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给我送温暖》鱼一之

3、桃花缘起（三）

　　明缨如临大敌，很快又放松下来，这里这么多人呢，他肯定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燕衡笑了那一下后便没再看她，转身随着几个燕家子弟离开演武场。
　　他缀在队伍最后，孤身一人看着前面三两结伴的兄弟姊妹，完全没有杀人时的锋芒阴邪，看起来似乎孤独落寞。

　　明缨目送他直到不见踪影，才放心回了自己的小屋。进了屋，她把所有门缝窗缝都用符纸贴好，再将椅子桌子抵在门后，然后安然爬上床睡觉去了。
　　这些东西可能防不了那少年，但能让她自欺欺人，至少可以安稳睡一会。

　　天边一线银光，漆黑的夜缓缓褪去，寂静的奇岁山逐渐有了声音。

　　“咚——咚——”

　　晨练的钟声响彻奇岁山，陆续有弟子开门洗漱。
　　明缨赶着最后一道钟声爬起来，刚起床就发现自己手脚前所未有的轻盈，来不及想怎么回事，连忙套好衣服往外冲。
　　三清谷底已经站满了弟子，按顺序排成方阵。明缨急匆匆赶来，自觉排到最后，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同她一样来晚的。

　　“明缨！”前面的庾飞飞悄悄回头，低声告诉她，“你惨了，方才真人来过一趟没看见你，非常生气，要你晨练结束去小木楼里找他。”
　　明缨叹一口气，她今天明明没有迟到。

　　奉宁真人登上前方高台，声音浑厚如鸣钟，为各位弟子讲解剑招，教授口诀，随后台下弟子随之起武，齐齐念诀。
　　真人满意地看着方阵前部分弟子标准的动作，不时用法术纠正一二。他的目光始终在前列，即使无意瞟见后面弟子动作糟糕，也不会指点。

　　因为前面的弟子有多认真，后面的就有多敷衍。
　　作为一个曾经不肯放弃每一个弟子，教武百年的真人，他早已明白有些东西强求不来，与其浪费光阴自找气生，不若视而不见放其自由。

　　敷衍的弟子仗着真人不管，更加肆无忌惮，比如明缨。
　　别人的两个动作她简化成一个动作，能不抬腿就不抬腿，能少举一下胳膊就少举一下，嘴巴只动不发声。
　　她附近的弟子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各有各的懒法。

　　动作跟着跟着，明缨就走神了，直到晨练结束才回神。

　　庾飞飞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别忘了去找真人。”
　　转身跳着跑了。
　　明缨垂下脑袋，低头丧气往小木楼走。

　　明缨修为不高，属外门弟子。奇岁门一千外门弟子，分别由十位真人教导管辖。教管明缨的慈正真人在十位里面最严厉修为最高，很多进取心强的弟子都会率先选择慈正真人，以至于真人名下的一百弟子里，不思上进的只有两人，一个她一个庾飞飞。她们两个都是被慈正真人捡来的，也没得选。
　　庾飞飞虽然一样懒怠，却比她聪明，表面功夫做得天衣无缝，这么多年真人愣是没发现她的敷衍，只以为庾飞飞天赋不行。
　　这就惨了明缨，鹤立鸡群显眼，鸡立鹤群同样引人注目，所以真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身上，时时关注她有没有在努力修炼。
　　若是其他弟子可能高兴于得此严师，她却常常为此压力巨大。

　　茶色的小木楼矗立在一片青山绿水之间，密密麻麻的青藤顺着墙壁爬到屋顶，几乎遮住所有小窗。

　　“真人，弟子明缨。”明缨走到门前。

　　话音一落，门立刻大开，带着主人的怒气砰地撞在壁上。

　　意识到自己这次很可能得掉一层皮才能让真人消气，明缨缩了缩脑袋，努力降低存在感。
　　白发的老者坐在桌后，面上沉沉，风雨欲来。
　　明缨低着头一点一点挪过去：“真人，弟子错了。”

　　屋里寂静地落针可闻，真人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两个时辰，明缨站到腿肚子发软，听见自己嘭嘭作响的心跳声渐渐回归平静。

　　真累，要杀要剐来个痛快吧。她心道。

　　沉木椅子向后退了半分，慈正真人摸过一旁的拐杖，拄着站起身。
　　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明缨身边：“明缨，你是为师带回来的孩子，为师看着你从总角小儿长到现在，对你寄予厚望，对你的感情也远比其他孩子要深。为师如此严格要求你，是希望你能成才，为师老了，这辈子飞升无望，只想你们能飞升，脱离这凡尘俗世。为师是为你好，为什么你总是不能理解为师的用心良苦？”

