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成为悟空的止痛药》乔叶离

3、三

　　三日后，长公主府，议事堂。
　　“今日城内又有两人失踪？”唐璇揉揉眉心，“三日内便有七人无故失踪，我们竟还不知道原因。”
　　下面的官员小声议论着，只是讨论半天都没个结果。一群人正愁着，忽然见公主府里的管事女官朝露急匆匆进来，在长公主耳边低语几句。
　　接着就见唐璇起身道：“既然暂时找不出这七人失踪的缘由，其余诸位先请回去，再想想其他法子查探。周棋、展波二人留下在这等我。”

　　众人一齐应声，还没来得及散去，就见长公主快步离开。
　　是出了什么事？

　　唐璇正匆匆赶往悟空的住处。
　　她想起那日假山石一面后，悟空又来找过她一次，说要辞行。
　　他大可以直接走的。但因为毕竟是唐璇的一滴血把他放了出来，在府内也好好招待他，他觉得应该和她说一声。

　　唐璇微笑道：“大圣，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能满足。就在府中多住几日不好吗？”
　　悟空懒懒地朝她摆摆手，转身就要走，却被唐璇拉住袖子。
　　他正待要用力把袖子抽出来，却听见唐璇说：“好歹相识一场，与我喝一杯再走，就当作辞行，可好？”
　　悟空：“就一杯。”
　　唐璇欣然允诺。

　　两人走到房内，下人早已备好了酒具。唐璇执起酒壶，却不斟酒，犹豫着拿在手里。
　　悟空：“你在干嘛？”
　　唐璇放下酒壶：“大圣，实不相瞒，我想请你与我一同西行，斩妖除魔。”
　　悟空嗤笑着放下酒杯：“斩妖除魔，你该去找道士，怎么找到我这妖怪脑袋上？”
　　唐璇：“大圣，你不是普通的妖怪，你很强。我虽有武功，毕竟不懂妖术，也不熟悉妖怪。若没有你，我很难西行。”
　　悟空：“你难不难，与我无关。”
　　唐璇：“大圣，何妨再考虑下？若你愿同我西行，无论你有什么心愿，我都一定尽力帮你达成。”

　　悟空连话都懒得说。他起身就走，待要出门时，却被一道无形的空气墙挡了回来。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唐璇施施然走出门外，没受到任何阻挡。
　　“大圣，”唐璇立于屋外，朝屋内的悟空道，“如果你执意要走，那我会把你困在这，直到你同意和我西行为止。”

　　悟空没有理她。
　　他一次又一次用身体撞、用拳头捶，试着想从屋子里出来，却又一次次被挡住。
　　“大圣，没用的，是捆妖索。”唐璇平静道，“不要伤了自己，不值当。”

　　捆妖索，能把妖束缚在一个封闭空间内。这个空间，人能自由进出，妖却绝无逃脱的可能。
　　这是和那份密诏一起传下来的、唐氏拥有的唯一一件神器。此次破五行阵，唐琛怕生变数，特意带过来交给她，没想到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悟空抬起眼。
　　唐璇又在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看见了红色如火焰般的光芒。她几乎感到了恐惧——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的情绪。
　　她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大圣，跟我一同西行吧，这样你我都会如愿。否则，我会把你关到死。”

　　“死？”悟空讥笑着重复道。他看了唐璇最后一眼。
　　“我宁愿死，也不会同你西行。”
　　他说完，便走到屋子里的榻上躺下，闭上眼睛，不再看向唐璇这边。

　　唐璇本来是想等他消消气，等过几日再徐徐图之。
　　没想到，之后镜城内开始陆续有百姓无故失踪。她一忙起来，便暂时没顾上大圣，只吩咐人盯着他。
　　直到今日朝露来报，说是大圣的紧箍咒突然发作。唐璇才想起来，她府里还有一位猴妖。

　　她匆匆赶到时，见悟空已经倒在地上，用手不断敲头，看上去很是痛苦。

　　唐璇急忙蹲下身，半跪在他身边试图把他扶起来：“你怎么样？”
　　悟空敲头，不说话。
　　她从怀中掏出碧玉小刀，准备割破手指把血喂给他。

　　就在这时，悟空猛地反身而起，且趁唐璇不备，把她的碧玉小刀夺过来，转瞬就横在她的脖子前。
　　唐璇沉默。悟空就挟着她站起来，在她耳边道：“放我走，否则，我砍掉你的脑袋。”
　　他说话时，热气扑在唐璇的耳边，弄得她很痒。
　　原来，所谓的紧箍咒发作，只是他伪造出的假象。目的就是骗她前来，趁机要挟她，以此逃出去。

