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城阳公主》泠泠弦月

13、上苑桃花（二）

　　一片桃花轻轻飘落在李仪指尖，惊扰了她的思绪。

　　抬头一看，李治两人不知何时已朝这凉亭走来，李仪与李微赶紧迎上前去，还给兄嫂倒了杯水喝。

　　就在此时，一位宫人突然到来对李治道：“晋王殿下，刘夫人方才在宫中突然晕倒，经过诊治是怀了身孕。她心中甚是惊惶，特地让奴才前来传信，不知殿下可要回宫看看？”

　　李仪听闻此言，下意识看了眼王泠，却见她面色如常并无波澜。

　　这位“刘夫人”，大概率是李治的妾室。

　　古代男人三妻四妾都实属正常，皇族更不例外，所以对于别的女人怀了自己丈夫的孩子，王泠也并没有太大反应。

　　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李治也是面沉如水，没有过多的惊喜或是兴奋，但态度还是很温柔：“时辰尚早，不着急回宫，让她好生歇着，待我回宫便去看她。”

　　“是。”

　　宫人领命退下，亭子里又恢复了清净。

　　看着那宫人离去，王泠似有担忧：“在这也是闲来无事，九郎为何不早点回宫？”

　　李治扶着她坐下，解释道：“我难得同你出来走走，自然要尽兴而归，况且兄长们都还未离去，我又怎能率先离开。”

　　两人没有再说话，李仪看着王泠那隆起的小腹，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王皇后一生无子，这也是她后来被废的原因之一，那也就是说，她腹中这个孩子保不住，还很有可能导致终身不孕。

　　这残忍的现实让李仪都有点难以接受。

　　离开上林苑分别之时，李仪拉住王泠的手笑着道：“九嫂，你可要保重身体，切莫劳累。”

　　王泠以为她这只是句寻常的关切，便也笑着应和，她不知李仪话中的玄机，而李仪也只能言尽于此。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长安的朱雀大街上，李仪坐在马车里微微偏头向外张望。

　　即使是黄昏时分，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特别是街边的酒楼，小厮已经开始忙着招揽生意。李仪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酒楼，却见一抹身影从酒楼前经过，一袭白衣干净出尘，在他经过马车旁的一瞬间，也蓦然转头向李仪投来了目光。

　　四目相对，一刹那的欢喜涌上心头，而那人也勾了勾嘴角。

　　但是马车没有停，那人的步伐也没有停，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最终马车消失在街头，而那人也消失在人群中。

　　李仪回过味来，方才那人是薛瓘那小子，装得那么玉树临风，不知道是出来干啥的。

　　两人都心照不宣，故作不相识，只是人群中偶然的惊鸿一瞥。

　　朱雀大街上那么多人，李仪当然没那么大胆，敢公然与他来往，只能看一眼之后依旧去奔赴各自的生活。

　　“二哥，你方才在笑什么？”

　　一名模样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少年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好奇问他。

　　薛瓘镇定回道：“你看错了，我没笑。”

　　他才不会承认看见了李仪。

　　“你方才明明笑了……”薛瑜不死心地嘀咕了一句，但见薛瓘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他也不好再紧揪着不放，很快转移了话题，“二哥，上次我与你说的望仙楼，你去过以后感觉那里如何？”

　　薛瓘脚步微顿，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但面上仍不动声色，“那地方不好，今后不会再去。”

　　这小子居然还敢这么天真的来问他，他和李仪差点就被这小子坑惨了，但弟弟毕竟是弟弟，年少无知，倒也能原谅。

　　薛瑜非常疑惑：“为何不好？”

　　“茶不好喝。”薛瓘回答得很干脆，虽然昧着良心说话，但他一点也不慌。

　　一间茶楼连茶都不好喝，那自然没有去的价值。

　　李仪的马车刚到公主府前，一拉开帘子就见有另一辆马车刚刚驶离府前，李仪进府之际随口向守卫问了一嘴：“驸马这是去哪？天都快黑了。”

　　原本也没打算能问出什么，但守卫竟准确地回答了她：“驸马是去东宫。”

　　去东宫？

　　李承乾怕也是才刚刚回到东宫，杜荷就这么迫不及待去找他，有何事如此紧急……莫非是密谋之事？

　　这一天是越来越近了。

　　李仪没再多想，很快回了自己院中。

　　月明星稀，晚风轻拂，正是夜深人静时。

　　“公主，驸马给您送来一样东西。”

　　阑珊突然走进屋中，手里还提着一样物件，李仪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面前的糕点，闻言抬起头来，“什么东西？他回府了？”

　　“驸马刚回府，便命人将东西送了过来。”阑珊将其放在李仪面前的桌上，打开一看，竟是一壶清酒。看到东西后阑珊也面露疑色，驸马深夜给公主送来一壶酒是做什么？

　　李仪盯着这壶酒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莫不是杜荷在酒中下了毒？

　　那倒也不至于……

　　她试着将其打开，凑近小心翼翼地闻了闻，一股桃花的清香便扑鼻而来。

　　“这是……桃花酿？”

