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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碧鸡海棠天下绝(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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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出来向在外面的丁管事问了问,知道刘辟他们在西南角的一座亭子里开了酒席,让一个小厮引着,就往那里去了。远远地就听见亭内喧哗笑语声不断。
容若快步走进亭子,笑道:"你们倒是很会乐啊。"
和水榭中不同,亭中开的酒席是一张大圆桌,大家团团围坐。
见容若进来,刘辟、周从义等人纷纷起身,让容若在上首一张空座上落座。
容若一看,桌上喝酒的都是大碗。她给自己面前的碗斟满酒,举起来:"隐瞒身份和各位相交,是小妹的不是,小妹先自罚一杯。"
言罢一饮而尽。
刘辟一拍大腿:"武兄弟就是爽快。"说完,又挠挠头:"不对,现在可不能叫你武兄弟了,那又该叫你什么呢?"
容若笑道:"还像以前那样,叫我武兄弟或者武小弟好了。或者叫我的名字,容若。韦大哥都是这样叫的。"
"好,武兄弟,容若,我先敬你一碗。"赵孝也不甘落后。放下碗,又叹道:"可惜日后不能和你比武了,少了一大乐趣。"
"为什么不能?各位大哥就当我还是以前的武容,装作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还能像以前一样出入军营。或者等各位大哥有空进城来,去节度使府或者韦大哥家找我,也行。"
赵孝大喜:"一言为定!"
"只要赵大哥不怕再输,当然一言为定。"容若歪一歪头,俏皮地答道。
公孙辟邪一旁揶揄道:"还说呢,上两次每次和武兄弟你比过武,小赵都是连着几天早晨天还没亮就起床练功,晚上别人都睡下了还在练……哎呀,唔!"
后面一声,却是赵孝一把拉住公孙,捂住了他的嘴。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推杯换盏,说些军营趣事,市井见闻。酒至酣处,众人感慨也不由多了起来。
"……男儿从军,是天经地义之事。让吐蕃、回鹘、南诏再也不敢踏上我大唐疆土一步,就算是马革裹尸,也值了!"
"……只恨不能早生二十年,随西平郡王西讨南征,也不会有后来清水盟约之耻!"
容若心中暗暗叹息。
在前世时,她只知道唐朝是一个兴盛繁华的朝代,梦幻一般的朝代。说起唐朝就让人想起李白的诗酒风流,杨贵妃的风华绝代。可是真正在这个朝代生活下来,才知道历史远没有传说中那么美丽。
且不说此时天下处处藩镇割据,拥兵自重,就看疆界外患,北有回鹘,西有吐蕃,就连从前是大唐附属的南诏、西原蛮等都蠢蠢欲动。而且大唐也并非战无不胜,尤其是安史之乱以来,频频在疆土上吃亏。
广德元年(公元763年),西原蛮攻入湖南道州城,占领道州城一个多月。"癸卯岁西原贼入道州,焚烧杀掠,几尽而去。""西原蛮掠居人万数去,遗户裁四千。"第二年七月,西原蛮又攻破了永州和邵州。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十月,吐蕃大军占领了奉天,兵临长安城下,代宗皇帝仓皇逃到陕州避难。此后,河西、陇右等大片地区成为吐蕃领土,"吐蕃乘虚取河西、陇右,华人百万皆陷于吐蕃。"
建中八年(公元779年),吐蕃与南诏合兵十万,分三路攻唐剑南,企图夺取成都。德宗皇帝派遣大将李晟(后来受封为西平郡王)、曲环率北方兵数千人,联合当地唐兵,大破吐蕃南诏联军,收复被吐蕃占去的维、茂二州,追击南诏军过大渡河。吐蕃南诏联军死八九万人。这是大唐扬眉吐气的一战。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李晟去世,大唐内部又陷于藩镇内乱。吐蕃趁机攻取大唐领土。
建中十四年(公元783年),唐朝被迫与吐蕃签订了《唐蕃清水盟约》:"唐地泾州右尽弹筝峡,陇州左极清水,凤州西尽同谷,剑南尽西山、大渡水,吐蕃守镇兰、渭、原、会,西临洮,东成州,抵剑南西磨些诸蛮、大渡水之西南"。从此以后,陇南文、武、成、迭、宕、岷各州郡县俱废全部成为吐蕃的领土。
这成为大唐子民的奇耻大辱,尤其是这些军旅男儿,每每说起,都是咬牙切齿。
眼看大家越说越激动。容若身为节度使的千金,限于身份,又不便发话。
这群人中,周从义是蜀中世家子弟出身,自幼文武双全,虽然也是热血男儿,但是比之其他人却多了两分镇定从容,隐隐已经是这群年轻将领的领袖。
他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将大家越说越大声的喧哗压下来:"诸位兄弟,大家也不必烦恼。无论之前吐蕃、南诏有多么嚣张,但现在节度使大人用心练兵,又有韦大哥足智多谋,善于行军布阵,早晚有一天,会带我们打到吐蕃去!"
