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城阳公主》泠泠弦月

22、盛夏如花（一）

　　六月时节，荷花盛开，满池芳香，时不时有几只蜻蜓掠过水面。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王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李仪便约她来山水池赏荷，王泠应下了邀约。李仪原本与她不算亲近，奈何李治说王泠整日郁郁寡欢，希望李仪姐妹能约她出来，同她一起散散心。

　　出于兄妹情谊，李仪就不能不给李治这个面子，今后她还要仰仗这位孪生哥哥呢。

　　坐在山水池中的湖心亭内，阵阵凉风从水面上吹来，还夹杂着荷花的清香，沁人心脾。四下静谧无人，入耳只有林间时不时传来的盛夏蝉鸣，这确实是一个乘凉的好地方。

　　侍女在旁边轻轻扇着风，再配上瓜果清茶，盛夏的酷暑在此间荡然无存。

　　好在古代的夏天不是那么炎热，要不然没有空调风扇，还要穿长衫长裙，李仪非得热死在这不可。

　　她今日穿着的外衫是一层轻纱，手臂的肌肤隐约可见，就这还不算露胳膊露腿，阑珊都曾试图劝止她，但是被李仪一个眼神就给驳了回去。听宫人说着轻纱是风尘女子的习性，贵族通常不会这么穿，虽然唐初还没那么开放，但也不至于太封建，所以李仪这样的穿着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再看对面的李微，她就乖乖穿了件淡紫色襦裙，布料都是厚实的锦缎，李仪看着就觉得闷热。

　　过不多时，绿枝来报：“公主，太子妃到了。”

　　她说完就退到了一边，湖心亭外身着浅色衣裙的女子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身姿轻盈窈窕，步步生莲。

　　女子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乍一看清纯又高贵，就好似这池中的莲花一般。

　　“九嫂！”

　　李仪姐妹俩起身相迎，笑容可掬，王泠只是淡淡一笑朝她们点了点头，眼眸深处无半分愉悦。

　　王泠与从前不一样了，虽还是那般温婉端庄，可那双暗含秋波的眼眸无形之中透露出阴郁之气，仿佛再没有从前的青春活力。

　　“九嫂快坐。”

　　李仪亲自扶着她坐下，侍女紧接着给她倒了杯清茶，李仪随后也在旁边坐下，“这个地方空气清新又凉快，还可以赏花，九嫂应多来走走，若是整日闷在殿中心情难免会烦闷。”

　　桌上清茶飘着淡淡香气，王泠却没有喝，她转头看向亭外满池的荷花，眼中似有憧憬，但随即又黯淡下来，“若是……我的孩子能看到这般盛景就好了，只可惜……我没有能力护住他，不配为人母……”

　　李仪默默与妹妹对视一眼，两人都神情讪讪，李仪更是暗自头疼，果然现在与王泠说话就离不开她的孩子。

　　害了孩子的人还在那好好的，而王泠却不得不容忍她生下孩子，心情郁结无法言喻。

　　但是都过了这么些时日，所以王泠现在的情绪还算平静，没有太激动，李仪便试着劝解道：“九嫂，虽然失去了孩子，但你还有父母亲，还有兄弟姐妹，还有夫君，孩子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小部分。女子生来又不是为了孩子而活，就算一生都没有孩子，也只不过是换了种与别人不同的活法而已。”

　　李仪是以现代人的角度来说这些话，看着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但她只能这样来劝慰王泠。

　　失去孩子的痛，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懂。

　　“父母……夫君……”王泠默默收回目光，口中喃喃自语，不知作何感想。

　　王泠的年龄比李仪的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李仪都还没怀过孩子，她就已经流过产并且今后再难怀孕，着实悲凄。

　　可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悲凄之人又岂止她一个？

　　李仪给自己倒了杯茶，双手执杯笑容明亮对王泠道：“去日不可追，来日尤可期，以茶代酒，敬九嫂一杯，祝九嫂平安顺遂，所念皆如愿。”

　　说完她还特意瞄了眼妹妹李微，李微也随之双手执起茶杯，嫣然一笑，“华章再起，惟愿岁月静好，敬九嫂！”

　　两人这一番祝福尽显真挚，王泠愣了愣，欣然执起茶杯回敬，三人同饮。

　　李仪终于在她眼底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喝完茶，李仪心中不免泛起酸涩，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何用，只不过是图一时的开心，改变不了早已注定的命运。

　　放下茶杯，王泠无意中注意到李仪所着的轻纱，欣然之情犹在，却还是不免怅然：“十六妹身在皇族，也能这般自在，而我居于深宫，又谈何自在……”

　　她的衣着也和李微差不多，但比李微更端正贵气，可这一身锦衣却是一身枷锁。

　　“九嫂何必羡慕，我也自在不到哪里去。”李仪摊了摊手讪讪笑道，“对于杜二郎的事，我也只能随波逐流，今后会嫁给谁都还不知道呢。”

　　对李仪来说，这应当是她的痛处。

　　似乎觉得自己失言，王泠面露惭愧，叹息着点点头：“也是，应当说这世上女子并无自在可言。”

