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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相拥 ...

  •   浮云卿曾见过暮霭下一丛再一丛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却不扎手,比糖葫芦细些。她常把几根狗尾巴草攥在手里,编花篮,编蝈蝈。

      它柔软,坚韧,在日光会被晒得干燥枯黄,但也会趁着晨曦微升,吸满露水,变得湿漉漉的。

      与她手下的物件毫无关联,却莫名的有几分相似。

      “呀!”

      浮云卿忽地回过神来,连连转身后退。

      可车厢方方正正,依旧湫窄,退无可退。她的脊背紧紧贴着车框,硌得生疼,可却不敢朝前挪动半下。

      “我……我不是……”

      浮云卿上下嘴唇一剪,莫名语塞。

      她本想说,这番不是有意为之。可这话要真说出来,无异是把那尴尬事又在脑里过了遍。

      她不愿回想,故而此刻支支吾吾地打着掩饰。一面把衣衫整好,刻意躲在角落,与敬亭颐之间隔开一道天堑。

      “不碍事。”

      敬亭颐安慰道。

      他不敢看身旁惊惶无措的少女,心里斥骂着自己失了态。

      怎么被她一抚,就不自主地……

      车外阴风阵阵,可敬亭颐总觉车内热得要人发汗发昏,热得要人坐立不安。

      他的心空荡荡的,不知哪里是归处。趁着浮云卿垂眸静思,忙把腹前的衣摆拽正,试图把那处异样给压下去。

      同时心里也在乞求,千万不要看见他这反常卑劣的样子。

      浮云卿倒不知敬亭颐诡谲多变的心思,她尴尬地笑了声,其实郁闷得想哭,可想及敬亭颐方才经历的事,忽觉自己没有任何哭的立场。

      这场失礼事里,要论难堪,还是敬亭颐的感触深些。

      要哭,也是敬亭颐哭才对。

      可她实在想象不出那矜贵温润的夫子,如同失了清白的黄花娘子般,伏倒在她身前,咿咿呀呀地诉委屈,求名分。

      片刻,雨势陡然加大。雨滴坠得愈来愈快,从齑点涨成黄豆大的珠点。漫天撒下一道宽大的雨帘,模糊了行人的双眼,叫人再也看不真切。

      这道雨帘劈在车夫身上,他此刻十分狼狈。但凡稍微张嘴,咸腥的雨水便会窜到他喉管里,灌一肚子腌臜东西。

      车夫扭头,艰难开口道:“公主,这雨下得太大喽!车内竖着一把伞,您下车时记得撑上。”

      即便车身与车头离得机近,车夫还是在吼着说话。可他的话语仍旧被狂风暴雨无情吞没。

      比及传到浮云卿耳里,只剩下一个能听清的字。

      “伞。”浮云卿眼睫轻颤,“原来捎了把伞。”

      再饱觑一圈,那把竹青伞竟摆在敬亭颐身旁,被他垂落的衣袍挡了大半。

      “可是只有一把。瞧这伞量,并不是能乘两人的大伞。”浮云卿蔫巴着,不知如何是好。

      这厢敬亭颐脸上的红意已然褪了下去,只是耳廓依旧红得滴血。他清清嗓,沉声道:“无妨。”

      “这伞许是麦婆子备下的,她疼您,您也莫要辜负她的心意。”

      浮云卿却不依。

      “要乘一起乘,不然我也要尝尝被雨淋湿的滋味。”

      敬亭颐不解,问她这样做的缘由。

      浮云卿只是摇摇头,并不欲多说。

      在慈元殿待着的那几个时辰,她不仅被贤妃数落着,也被贤妃提了个醒。

      “敬亭颐绝不简单。你找个时机,试探试探他。”贤妃如是说道。

      她惧贤妃,却从不怀疑贤妃。

      可她不确定自己找的时机准不准,只能少说多引导,省得露出什么馅来。

      敬亭颐了解她的轴,她的倔,她莫名而来的兴致,因而并未多想。只是说着:“您与我们不同。您是君,我们是臣。”

      听及,浮云卿反驳道:“有何不同?先前一同吃,一同睡,什么君不君臣不臣的,不都是一样是人么?”

