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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歪门弄诡道不免众嘲 金粉糊瓦底难逃一破 ...

  •   谢琅走上鉴锋台。

      在台下等唱名还有一段时间,期间三位公子对他又是好一阵调笑和戏耍,就连当面叫他“哑巴”“傻瓜”他都没什么反应,这更加笃定三人内心的猜想。

      然谢琅此刻衣冠整肃,拾步缓上鉴锋台,谢家的血脉摆在他身体里边,烟云、丝竹和五十年不见的“谢”字旗头一打下来,倒衬得他还有那么几分震慑,远远的人群似乎也能在他身上窥见一些谢家剑的影子。

      “请剑——谢剑,谢琅——”

      传递画面的通明镜照在谢琅身上,光打在他挺直如峰的鼻梁上,一半脸在阴影里,一半玉白发光,他抬眸看镜子。台下喧哗的人群安静了一刻,随后山呼海啸的声音响起来。

      “绝代谢!绝代谢!绝代谢!”

      四人各自按四柱站好,唱官停了一刻,才继续唱:

      “请——往昔法闻天,堂庭顶之人——”

      这回他唱得有些迟疑,因为少了剑字,他的唱腔临时改变,节奏也变了。往常三家争巅、或者一家问鼎的时候,他的唱腔和唱词都很固定;一下来了个经楹场登顶的,甚至都不用剑的,所有人似乎都不是很能适应这个改变。

      人群里一阵死寂。久久,有几个人喊起来,但是声音不大,也没人应和,更多人侧目看喊叫的人,过不多会,他们自己也悻悻地安静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男人纵身从谢琅身后代表谢家的柱子跳下来,以手撑地卸力,落在台中央。他看一眼唱官,又看一眼通明镜,最后看向坐镇的三老以及山长席,捋一把乱糟糟的碎发,笑道:“我是站这儿不是?”

      唱官不敢回话,远远的三老席传话下来:“无妨,你就在那儿也不差。”

      男人耸耸肩,也没有被轻慢的尴尬,自然就地站定了。他既无冠冕也无重衣,穿一身太白里最常见的短打,袖口收窄、下摆裁短,主色素白,上下找不出一点多余的点缀或者纹饰,跟台下观看的众多平民百姓,并无不同。那粗糙的衣料绷在他矫健的皮肉筋骨上稍显局促,自然露出一段既不夸张、也不虚浮,恰到好处的天生力量。

      他的相貌就是年轻男子的英俊,笑容爽朗,一眼望过去,最抓眼的是他脸上,那双如星如火的烁烁眼睛。这人在同龄后生中一定算一个浓眉大眼、丰神俊朗的好相貌,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在盛大威严的仪场当中,在无数服饰考究、面色庄重的仪官之间,他落在四位礼服白面的贵公子中心,在众星簇拥、万人瞩目的焦点里,他的平凡打扮和粗糙穿着就没了气派。

      这人站定台中,遥遥一拱手,不太尊重,却也不很轻慢,笑说:“那便谢过赵老赐位。”

      他身上自然有一种在人群里磨炼出来的狡猾,不同于世家子弟的天真纯粹;而晒成麦色的肌肤和满面热汗的脸孔都显出他不是养尊处优的境地,散漫的行止和随意的态度与庄严肃穆的仪场更格格不入。他显然更适合站在台下,而不是在台前供人观赏。

      无论如何,他不像一柄剑;更不像一柄绝世宝剑。
      通明镜照在他身上的时间久了,台下有几个奚落的声音就长长短短拉起来:

      “小偷——”
      “下三滥的心术不正的歪门邪道的——”
      “太白之耻!”

      显然他这个打破剑道规矩的,不使剑登顶的人,在太白地界里,并不是很受欢迎。

      当然,做一个打破规矩常理的人,在短期自然不会受到很多的支持,人们更愿意待在习以为常的认知安全区,对出界的人报以诧异的眼光。但如果能将这个常理圈的缺口撕得更大,就慢慢会有人往外走;直到最后,已经出界的大部分的人又会反过来嘲笑依然还呆在圈里的人懦弱。

      谢琅腰间挎着剑。他看见这个人落地的一瞬间,神情微动,如同风吹过湖面,无数个细小的涟漪泛起来。
      他那张泥塑木雕的脸变得不太平静,他的视线不能只盯着地面或者剑柄,转到了这个人身上,跟着这个人走,就像在黑暗里突然看见一点星火一样,如影随形。

      他轻轻抚摸剑柄。

      可惜现下没有什么人注意他,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被中间的男子吸引,通明镜也照在男子身上。那男子一笑,摆出配合的样子,问:“现下进行到哪一步?需要我做什么?”

