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与囚徒》炸毛

31、表白喽

　　就目前的情况判断，不说话不能等同于默认，相反的，这代表拒绝。

　　秦朗睡眠质量差是长期进行时，偶尔陷入深度睡眠，不是因为病了，就是掉进了梦魇，总之都不算什么好事儿。

　　可对于今天的他来说，能睡着就是万幸了，然后他就吸溜着不通气的鼻子做了个梦。

　　刺目、寒冷、又是雪山。

　　几乎不做梦的秦朗竟然还callback做了个重复梦。

　　倒也没有陷进完全一样的梦魇里，这次他虽然还是在雪山场景，周遭却空无一人，这说明时间线和位置还是不同的。

　　秦朗大概是在了雪山中段，穿着抓绒冲锋衣，背着双肩包，正一个人徒步往山上走去，这便是他梦境的开头。

　　忽然，他站定了。

　　此时的风不算大，因夹杂着雪渣而格外清冷，秦朗仿佛被定格在了原地，时间无休止的流逝着。

　　约莫着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终于从僵硬的雪雕状态脱离出来，轻轻呼出一口好长的气，转身往山下走去了。

　　本是慢悠悠的转身抬头，却在看见某个身影的时候，眼里瞬间升起了震惊，秦朗根本来不及用脑子思考合不合理，他本能的朝对方冲了过去。

　　波斯特穿着黑色长裤，白色长袖，简简单单，连个外套都没有，一看就冻的要死的衣服，当事人却表现的恍若无事。

　　秦朗连忙把自己外套脱下来，往波斯特身上披的时候，还不忘骂道：“你干什么穿这么少！有病吧你！也不看看什么天气！？”

　　明明是漏洞百出的梦，他却毫无察觉。

　　衣服从波斯特肩头滑落，被秦朗眼疾手快的按住才没掉进雪地里，他张口又要骂，却忽然发现了异常。

　　波斯特是闭着眼睛的。

　　秦朗双手搭在波斯特肩头，以防衣服再次滑落，也使自己能完全的面对波斯特。

　　对方闭着眼睛，面无波澜，皮肤被雪地衬的毫无血色，秦朗呼吸逐渐发沉了起来，这样冰天雪地，死人才是这样的状态吧。

　　他迅速将外套的两个袖子系在波斯特脖子前，腾出双手去捧对方的脸，触碰到皮肤那一刻，他才如释重负的吐出口气。

　　还好，虽然凉，但有温度。

　　“你怎么了？”秦朗保持捧着他脸的姿势，轻声问。

　　不为所动，波斯特像是个有体感的假人站在那里。

　　秦朗有些慌了：“你到底怎么了？你理理我好不好？”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秦朗没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个卫衣，被冷风侵袭着手有些止不住的抖，他尽力克制着自己，又问：“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

　　这次他话说到一半，波斯特突然动了。

　　秦朗下意识一惊，就见波斯特摆脱他的手，与他错身而过，直愣愣的往前走去，依旧没有睁开眼。

　　只愣住两秒，秦朗就跟了上去：“你要去哪儿？

　　他系在波斯特身上的衣服本就不紧，随着对方的动作，那衣服更是没坚持两步，就跌进了有些厚的雪地里。

　　秦朗追着波斯特，顺手捡起衣服，拍了拍上面沾的雪，不顾着自己，仍是要给波斯特披上去。

　　“你要去哪儿啊？”秦朗去抓他的胳膊，又说：“去哪儿都行，先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波斯特充耳不闻，比起刚才雪地里不会动的假人，他现在更像是举止板正僵硬的AI。

　　可他是有温度的，他是活人，他是波斯特。

　　秦朗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跟出了好大一段距离，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条路熟悉的很，这个方向也熟悉的很。

　　明明前路白雪茫茫，望不到前路如何，但他就是知道，再往上走，用不了多久就是陡峭的悬崖。

　　秦朗急了，从身后抱住波斯特，语气上有些恐慌：“不行，不能再走了，我们不去那边，不去，不去……”

　　波斯特像是被规划好了程序一样，哪怕是被拖沓进程，仍是不停的向前迈腿，按照路线持续走路。

　　秦朗的力气本来就没波斯特大，何况他现在被冻的四肢都僵硬了，拉不住波斯特不说，还被对方拖着走了。

　　他转战去前方推波斯特，对方也毫无反应，继续向前走。

　　秦朗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波斯特往上走，直到他回过头，发现他们已经离山顶咫尺之间后，顿时心凉三分。

　　“别走了！你他妈聋了吗？！我叫你停下来！”秦朗崩溃的喊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声音带着嘶吼后的沙哑：“别走了，我求你了，别再走了……”