　　李仪白日才在上林苑喝过这酒，自然记得这酒独有的桃花香气，宴席上的酒水并不多，而且李仪怕喝醉所以没敢多尝，一直意犹未尽。而今一闻到这酒香味，瞬间让她心神振奋。

　　但是杜荷又怎么知道她喜爱这酒，难道是李承乾告诉他的？那他又为何会在意这个……

　　李仪盯着这壶酒一言不发，看不明白杜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阑珊便拿来一根银针，试了试这酒，无毒。

　　想来杜荷也不敢公然毒害她。

　　李仪的心情便更为复杂，既不是想害她，那就是出于好意？

　　她正愁单吃这糕点很枯燥乏味，如今配上美酒，确实是件很享受的事。既然没毒，左右不过是一壶酒而已，喝与不喝无甚差别。

　　翌日，李仪清晨早起，果然在藏书阁找到了杜荷。

　　他晨读的习惯，果然是雷打不动。

　　李仪开门见山就直接问他：“昨夜那壶桃花酿，是你让人给我送来的？”

　　杜荷低眉翻阅手中书卷，并未抬头，语气依旧冷淡：“昨夜去东宫，顺手带回来的。”

　　“只是顺手？”

　　李仪提出质疑，杜荷只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李仪站在杜荷桌前，突然觉得他对她的态度已然转变，就连那讨人厌的表妹也没再出现在李仪面前。

　　两人之间静默无言，李仪也不想再多问什么，于是打算先行离开。

　　刚转身没走几步，李仪又突然停了下来，但是她并未回过身，背对着杜荷蓦然开口：“你是不是在与我长兄密谋着什么？”

　　话音刚落，她便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一道锋利的目光，正紧紧注视着自己。

　　李仪本不想管这件事，但她还是有点心软。

　　“你不要问我是如何知晓，我的父亲如此偏爱四哥，难免会威胁到长兄的太子之位，他定然想除去四哥，或是……”

　　先弑父逼宫。

　　李仪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大家心知肚明。

　　杜荷缓缓收回视线，面色归于平静，只是握着书卷的手悄然加重了力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李仪回过身来，面对不动如山的杜荷，李仪心知自己的话在他这毫无分量，但还是忍不住郑重劝道：“长兄的势力并不成熟，而我的父亲曾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平定四方，又怎会轻易栽在自己儿子手中？谋逆向来罪无可恕，还会连累家族，希望你慎重考虑，不要被一时的利益蒙蔽了双眼。”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

　　李仪不想过多干涉历史，否则只会引火烧身，若非实在于心不忍，今日这番话她断不会说。

　　这次她转身离开藏书阁，没有再停留。

　　“来人。”

　　杜荷低声唤了一句，长生立马走了进来，杜荷放下书卷遥望李仪离去的方向，“盯紧城阳公主，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他那冰冷如寒潭的眸子已然浮现杀意。

　　李仪已经猜出了他与太子密谋之事，倘若她告到李世民那里，那他就将前功尽弃。所以必要之时，他绝不会放过她。

　　但是……她会去向李世民告发吗？

　　可是他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她若要告发，那他只有除之而后快。

　　离开藏书阁后，李仪就知道身后多了双“眼睛”，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都特意避开皇宫，也特意不与任何人来往。因为一旦她有任何异样，杜荷手中的屠刀就会对准了她。

　　原本出于好心，却将自己置于是非之地，李仪都被自己的心软给整无奈了。

　　不过也没关系，杜荷不敢轻易下手。

　　这天夜里，李仪从府外回来，一踏进院中就看见了杜荷的身影，他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正独自喝茶。

　　李仪知道，他是专程在这等她。

　　杜荷喝着茶并未看李仪，但是斜眼瞥了瞥院内的若干侍女，李仪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便示意阑珊将侍女们都遣退。

　　李仪来到石桌前，杜荷便沉声开口道：“公主今日去了何处？”

　　“东市，听曲看戏。”

　　李仪的回答简明扼要。

　　杜荷对此没有任何质疑，转而给李仪也倒了杯茶，并示意李仪坐下。

　　李仪也不推辞，在杜荷对面坐下身来，她正好口渴，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瞬间引来杜荷奇怪的注视。

　　如此确实不雅观，但李仪也懒得解释。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来，杜荷已经收回目光，冷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公主既已知晓我与太子密谋之事，为何不去向圣上告发？”

　　“这两边都是我的亲人，我自然不好抉择啊。”李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茶杯，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长兄的势力尚不成熟，此举风险极高，我不认为我那英明神武的父亲会被他扳倒，所以告不告发有何区别。”

　　在听到“亲人”二字时，杜荷的眸光凝结了一瞬，但他很清楚，杜荷所说的亲人不包括他，也不是在为他左右为难。

　　杜荷仍旧慢悠悠地喝着茶，唇边勾起一丝冷傲的笑，似那天边明月，清冷孤傲。

　　“成大事者何惧风险，当初的玄武门之变，又何尝没有风险？不成功便成仁，不去拼一把，又怎知结果如何？魏王宠冠诸王，风头已远远盖过东宫，若任其发展下去，太子迟早有被取代的一天。”

　　“公主久居深闺之中，不问朝政，又怎会明白太子如今的处境。”

　　杜荷的神态依旧冷淡，只是语气中能听出叹息之意，他望向李仪时，目光愈发深沉，似乎在期待李仪能够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