      自然是没人跟他讲流程的,甚至登台也没人指引他,大家有意无意疏忽了这个人。但是他却落落大方的,将肩膀上的箱笼往地上一放,站在台前挺身供各种视线打量,也静静等待下一步指示,不生气也不恼怒。

      虽然格格不入,倒也行止自然。

      唱官因接:“请——还剑——”

      男子便躬身将地上的箱笼打开,在混杂的换洗衣物之间掏出一长扁盒,走到承剑台前就要自行安放。还在上台的承剑官忙快跑几步,抢下他手里的盒,打开盒子,双手捧出那把金光灿灿的小剑:“请您依然回中间等待,后续我们来操办。”

      男子撇撇嘴,嘀咕道:“早就说过不必把这给我,反正我也不用剑,带着还重,送来还去的,你们也麻烦。”

      冯兰听着这话,狠狠瞪了他后背一眼。

      什么东西!管会用歪门邪道的路数,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竟然连招摇宝剑都不看在眼里!招摇宝剑可是按谢先宗的剑缩小再复刻的剑样,是法闻天的无上荣光。现在就落在这不识货的家伙手里,平白……

      他在后边痛心疾首,一番在心里赌咒发誓要是这届拿到了剑,一定视如己命云云。说也奇怪,他看不上如今的谢家,他讨厌过去的谢家,却又把一件谢家的遗物当成至上珍宝,不容玷污。

      好不容易等承剑官擦拭、磨砺、濯洗过后,小金剑回归剑台,仪式推向下一环。唱官道:“请台上参道人出——出兵器——”本身他应该唱出剑的,奈何上一位巅顶之人,他没有剑。于是规矩又得改了。

      出剑,是繁琐冗杂的法闻天开场仪式中最精彩最好看的一环。

      如果说其他四野有别的说法的话,那么在太白看人的修为非常简单。上思下景,人思为道,景为状,本都是大象无形、无法捉摸的,但是太白偏偏流行兵器道,思景就有了兵刃这一寄托,于是只看所持的兵器就能最直观地反映人本身状况水平。

      而且,这种以物寄托的反映方式,也是万万做不了假的。

      台下的人纷纷骚动起来,后面的想往前挤,前面的想更近一步,个个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就等一睹各位剑的芳容。

      冯兰自如地亮出他的柳叶剑,周樑则握一柄方正长剑,赵思德持一锥剑。赵思德先介绍过去:“此乃我家传锥剑道,端头极尖锐,四周生引齿,入肉则血顺齿奔涌不可止……我将引齿有所锻改,齿微弯成钩,一旦刺入拔除时……”

      周、冯也一一介绍,惯例先讲家学渊源,后讲自我特色与心得。宝剑生辉,寒光闪闪,台下一时呼声此起彼伏不止,直到冯兰讲完,三人一起微笑去看谢琅。

      谢琅抿唇,垂目,一言不发,一声不响。剑安静挂在他的腰间,像个装饰。

      人群也随着沉默,唱官、承剑官、礼仪官等一众人等也不能说话,三人笑容则越来越深。

      台上钟响三声,谢琅不动。

      唱官再度催促:“谢剑,请——”

      谢老夫人将手边的通明子镜反扣在腿上,不忍再看。她拽着手帕,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她心里吼叫咆哮嘶鸣,但是面上只能纹丝不动。

      冯兰含笑道:“琅弟在家不愿示剑也就算了,现下在台上,依然不示剑么?”

      人们被他一句话点了,醒过来:好像这么多年来,确实从没见过谢家小公子的剑。
      “谢公子……你见过谢公子用剑么?”
      “不知道啊,谢家最好看的不是琼英姝和谢先宗吗?谢公子……往常先宗英姝在时,我仅知道谢家确有这么一个人而已。不论剑,就连容貌身形,都是一概不知的。”
      “难道真的像传言所说,谢公子天生残废,不能用剑?”
      “这传言不是很久之前就被谢老太君辟谣了吗?这些人也实在可恨,英姝远走、先宗刚去,谢公子残废的流言就甚嚣尘上,完全是欺负谢家无人。”
      “是谢老太君说的,可不是谢公子本身证明的呀!眼下看他在台上确实……确实不拔剑。我原本是一点不信的,可现在……”
      “呵呵,谢家早该倒了,五十年间三家共治,我看可比先宗在时的光景好得多……谢崔鄩老儿就是天下第一大忘八……”
      “你竟敢如此说谢家?!绝代壑前,妄议金圣人,你知不知道羞愧?你是赵周冯哪家的,竟敢如此口出狂言?要是没有谢先宗,又何来你们三家剑?你们毕生所求不过是谢家的影子……”

      窸窸窣窣交谈声不绝,或许有真的盼着谢家完全垮塌的人,但是更多人还是不希望太白的象征就在这一刻断了。谢家,那可是剑道奠基石,谢先宗一剑开壑、琼英姝三招必杀,没有人敢想象一个不能用剑的谢家,正如没有人能想象太白内没有剑。

      慢慢台下有人开始喊起来:“请谢公子示剑——”这声音也渐大起来,许多双充满希冀、不安、期盼、惶恐的眼睛,一致望向台上的谢琅。

      “请谢公子示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歪门弄诡道不免众嘲 金粉糊瓦底难逃一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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