　　终于，在秦朗单方面的无效阻拦下，他们终于一路走到了悬崖边缘。

　　秦朗站在波斯特面前，被对方逼的小步后退，他死死的咬着下唇，肩膀有些止不住的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后脚跟已经悬空了，他退无可退。

　　这一刻，秦朗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忽然露出了个释然的浅笑，他张开双臂，等待着波斯特撞进自己的怀里，然后相拥着跌落悬崖。

　　“都要一起去死了，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秦朗微笑着，淡淡的说出恳求。

　　他虽然这么说，却是没有抱着任何希望的，眼前这个人就像是被操控的人皮木偶，除了有层浅浅的体温，什么也反应没有。

　　然而，波斯特最后一步迈出的时候，正迎着秦朗这句轻飘飘的话，那一瞬间像是点燃了AI的生命之火，将机器人融化成了血肉之躯。

　　波斯特猛地挣开了眼，秦朗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双眼睛，就被措不及防的一拽，又一甩，惯性的从悬崖摔向雪地。

　　“不要！”秦朗大喊一声，手脚并用的爬向悬崖。

　　波斯特刚才用的力气不小，他被摔的有些远，等到他再回到峭壁前俯瞰时，波斯特连个影儿都没有了。

　　秦朗仿若被暴风雪席卷了四肢百骸，全身血液瞬间凝结，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目光与其说发散，不如说是空洞。

　　雪雾的朦胧下，从山顶往下看，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这就是深渊吗？

　　秦朗心里冒出这么一句，眼角滑过不自知的泪水，顺着脸颊下巴，排着队滴落深渊，追随波斯特而去。

　　推开我干什么？你要死，我陪你还不好吗？

　　秦朗心里低喃着，缓缓地站起身，闭上眼睛，身体前倾倒了下去。

　　骤然的失重感夺去了秦朗所有氧气，他在肺部的极度挤压下猛地喘上了一大口气，可算是醒了。

　　“没事了，别怕，别怕……”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朗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发尾和后背。

　　新鲜的眼泪翻涌，冲出眼眶与脸颊已经凉下来的粘腻混在一起，他竟然是哭了满脸。

　　波斯特感受到胸前新的温热，身子一怔，随即继续抚摸后背的动作，轻声问：“做噩梦了？”

　　秦朗声音闷闷的嗯了声。

　　这声音难免让人心疼，波斯特又放柔了些语调，哄说：“没事的，都是假的。”

　　“都怪我，都是我没拉着你。”秦朗声音微不可查的嘟囔着。

　　两人离得很近，波斯特是听见了的，只是没听明白，便顺着秦朗的话问：“拉我干什么？”

　　“你到底……”秦朗闷在波斯特怀里，哽咽着说：“到底还是跌进深渊了，是我没拉住你，都怪我。”

　　原来在说梦话，波斯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陷进秦朗发尾揉着，又想起对方刚刚做噩梦时不仅哭了，还流了很多冷汗，另一只手赶忙勾起被子盖在了秦朗身上。

　　“不要扔下我好不好？”秦朗又没来由的说了句。

　　波斯特以为他还在说梦话，顺着哄道：“没有，我怎么会扔下你呢？”

　　秦朗立刻接话：“那你为什么要自己去死？”

　　话说出口，秦朗明显的感觉的了波斯特身子僵住了，然后他愣是没等到波斯特的回答。

　　时间静静地消逝，秦朗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终于肯抬起头，他想寻找波斯特的眼睛，想要从那里面获取对方情绪的信息。

　　然而对方是闭着眼睛的。

　　秦朗忽然想起梦里的状况，那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有些急的说：“别闭眼睛！你看我！你快看看我！”

　　波斯特有被他吓到，连忙睁眼去哄：“怎么了？我在，我在呢。”

　　秦朗又控制不住的哭了，他讨厌这样泪眼啪嗒的，但是情绪使然，让他无法克制，将心思尽数暴露。

　　“你死了我肯定也不活了，”秦朗抽泣着，有些固执的说：“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没打算活下去的，是你一直拉着我。”

　　波斯特皱了皱眉，唤他的名字：“…秦朗”

　　“你知道的，”秦朗又说：“你知道我不会好好活下去的，所以不要丢下我，就算是死掉，也拉着我一起去死好不好？”

　　波斯特抿了抿嘴，叹说：“是梦，你只是做梦了。”

　　秦朗不依不挠追问：“我才不管是不是梦，我就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的，所以你……”

　　“秦朗！”波斯特打断他，声音说不上凶，只带着些无奈的愠怒，随即又恢复了柔和的语气说：“你只是做噩梦了，不要多想，睡觉吧，再醒就忘记了。”

　　如果对方刻意回避你的问题，那么就算再怎样死缠烂打都是无用的，秦朗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确实有点神经质。

　　就在他打算彻底闭嘴的时候，却听见波斯特缓缓的说：“我想让你活下去，更想跟你一起活下去。”