　　她又转眸望向广阔的池水，沉吟不语。

　　李仪在她眼中看到了对外界的向往，对深宫的厌倦。

　　倘若她不是太子妃，就不会身陷尔虞我诈之中，她的孩子也可以平安出世，但这一切都身不由己。

　　她向往自由，而李治是帝王，这或许将会是他们渐行渐远的原因。

　　李仪和王泠各怀心思，却见李微将一碟切好的瓜果推到两人面前，还用竹签分别挑起来两块，抬着双手笑颜如花地递给两人：“九嫂，阿姐，你们尝尝这个，可甜可脆了！”

　　李仪看了一眼，李微手中拿着的是“甜瓜”，后世将其称之为哈密瓜。

　　李仪倒是已经习以为常，王泠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伸手接过了竹签串着的甜瓜，淡淡笑道：“多谢小妹。”

　　试吃了一块，果然又甜又脆。

　　“蓁蓁你也吃。”李仪吃完后，戳了一块伸手直接递到李微嘴边，李微毫不犹豫地咬了下来，边吃边朝姐姐甜甜地笑着。

　　两人互喂吃食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今日嫂嫂在这才收敛了些。

　　旁边的王泠看着她们二人，眸中不乏艳羡，“你们姐妹二人感情真好，深宫孤寂，有彼此作伴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艳羡的背后是孤寂落寞。

　　李仪稍微怔了怔，不由得有些懊悔，她又岂能不知王泠的心思。

　　既然如此，干脆顺水推舟。

　　“那九嫂你也来一块？”李仪不由分说又戳了一块递向王泠嘴边，笑得眉眼弯弯，丝毫不见外。

　　王泠先是一怔，而后欣然笑道：“好。”

　　张嘴轻轻咬下李仪喂的这块甜瓜，吃在口中似乎格外香甜。

　　原本平淡甚至有些沉闷的气氛，在这一刻彻底欢乐起来，三人看向彼此的眼神中都充满笑意，继续吃着甜瓜。

　　有人陪伴，随心所欲，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侍奉在王泠身旁的王鸢见此情形，别提有多欣慰了，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主子这样笑过了，入耳皆是女子间的欢声笑语，王鸢不禁向李仪姐妹投去感激的目光。

　　主子今日是来对了。

　　就在这时，有位宫人突然来到亭中对王泠道：“太子妃殿下，荆王求见。”

　　“荆王？”王泠颇为惊讶，“他何时回长安了？”

　　宫人摇头表示不知情，王泠遂吩咐道：“去请荆王殿下过来。”

　　宫人退去，留下李仪与李微面面相觑。

　　李微是诧异，而李仪则是困惑，这个突然窜出来的荆王又是什么人物？

　　在宫里的这些时日，同辈的兄弟姐妹李仪基本摸清了，没听说过这位荆王，既然能被封为亲王，那大概率会是皇帝老爹的弟弟。

　　皇帝只有一个哥哥李建成，早在玄武门之变时被杀，剩下的弟弟倒是有一大堆。

　　李仪很好奇，这位荆王为何会来找王泠。

　　他既然是叔伯那一辈的，应该与王泠不熟才是，毕竟李仪都没听说过这人。

　　宫人领着一位身着圆领袍的男子走了进来，其身材高大，面貌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正值青年。

　　李仪有点怀疑，这会是叔字辈的人吗？

　　她起身时故意动作缓慢，等王泠先迎了上去她才跟过去，王泠见到他较为兴奋，率先开口唤道：“六……六皇叔，你怎么来了？”

　　她最开始好像想叫的不是皇叔，而是什么别的称谓，停顿了一下才改了口。

　　听到这，李仪也就能够确认他的身份了，与李微一同向其行礼问安：“侄儿拜见六皇叔，六皇叔安好。”

　　看见李仪两人，李元景温和地笑了笑：“两位皇侄也在这？真是巧了。”

　　他的目光没有在两人身上多停留，很快便转回了王泠身上，“阿泠，我听说你出了事，心急如焚，处理好事务后便快马赶回长安来看你，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有恢复好？”

　　听他说是为此事前来，失去孩子之事又让王泠心中隐隐作痛，但她并未表露，“我已无虞，六皇叔不必担心。”

　　李元景待她好似很亲近，而王泠则透露出若有若无的疏离。

　　李元景并未与她靠太近，保持着应有的距离，皱了皱眉道：“你从前都是唤我六哥，现在却唤我皇叔，你只是与太子成婚了，但不代表你我的情谊就此消散，我还是想听你唤我六哥。”

　　六哥，六皇叔……

　　李仪的八卦心瞬间泛滥，拉着妹妹稍稍往后退了退，已经找好了最佳吃瓜的位置。

　　这一看两人就知道关系不简单，闲来无事吃个瓜也挺好，只要他们两人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就行，反正王泠与李治也注定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李仪已经做好了吃瓜的准备，目光却无意中瞥到远处竹林间一抹修长身影。

　　他立在原地，正望着湖心亭这边。

　　李仪吃瓜的心思瞬间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