众人纷纷喝彩:"对,打到吐蕃去!"
"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唐男儿的厉害!"
一碗碗酒随之也一饮而尽。
席上气氛一时又从悲郁伤感转为慷慨激昂。
容若心中暗笑,这小周如此厉害,几句话就鼓起了众人的士气,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军队中,就是个标准的指导员、政委的角色。
她回眸向周从义看去,正对上他的目光。
看见容若嘴角含笑看着他,小周向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又开口:"容若,我们早就听闻节度使武大人的千金是著名的才女。今天跟着节度使大人来赏花,也该附庸风雅一些。咱们也不动刀动剑了,你弹一段琴让我们听听。可使得?"
其他诸人拍手叫好。
容若笑道:"段大哥是因为以前比武输给我,今天是故意整我的吧?弹琴倒也不难,可惜今天也没想到会与诸位大哥们一起赏花饮酒,琴也没有带来。先记下,下次小妹一定不让诸位大哥失望。"
"一言为定。"
"可不能反悔。"
众人正在谈笑,忽见玉秀从水榭方向急步走过来。
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玉秀走进亭子,看了看各位将军,不知是否应该开口。
容若扬一扬眉,道:"这里诸位将军都是我的至交好友,玉秀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玉秀点一点头,向自家小姐道:"前面本来一切都好,各位大人喝酒谈笑,听曲看舞。可是不知怎么,从事杨嗣大人喝醉了,非让老爷用大酒杯喝酒。老爷本来就不喜饮酒,也没喝。谁知杨大人就走过来把酒浇在老爷身上,还说'那就让下官用酒给大人洗澡吧'。老爷已经全身湿透,下去换衣服去了。"
这亭里的众人本来就喝得有几分酒意了,此时听闻此事,恰如火上浇油。
性情暴躁如刘辟者,当即跳了起来:"杨嗣算什么身份?只不过是个成都府的佐官而已,居然敢对武大人不敬!我们饶不了他!"
容若面上不动声色,却缓缓将手里的酒碗放下。
周从义微皱眉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收场。
正在这时,韦皋也气喘吁吁地赶到,正好看到刘辟等人正在挽袖子,口口声声打算去教训教训那群成都府不识时务的官员。
韦皋厉声喝道:"刘辟,你给我坐下!"
刘辟最佩服的就是这位看似文弱、实则精通兵法、足智多谋的韦大哥,闻言乖乖落座。
韦皋双目一扫,先斥责玉秀:"我看你悄悄退出来,就知道你是来禀报小姐了。差点闹出大乱子!"
玉秀瑟缩一下,低下头,不敢看他。
容若缓缓站起身,向着韦皋一笑:"韦大哥说得哪里话来?玉秀是我的丫头,有事就该及时向我回禀,这是她做事伶俐。韦大哥不必责备她。"
韦皋知道这位小师妹,越是心中恼怒,面上越是平静,叹道:"就知道你会动气。武大人特地命我来告诉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必和一个喝醉了的人一般见识,只不过湿了一件衣服而已。"
容若默然半晌,又问:"我爹爹现在怎样了?"
韦皋道:"大人已经换了衣服回到宴上。杨府尹早就令人将杨从事扶回去了,又向大人谢罪。大人淡淡一笑,告诉杨府尹也不必追究杨从事。为了缓和席上气氛,大人还招呼诸位大人写诗。大人先写了一首,'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席上诸位大人正在互相吟诗唱和,气氛甚是融洽。"
刘辟等人听说节度使大人放了话不再追究此事,面面相觑之后,又都盯着容若,看她作何打算。
韦皋又道:"节度使大人都已不再追究了,容若你也该当作此事没有发生。"
容若本来有几分愠怒,此时听闻父亲举重若轻化解此事,低头想了想,轻叹一声:"父亲大人的温雅沉静,哪里是我能比得了的?"
心头却在默想:'红莲池里白莲开',这般清逸出尘的姿态和风度……父亲素来节俭廉明,持身甚正,不爱饮酒游乐,却为了应酬而不得不做这些表面上的文章,红莲池里开放的亭亭白莲,那是一片觥筹交错中父亲脸上那温和有礼却又淡定出尘的微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