　　秦朗想抬头去看他，却被对方按着脑袋在怀里，只得继续听声音。

　　“我读过的书不算多……”

　　听到这话，秦朗真想不合时宜的骂他：你家一面墙的书同意你这么评价吗？

　　但他的理智管住了自己的嘴，只安安静静地听着，不破坏波斯特难得主动说自己的氛围。

　　“我读过的书不算多，也从来没离开过海角，我听过外面的种种，也看过相关的文字和图片，可从未亲切的体验过，我其实…很想出去看看。”

　　秦朗听到最后一句话，难免有些心情复杂，之前波斯特带他去看海芋花海时，他就试探的问过‘你就不想出去看看吗？’可当时对方并没回应。

　　后来在秦朗和他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这个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何况波斯特家里有那么多关于各国的书籍，地理、风景、人文种种，说每年的自由日没有想要出去的想法鬼才信。

　　不是不愿意回答吗，怎么有主动说起来了呢，秦朗这么想着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下。

　　因为他知道，只有主动表达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敞开心扉，只有自愿说出来，才是信任和求救的信号。

　　说出来吧，说出你的难言之隐，说出你的顾虑和秘密，让我救你。

　　“你见过雪吗？”波斯特突然发问。

　　猛地听到雪，害秦朗又想起刚刚的梦，刚建立的心态差点崩了。

　　但波斯特又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他总不能无端的发脾气，只得有苦不能言的应了声，老老实实的回答：“见过。”

　　波斯特说：“这里从没下过雪。”

　　还没等秦朗想好该说点什么，就又听波斯特问：“那你见过极光吗？”

　　秦朗认真的想了想说：“没有。”

　　“我想去南北极看极光、想去雪巅看日照金山、想去大峡谷看岩石奇观、想去草原看山花群马、想去热闹的街道看霓虹华灯……”

　　波斯特自顾自的说着，秦朗甚至在他的语气里听到了向往，他就这样说了好多好多，只不过听起来都像是书本上飘出来的虚幻。

　　声音渐渐淡下去，波斯特像是念叨够了，随即发出一声感叹：“世界好大啊，海角只是世界的小小角落。”

　　波斯特把话题带到这儿，属实让秦朗摸不着头脑，他正寻思着开口问问，然而对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又提出新的问题。

　　“人能活多久呢？”

　　秦朗沉默了两秒，似乎是妥协了，有问有答的回道：“一百年。”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太敷衍，找补道：“正常人最多活个一百来岁，这都算是能活的了，很多人连这一半都活不到，所以折个平均率的话，七十岁吧。”

　　话音落下，久久没有回音，秦朗被波斯也牢牢的圈在怀里动弹不得，无奈之下也只能继续等他的下文。

　　还好，秦朗没等太久。

　　波斯特很轻很浅的呼了口气，徐徐说：“世界真的很大，有无数的风景奇观，七十岁之前肯定环游不完，我……”

　　他停顿了几秒，不知想了些什么，才又继续说道：“我想和你去看世界，想和你一起活过七十岁，我真的…很喜欢你。”

　　秦朗呼吸一滞，大脑空白数秒后，总算是找回些神志，而后又觉得疑惑，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他很破坏气氛的问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秦朗很有耐心，同时又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和期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秦朗觉得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波斯特忽然说：

　　“我刚刚想了很多，但是都被我推翻了，最直接的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很喜欢，那时候的喜欢像是看到了漂亮的艺术品，觉得很惊艳，后来……”

　　秦朗追问：“后来什么？”

　　波斯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语气都带着些笑意：“后来更喜欢了。”

　　“就这样？”秦朗不太满意他的回答，颇为无语道：“那你后来为什么更喜欢了？你是有什么求虐心理吗？”

　　波斯特诚实说：“没有。”

　　谁要你真的回答这个了？秦朗更是无语了。

　　波斯特又说：“因为我知道你是刺猬。”

　　秦朗觉得离谱：“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是刺猬，”波斯特又重复了一遍，继而很认真的说：“我知道的尖刺下面有着柔软的肚皮，别人不知道，可我就是知道，那抱起来会很舒服。”

　　什么烂比喻，秦朗心里吐槽，嘴上却说：“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呢？”

　　波斯特把他搂的更紧，下巴垫在他头顶，再次说：“我真的好喜欢你。”

　　“知道了知道了，”秦朗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烫：“再说就腻了。”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七七八八的理由，那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秦朗问波斯特为什么，却也知道喜欢是说不明白的，就像他自己，也回答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对波斯特有这种感觉的。

　　物极必反的道理总是在关键时候出现，这次也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泼向秦朗，这透骨的凛冽来自于波斯特接下来的话。

　　“这世界有很多很多风景，总要尽所能的去看了才算没有遗憾，如果我不能看，你要记得替我去看，然后才能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