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情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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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爷原本想假装轻松，但此一刻，却笑都笑不出来。
他只是点了点头。
“谈爷，你不准离开。”
谈爷哽了，仍只是点点头。
“谈爷，你一定要等我。我就上去唱一小段。”
谈爷爱恋如斯，一双凤目，看定了邹雪云，只说道：
“你不来，我怎敢走。”
这下邹雪云笑了，轻轻哼了“若君为我赠玉簪，我便为君绾长发”，转身奔到楼下，化妆去了。
邹雪云化的是轻妆，而且从梅园出来时，又打了底妆，正妆就要不了多少时间，果儿又给带的全套戏服，不一会儿，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便如画中人一般，娉娉婷婷，玉立在那里。
果儿欢喜地笑了。
她纵然伺候了邹哥儿有好几年，同在一个屋檐下，又好得如同兄妹般，但有时候，果儿还是有点犯迷糊。
她有时真就分不清，邹哥儿到底是男是女，只要邹哥儿一上妆，一扮相，果儿就以为，邹家大小姐，那是真真儿出世了。
灵魂儿出窍。
“果儿，发什么呆，前面开路啊。”
“哦哦，邹哥儿，我还是走后面，给你提裙子吧。”
果儿答应着，回过神来，双手提了邹雪云后边那长长拖地裙裾，又有两个梅园弟子上前搀了班主一双臂儿，袅袅娜娜，向着二楼慢慢行去。
这气场，是足足的了。
这派头，也当得起梨园商魁这四个字，后面，还跟着六七个梅园戏子，呈雁字型排开，护在邹老板侧翼。
等到邹雪云一行上得戏厅，《长生殿》正近尾声。
苏香蓉小小年纪，风头正劲。
万桃红虽是配戏，然，风头和苏香蓉亦不相上下，博得阵阵喝彩。
邹雪云就站在人群后面，静静看着台上，台上一出戏，台下十年泪。
为了逼他们出彩，出人头地，扬个万儿，他邹雪云可是，没少打这些弟子。
就如同他当年，恨过父亲邹萃华，骂过邹萃华，但如今他高居万人之上，才深知父亲一片苦心。
为人师者，父子之心也。
朦朦泪液，瞬间，打湿了他那精致的眼眶。
“班主，克制哦，小心妆花了。”
果儿在一边赶紧提醒邹雪云。
邹雪云定了定神。
“好！好！好！”
台下，计学文连连叫好。
小报记者胡矣见，在场下跑来跑去，也在拚命给台上拍照。
皇城根儿下，捧戏子的有几大老爷子，除了耳熟能详的那几位大爷，破落户贵族老爷子戎处生，也是一个资深捧人户。
戎处生不知什么时候，也溜进了梨园会场，他是捧人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好好好！一百万，博个头彩！”
戎处生嗓子一喊，登时博得场上一阵尖叫。
刚刚夏成秀出场，印二爷扔出八十万夺了众人眼球，人们已经觉得出手豪阔了，而现在！
戎处生居然一嗓子就扔出一百万！
哗！
场上沸腾起来，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今晚这场晚宴，苏香蓉注定只能和戎处生一起吃了，戎处生对他一向觊觎有加，一份欢喜，十分忧伤。
那一刻，苏香蓉小小的心，随着众人欢呼声浪，动荡不已，颠簸不停！
邹雪云压轴登台。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
人还没有登台，一声绕梁之音，先自后面，袅袅冉冉，蜿蜒而来。
那声，如高山，若流水，微微如静海深湖，奔腾似箫声更鼓。
众人纷纷回头，谈景琛一双眼，早已牢牢罩定了邹老板，再不肯移目。
什么六月蓝，什么上海交际花，于谈爷而言，都不过是一根草。
邹雪云不登台，别人尚可绽放光芒，邹雪云一登台，人们才恍然醒悟，刚刚那些所谓光芒，在邹老板这一声声，一蔓蔓，水袖曲径的绝美飘逸中，顿时黯然失色！
珠钗环佩，蛾眉粉黛，一袭淡粉长团花褶子衣，里面衬着淡绿裙，头上双光水钻熠熠生辉，端的是世无双，倾无痕。
那摇曳的身形，当真配得上奇而真，趣而正，谐而雅，丽而清，密而淡！
就在人们心旌摇曳神往不已之时，那行云流水般的影子，已经飘逸到了台上。
“哇，邹老板还魂李香君！”
“我最喜欢看邹老板演的桃花扇了，果然是没让我失望啊。”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有人在台下低低学唱。
“邹老板真是天人下凡啊，每次出场，都让人眼前一亮！”
赞美声，掌声，声声不断。
风摆裙裾，水袖扬起又落下，邹雪云那独特声线，华丽婉转，念白又将《桃花扇》绝美文辞，瞬间推到一个新高度！
