......寿终正寝是什么意思？好复杂的词汇，我问了格蕾丝，她支支吾吾地不告诉我，和我说我还小，以后长大了就知道。

　　格蕾丝明明和我一样大，结果她变得和大人一样了！你们大人是不是都这个样子，父亲是，母亲也是，总是瞒着我一些事情。我以前问您什么时候我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也是摸着我的脑袋，说：不要着急，长大了就能看见了。

　　骗人！我已经快十一岁了，长得大大的了！还是完全没有看到过！

　　对了，之前在出阳日的时候，米勒爷爷在外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活人。

　　女性，黑发黑眼，漂亮的长相。

　　他们问她从哪儿来。她说她来自星球外，意外掉进来的。那其余人呢？都死了。

　　她的名字是琳，竟然独自一个人在满是怪物的沙漠里呆了整整三个月，没有疯掉，也没有被吃掉！贾勒格哥哥说她是地地道道的仙舟长相，怀疑她是巡猎麾下的巡海游侠。格蕾丝悄悄问了琳，她说她不是，她目前是一个准备去朋克洛德做游戏的玩家。

　　艾特博格这么多年了，只有她是新的天外来客，于是格蕾丝天天缠着她，和她睡在一起，好奇地问东问西，我在一旁悄悄地听。琳的脾气很好，不像伯特叔叔那么急躁。即使有时候她会躲在一个地方自言自语，但无论问什么她都不会不耐烦。

　　夜晚真的会出现星星吗？

　　有啊。还有星云，星河，流星。

　　哇，那是什么样的？这些名字听起来都是十分美丽的事物！

　　琳详细地描述了好多好多，有一些很复杂的词汇，我听不明白太多，只记住了一些颜色，总之就是很漂亮吧！

　　那朋克洛德是什么地方？

　　是全宇宙顶尖骇客聚集的地方，也是编程技术最发达的地域之一。

　　那里有很多游戏？

　　是的，很多很多。

　　比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沙砾还多吗？

　　琳似乎很纠结，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格蕾丝的问题，绞尽脑汁地说了一些。格蕾丝等啊等，也不生气，她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像个小小的月牙。还忍不住凑过去，给了琳一个脸颊吻，说是为了报答她的耐心。啊啊，我好嫉妒，所以我在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悄悄亲了她一下，对她说，谢谢你，琳！

　　嘿嘿，不知道她会不会在梦里听见。

　　我有些纠结了，要不要把今年的生日愿望，从看到星星改成和她一起去朋克洛德玩游戏。毕竟自从我出生以来，前十年的愿望许的都是和格蕾丝一样的，都是看一眼天上的星星，从来没有实现过。这一次换一个，会不会就实现了呢？

　　啊，格蕾丝说她困了，我们差不多要准备睡觉了。再不睡的话，明天就起不来了。

　　爱你的格蕾丝&爱丽丝

　　【解锁成就：■■的信?其一】

　　——

　　阅读完毕后，砂金瞟过了右下角得到的提示，蹲下身将他将牛皮纸递还给女孩。

　　“你是写信的爱丽丝？”

　　女孩像个拨浪鼓一样摇头：“不，我是格蕾丝。”

　　砂金若有所思：“爱丽丝在睡觉吗？”

　　格蕾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啊，她在睡觉。”

　　原来如此。
　　砂金大致有了猜测，他笑了一下，眸光流转：“格蕾丝，你还记得你爸爸叫什么吗？”

　　“唔，我想想......爸爸......”
　　女孩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叫罗伯特，我听那些人是这么叫他的。”

　　“那些人？”

　　“一些长着翅膀的家伙。”
　　她说，“他们乘着一座好大好大的飞船过来，把爸爸带走了。”

　　“为什么要把他带走？”

　　“我不知道。”

　　“你爸爸以前住在哪里，可以带我去看一看吗？”

　　女孩的眼珠转了两下，她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

　　“那里有点远，我明天带你去怎么样？”

　　“好的。”

　　看来游戏剧情是分段的。
　　砂金这么想着。

　　他看见这位名为格蕾丝的女孩转身离开，走了没两步又将将回头，期期艾艾地看向他。她不断的攥着自己的衣角，像是在给自己充气一样呼气吸气，吸气呼气。

　　他不禁笑了起来，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偏硬，不算柔软，是一种奇特的却在意料之内的触觉。

　　“怎么了嘛？”

　　“作为报答......你能不能带我们去看一看星星？”
　　她扭捏地说，眼底藏着一种直白的渴望，“从出生开始，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

　　.

　　游戏中没有行走的钟表，说明不是以游戏时间长短来判断天数的，而是以一关一关的剧情。将周围的一切探索完毕后，砂金回到林意身边，发现可以交谈后，他开始持续不断地与之对话。

　　“卡卡瓦夏，准备好出发了吗？”

　　“没有。”

　　她耐心地点头：“请再准备一下吧。”

　　他靠近她，再次与她搭话。

　　“卡卡瓦夏，准备好出发了吗？”

　　“没有。”

　　“请再准备一下吧。”

　　......

　　重复了将近十次之后，那双黑色的眼睛泛出一丝浅浅的无奈，砂金也终于从中找到了一些熟悉的，他所认识的影子。

　　“卡卡瓦夏，请问你确定准备好出发了吗？”

　　砂金适时地改变了自己的回答：“一定要去地上吗？”

　　“是的。”
　　她解释道：“必须尽快找到信号塔，在有太阳的时候把信号发送出去，外界才能够定位到这个星球。”

　　“我明白了。”
　　他在脑内咀嚼了一些信息，突兀地抛出毫不相干的问题：“琳，你喜欢什么颜色？”

　　她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你喜欢我眼睛的颜色吗？蓝色？紫色？”

　　林意偏开了视线。

　　【警告！禁止对NPC造成困扰】

　　砂金后退几步，离开了在允许接近的范围后重新凑了过去，他利用了总结出的程序规律，让黑发少女必须再一次看向他。黝黑色泽的瞳膜透亮清澈，是他记忆里的墨色。

　　但还是有不同的。
　　游戏中的林意明明总是盯着他的眼，砂金无法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里面唯有一片空白而彷徨的虚无。

　　“那我换个问题。”
　　他轻笑了一下，“你真的能看到我吗？琳。”

　　她困惑地歪歪头。

　　“在你眼里，我是真实的吗？”

　　林意没有回答，再一次眨眼的时候神情重新变得呆板。她变回了一团冰冷的数据，无机质的声音再次响起。

　　“卡卡瓦夏，准备好出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