      也许她自个儿并未意识到这话有多暧昧。

      在公主府内,与公主同吃同睡的,只能是驸马。

      敬亭颐心里涩意翻腾,说不清是何滋味。

      昨晚他端着桂花圆子进了浮云卿住的那进院,她调皮地舀起一个圆滚的圆子,递到他嘴边。

      “敬先生辛苦嚜,快来尝尝。”

      他素来不爱甜食,却在浮云卿面前,说不出半个“不”字。

      玉兰飘香,盈月当空,他与身旁的少女歇在同一片浩瀚苍穹之下。

      这也算是同吃同睡了罢。

      可偌大的公主府内,不止他一人享受过这般待遇。

      敬亭颐面容阒然,然而他心里那阵摧枯拉朽的飓风不迭卷起,渐渐卷成深不见底的漩涡,兀自踅摸着浮云卿的身影,想把她也拉进漩涡里。黑魆魆的天地里,只有他们二人。

      这样他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您与我们不同。”敬亭颐喃喃道。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浮云卿并未回应他,只是把头欹在车框,挪了挪身子,离他更远一些。

      *

      滑安巷。

      公主府深门紧闭,可那道髹黑门后,一帮仆从却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焦急。

      年轻的女使围着麦、禅二位婆子走来走去,不时便要问句:“公主来了么?”

      麦婆子本在屋里养着病,甫听廊下女使吆喝着“下大雨了”,骤然自梦里惊醒,忙找到禅婆子,问清情况。

      府里三位身份最尊贵的人,眼下都未回来。

      禅婆子只觉耳边聒噪至极。

      风声,雨声,惊慌声,伞身挤在一起的碰撞声。

      “好了,不要再吵了!”

      禅婆子叫两位汉子拉开门。

      “天都黑喽,公主能不回来么?”禅婆子扭着腰肢踅至门前,探头张望着。

      渐渐的,昏暗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移动的黑点。

      禅婆子揉揉眼,细细望去,她期盼已久的人,终于来喽!

      隐隐约约有骏马嘶鸣的声音传来,几位女使跑到门边,高低错落地站着,手里持着的伞不约而同地倾向一侧,恍似连绵不绝的山峦。

      女使竭力瞪大双眸,试图穿破风雨的桎梏,将那黑点揪到眼前。

      只是睐见金车那处,似乎起了什么冲突。

      那把青伞,被浮云卿推到敬亭颐身前,又被敬亭颐反推了过来。

      车夫牵着马,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瞧着无辜的青伞被推来推去,忙劝道:“公主,您有什么事,到府里再说好不好?这雨下得大,您已经下了车,就赶紧撑上伞罢。您要是有什么好歹,叫我怎么去给各位交代。”

      暴雨打湿了浮云卿的鬓发,也打湿了她轻薄的衣衫。原先服帖的衣衫今下死死沉沉地贴在身上,沉重得几欲叫她迈不开步。

      偏偏她在这时犯了轴,也不知图什么,硬是缠着敬亭颐与自己同乘一把伞。

      敬亭颐握着伞柄,可他的手被浮云卿紧紧按着。这点力气算什么,根本阻拦不了他。

      可肌肤相触那瞬,他总觉有股微弱的电流顺着他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小臂。酥酥麻麻的,叫他一下就散了力,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他只想要她好,结果到头来,什么好的光景都没呈现。

      “敬先生,你若是不肯,那我就跟你一同淋雨。”

      浮云卿仰着头,眨巴着眼,费力地说道。

      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何她要为了一件再小不过的事,闹这么大的阵仗。

      公主府一帮仆从,有几个想上去递伞的,都被浮云卿狠狠剜了眼,于是再不敢动。

      敬亭颐这次没再拒绝,他沉默不语,只是认真看着试图伸手给他挡雨的少女。

      不起一点作用,可她踮着脚用手做伞的模样,实在令人动容。

      敬亭颐终于明白,浮云卿一定是存着什么话,要在此刻说出来。

      遂揿住她的手腕,将她伸着的手按到身侧。

      旋即抬手,用自己的衣袖,给她遮雨。

      尽管他的衣袖早被淋湿,但能遮一滴是一滴。

      他能负重前行,浮云卿却不能。

      下一瞬,却见浮云卿倏地扑到敬亭颐怀里。

      她紧紧扣着敬亭颐劲瘦的腰,踮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那帮仆从皆惊得屏气凝神。

      “公主一定是在说什么情话。”

      一传十,十传众。

      旁观者皆以为,浮云卿在诉说着世间最美好的情话。

      暴雨疾风中紧紧相拥,该是多么动人的场面。

      就连敬亭颐自己也这般以为。

      可他分明知道这不过是假象。

      他们的衣襟又缠在一起,却不是相拥。浮云卿只是向前走了几小步,揪着他的衣袖,轻轻地摆了下。

      雨帘厚重,足以给外人一个美好的错觉。

      她没有抱住自己,也没有在说情话。

      “姐姐说,过几日有个相看宴,诸多年青才俊会来,他们要给我选驸马。我中意的人,就在那里面。”

      那绝不是情话,而是一刀一刀割在他心口,要将他凌迟至死的酷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七: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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