闲闲切切，三轮两转徊声里，邹雪云的唱声，无匹地划过屋顶！
“触起闲情柔如草，搅动新愁乱似烟，伤春人正眠。”
演活了！
邹老板不单单是杨贵妃，他还是李香君。
一千个角色，就有一千个灵魂。
“触动闲情柔如草，搅动新愁乱似烟”，唱出这一句，邹雪云顿然泪奔！
戏中人生，就仿佛是他此刻真实人生写照，叫他如何不断肠！
他远远朦胧望向谈爷，直觉得新愁乱似烟，旧愁无处抛！
绝了！
“看邹老板唱上几句，我又能活几天了。”有人笑着表白。
“传承国粹，邹老板责无旁贷啊。”
随着人们对邹雪云的交口称赞，金茂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明明是他这个梨园界会长主持的年会，是他老人家的主场，让邹雪云来了个拿腔作调唱功，便硬生生地，人气值瞬间爆炸到风头无两。
金茂业暗暗叹口气。
早知如此，这一次就不该叫邹雪云来。
邹雪云不来，他儿子金荟青或许还有机会。
邹雪云一来，金荟青便是一根草，便登不上大雅之堂了。
金茂业心中虽是无比泄气，然而，夕阳总归是西下了，他也不可能再度崛起，他只能苦笑一下，抬起枯瘦的双掌，也轻轻给了几下掌声。
“这小子，耀眼到光芒遮都遮不住啊。”
……
梨园年会上，经过梨园界老一辈几个德高望重之人评议，最后金茂业定夺，夏成秀夺得了“梨园名伶奖”，苏香蓉获得了“一枝独秀奖”，而万桃红则同样有所斩获，得到一个青铜奖。
邹雪云不在参赛之列，只得到了个伯乐奖。
但是邹雪云已经很满足了。
他匆匆卸了戏妆，拉了谈爷，再顾不得别人，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那一双双惊艳的眼神，二人从人群中越过层层阻碍，奔出天蟾楼。
邹雪云知道，谈爷等的心力焦萃。
谈爷是晚上八点的火车，八点之后，北平再无谈景琛，锣鼓巷再无谈爷。
可是，两个可怜的人儿，分手再即，却迟迟不能单独在一起！
哪怕几分，几秒，甚至，就是一眼，一个肩挨着肩，一个手牵着手的机会！
邹雪云可怜着自己，也心疼着谈景琛，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谈景琛满世界里疯跑，跑到天桥上，跑到路灯下，然后，在一个卖糖葫芦摊前停下来，给谈爷买了一串糖葫芦。
谈景琛握着邹雪云的手，感觉到了深深冰凉。
他一时心痛，呼息深受折磨，张口呼出一口长气。
“来，邹老板，我喂你。”
谈景琛想笑，可终归是笑不出，也酝酿不出个轻松话题，于是只把那串带着邹雪云手心冰凉温度的糖葫芦，拿到邹老板跟前。
“张嘴。”
邹雪云眼中有了泪，亮晶晶的闪着光。
但是他依旧是乖乖地，张嘴咬了那串糖葫芦，然后，一条手臂攀住了谈爷左肩，迎着风，轻声笑了。
夜，无声无息降临。
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
这已经是今冬第三场大雪。
“谈爷，这一次，我亲自送你上车，上一次我没有来得及，这一次，死神也挡不住我。”
一听这话，谈爷无端地，上身猛地一震！
乖乖，说什么话不好，偏偏老是说些不吉利的话。这孩子，真是口无遮拦啊。
这以后他谈爷不在北平，不在邹雪云身边，也不知邹雪云会发生什么事，想一想，都是一身汗！
眼看雪越下越大，谈爷娶下脖子上那条浅红色围巾，温柔地围在了邹雪云脖子上。
然后，他拦了一辆人力车，拉着邹雪云上了车。
“师傅，去一下北京站。”
车子摇摇晃晃，雪花飞旋着，打在车门上，邹雪云的一双脚，浸在雪花风雪中，谈爷看了无比心疼，就把大衣下摆，盖在邹雪云脚面上，生怕把他冻着了。
“谈爷，仔细弄脏了你衣服。”
“顾不得了。”谈爷略微皱眉。
“我好想长睡不起。一梦到永久。”邹雪云把头枕在谈景琛肩上，一腔子悠悠千古恨，不知到底该怨谁，该负谁。
谈景琛别过脸，一矍眸色，隐在黑暗中。
说好了不让他说这些丧气话，他就是不听。每次都说的惊心动魄，令谈景琛听一回，心碎一回。
“谈爷，我好难过。”
邹雪云蓦地抱住谈景琛脖子，吭哧吭哧啃了他两下，谈景琛一个纵横驰骋商场的强者，自从认识了邹雪云，潸然就成了家常便饭！
他又一次，暗暗地泪目了。
于是，他伸过一条长臂，将他整个圈住，轻声说：
“日子不会太久。最迟新年过后，我就来接你。但是，你一定要好好的。”
见邹雪云不作声，谈爷又耐心道：
“我要养家糊口，我还要养你，养你那一大家子人，我不奋斗怎么行。现在是战时，各种难做。我不多攒些钱，我们以后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第27章 情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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