　　明缨垂头听着，心里跟着慈正真人默背，这几句话她听了没有一百遍也有五十遍，一开始听着还挺不是滋味的，看着真人花白的头发和跛了的右腿，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回了小屋就开始发奋图强，晨练第一个到，晚上通宵修炼，头发都熬秃了抬头一看，没她努力的修为蹭蹭往上窜，她的修为不到人家一半。
　　她这才明白过来，她根本不适合修仙，这玩意得有天赋有运气有意志才能成，否则把脑袋掰了都扔不到天上。
　　她首先第一个关口就卡住了，拿什么去飞升成仙？
　　真人您老人家睁眼看看吧，她一个五灵根真不是这块料！

　　慈正真人拄着拐围着明缨转，声调一改方才的温和，变得严厉：“师门予你吃穿，你便应该努力修炼来回报师门……”
　　这一篇长篇大论听得明缨昏昏欲睡，等到耳边声音停了，她心里一抖，立马打起精神，绷紧了皮肉。

　　她要挨打了！

　　明缨缩头乌龟一样等待落下来的拐杖，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疼。
　　慈正真人看她一副老鼠胆的样子只觉好笑，语气缓和：“你也知道害怕。”
　　他慢慢绕回桌后坐下，挥挥手：“看在你这段时间有点进步的份上，为师先把这次惩罚给你攒着。行了，下去吧。”

　　闻言明缨心下发懵，什么有点进步？她这段时间根本没修练哪来的进步？
　　她忽然想起早晨起床时轻松许多的腿脚，立时内视一番，发现修为确实上了一层。
　　但她的修为从未涨这么快过，修为以往都是十天半个月也动不了分毫。

　　等等！她立即想到了桃花源看到的天书，那不会是她的机缘吧？

　　她默默退下，没有告诉真人自己的机遇，她要回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把这机缘给扔了。

　　她从不想修炼成仙，做人就够无聊了，成了神仙永远不死岂不是更无聊？她才不要。
　　不过……她享年二十，似乎也没必要担心这个？
　　不行，明缨摇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世事易变，万一后边因为某些原因没有按书上走，她再不小心飞升了怎么办？到时候可就晚了。

　　今天没有挨打，明缨很高兴，奖励了自己一顿平时舍不得吃的炙焦金花，然后美美躺在床上内视身体找机缘的来处。
　　找着找着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就呼呼入梦，临睡着前她迷迷糊糊的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没来得及想起来便睡得不省人事了。

　　“……那堂兄便杀了我吧。”

　　青衣少年脸上挂着委屈，手下却毫不留情地剥开面前人的胸口，掏出一颗热乎的心脏，血液迸溅，喷得到处都是，连少年的眼睛也不可避免地溅上血色。
　　地上的人胸口打开，双臂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最终绝望无力地不再动弹。
　　明缨惶惶然靠近地上人，想将他拖走，走近一看，骤然发现那死不瞑目的人竟长了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她胸口一痛，血液汩汩流出。
　　视野迅速翻转，她躺在地上仰视少年，少年俯视着她，短发轻动，笑得高兴……

　　明缨身体猛地一抖，从梦中醒来，她摸摸完好的胸前，长舒口气。
　　突然她忆起梦中少年的短发，只觉得熟悉，这样的特点好像在哪里见过。短发的修士少之又少，她若见过必定有印象，只是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短发……
　　短发……
　　她一边念叨一边回忆。

　　燕家子。

　　她灵光一现，蓦地就记了起来，是天书里的反派燕衡！

　　天书后半部出现了一个叫燕衡的青年，此青年没有背景介绍，出现时孤身一人，留着极为罕见的短发，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把整本书有名姓的角色杀得只剩下男女主。
　　他的所有行为没有原因，没有目的，整个人就如一个毫无头绪的谜团，到书结尾也没有揭晓半分。
　　因为天书里很少有人物的外貌描写，从明缨这个角色死后的剧情她根本没细看，于是便对书里最大的反派短发这一特征印象不深，再加上燕衡出场已是青年，她便下意识以为现在的他也是个青年。

　　她的脑门一阵冰凉，心里哀叹，自己竟然得罪了这样的狠角色。

　　我命休矣！

　　外面风声呼啸，树叶沙沙摩擦，漆黑的影子被月光映在床帘上。明缨想起自己还没做好安保措施，难保燕衡不会半夜前来杀人灭口，于是立刻掀开被子，打算先把警报符贴上。

　　轻轻的一声响，被子挂在了某人正伸过来的手上。
　　“！”察觉异样，明缨往后一仰，顺便一踢，摸出床边的小木棍缩到了床角，借着月色看见床下跌坐着个僵硬的人影。

　　来者脸色黑得隔着浓重夜色都能瞧见，浑身散发浓浓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