　　唐璇忍住挠耳朵的冲动，朝旁边惊恐的下人们一挥手：“不必惊慌，都出去，把门带上。”
　　悟空：“放我走。否则我会杀了你。”
　　唐璇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只看向朝露，示意她带着下人们走。
　　朝露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也立刻遵令带退众人。屋内只剩下唐璇和悟空。

　　安静之后，人的感觉变得更敏锐。唐璇发现，悟空的身体好像在微微发抖。虽然他绷紧身体，极力克制，但他们两人离得太近了，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很难瞒过唐璇。

　　唐璇闭上眼睛，幽幽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不会放你走。”
　　悟空冷冷道：“你当真不要命？”
　　唐璇：“我不要，你动手吧。”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
　　悟空握在她肩头的手更紧，几乎快把她的骨头捏碎。他手中的碧玉小刀一点点逼近，在她的脖子上划出浅浅的红痕。
　　却也仅此而已。

　　唐璇偏过头，以一个好似情人的角度，轻声道：“悟空，你杀不了我的。”
　　他太善良，以至于不忍心下手。
　　从那日假山石旁，悟空盛怒之下却仅仅挥在她耳边的拳头，她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大圣他，五行阵压不死，五百年紧箍咒酷刑疼不死。火烧不死，水淹不死。
　　他好像时常生气，待人也没有礼貌。似乎把人世间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然而这样厉害的外表下，却意外得柔软而善良。

　　唐璇低眸看着那把僵住的碧玉小刀，几乎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地方，才能滋养出像悟空这样的生灵？
　　看起来坚硬，其实柔软。看起来无礼，其实善良。
　　不像她自己，多少人曾被长公主明艳的外表所欺骗。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达到目的时，她可以有多冷漠。

　　良久，横在唐璇颈前的碧玉小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察觉到禁锢住她的手松开，唐璇刚舒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唐璇立刻转过身，只见悟空跪在地上，双手死命地箍住头，整个人恨不得蜷缩在双臂间。
　　唐璇惊诧道：“你的紧箍咒真发作了？”她还以为，只是悟空装样子来骗她的。
　　方才那么久的时间里，原来他一直忍受着剧痛在和她周旋。

　　想起她在五行阵中体验到的那一瞬间让人生不如死的剧痛，以及她方才说话时的冷漠。唐璇清楚地感觉到歉意。
　　对他如此过分，她很抱歉。但是她没有办法。

　　唐璇捡起地上的碧玉小刀，划破指尖，想把血喂给悟空。
　　但他哪怕痛得冷汗直冒，也固执地偏头，死死咬住牙关，不受她这滴血。
　　唐璇皱眉，掰过他的脸：“喂，张嘴！喝了血，这痛很快会结束。否则，你还要痛几个时辰。”

　　悟空艰难地睁眼。
　　他已经疼得看不清人了，眼前的唐璇，分成了若干个重影。天旋地转间，他感觉喉咙中像有血在往上涌。
　　没关系的。五百年如此，他也熬过来了。再来五百年，他依旧能熬。
　　不过是过去的无数个日夜，再经历一次罢了。

　　于是唐璇等了几息，只等到大圣从牙缝里吐出来的一个字。
　　“滚。”他说。

　　唐璇反而笑了。她想要不走了吧？反正疼也疼不死他。
　　但莫名其妙的，她趁着悟空剧痛中虚弱无力，一只手按住他的双臂不让他反抗，另一只手大力掰开了他的下巴，把血滴进他唇间。
　　抱着前世挤眼药水的心态，她多滴了几滴血。直到看见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确定他已经把血喝下去了，她才松开手，任悟空倒在地上。
　　唐璇自己也在他身旁，略感疲惫地坐下来。

　　过了一会，等到悟空的呼吸慢慢平息，唐璇才开口打破平静。
　　“请跟我西行。”她说。
　　“不。”地上的人闷声道。
　　“请跟我西行。我不需要太久，只需要几年时间。对你们妖来说，只是很短暂的一瞬。”
　　“不。”
　　“有我的血，你可以不再忍受紧箍咒的痛苦。我会努力帮你找到解咒的方法。即便没有找到，我也可以在还活着的日子，一直给你我的血。”
　　地上的人没立刻吭声。过了一会，他道：“我不要你的血。”

　　唐璇终于忍不住，把他从地上掀起来，看着他的脸。
　　被冷汗打湿的黑色发梢下，悟空的眼睛依然那么清澈。
　　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她抓着他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两人都不躲不闪，平静地面对对方。仿佛一刻钟前，在这里喊打喊杀的不是他们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她固执地追问。

　　悟空看了她一会，觉得乏味了，扭过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我厌倦了被束缚的日子。”他平淡道。

　　唐璇怔住。
　　她不由自主地松开他，没有再说一个字，起身走出了这间屋子。

　　阳光下，屋外的捆妖索，依旧发着幽蓝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