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铭刀本丸记事》一树莲

3、翻滚吧，式清江！

　　“总之，先出阵吧。”京反道。

　　压切长谷部抬起头，似乎有些惊讶。“主君，您是说……远征吗？”

　　“不，是出阵。”京反将手中的笔放下，递给长谷部一张墨迹未干的文书，眼神温和地扫过坐在一旁的式清江。“本丸的当番先不论，身为刀剑，先将刀刃磨砺得锋锐才好。”

　　长谷部迅速浏览了一下这份出阵名单，恭敬地低头道：“领命。”

　　时隔将近半月，本丸中心的铃被摇响了。

　　此时正是清晨，不少刀剑打着哈欠从房间里晃出来，虽然动作奇缓无比，但最终效率却极高，不出五分钟，这座本丸的所有刀剑就已经集结在庭院中了。

　　藤四郎家的短刀们大多一个靠着一个，一期一振不在，他们就似乎被睡阎王缠住了；除去短刀们，大多数刀剑似乎都处于从睡梦中被叫醒的不清醒状态，一个一个眼神呆滞、思维停滞一般，好几个站着一动不动，已经快要入定了。太刀、大太刀们普遍精神不错——除了明石国行。

　　长谷部只往人群里看了一眼，便露出不忍直视的扭曲表情。

　　怠惰！真是怠惰！身为刀剑怎会如此！他在心中怒道。

　　“长谷部君，主君有什么事情要通知吗？”明石打了个懒散的哈欠。

　　冷……冷静……长谷部……这些都是主君所青睐爱护的同僚……

　　长谷部额角青筋乱跳，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明石身上移开，转到人群中间的国永兄弟上。

　　式清江站得笔直，眼神正直地平视前方，看不出来多有精神，但无精打采也跟他一点不沾边。仔细想想他从昨天来到本丸就一直是这个表情，似乎面部肌肉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吹得冻僵了一样；旁边的鹤丸抱着手臂，和以往一样，脸上带着长谷部读不懂的谜样笑容——不知道今天他盯上谁了。长谷部想到。

　　这两人明明站得很近，中间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墙，仔细来说气氛不算僵，更多的是生疏。

　　“式清江在第一任主人险些殒命的那一战中遗失，一振宝刀流落民间不知所踪。算算时间的话，他们兄弟分开的时间已经千年以上了。”

　　——主君曾这样说。

　　啊啊，没关系的，就让我长谷部来照拂你们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长谷部先生的身上蒙着一层圣光呢。”鲶尾藤四郎小声说道。

　　“嘛……或许是又参破了什么道理呢。”笑面青江慢悠悠地回道。

　　“从大将那儿得到礼物了吧。”药研推了推眼镜。

　　“诶——好羡慕。”今剑嘟囔道。

　　这几句话顺着风飘进长谷部耳朵里，并没有得到礼物这一事实为他的心酸与愤怒雪上加霜。他决定阻止这些毫无意义的闲聊，将这次集会拉向正道。

　　“安静——！他拍了拍手，提高了声音。

　　这是集会开始的信号，果然所有刀剑都打起精神望过来，庭院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现在宣布今日当番名单。”长谷部道，“马当番：蜻蛉切、山伏国广。”

　　人群中响起山伏国广极具辨识度的笑声：“咔咔咔！马也是一种坦率的生物，小僧非常喜欢！”

　　“正是如此。”蜻蛉切的声音厚实温和，“对马疏忽大意，战场上便难以取胜呢。”

　　长谷部点点头，接着念道：“畑当番：三日月宗近、狮子王。”

　　一个平静却暗藏杀气的声音在侧后方响起。

　　“爷爷。你会好好做的对吧。”

　　“哈哈哈哈哈，当然，当然。”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想起来还有正事，长谷部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展开另一份名单，音量稍稍提高了些：“接下来，是出阵名单。”

　　“出阵名单”这四个字一出来，人群便骚动起来。

　　“诶？出阵？现在？”加州清光颇为意外地出声提问，“主君的意思吗？”

　　“这个时间段出阵……很少见呢。”大和守安定道。

　　秋田藤四郎脸色发白：“还……还没到时候吧？”

　　时候？

　　式清江注意到这个词，皱了皱眉头。

　　——自己的出现，似乎打乱了某种秩序。

　　“在这座本丸，每半个月活动开启时，就会不间歇地全员出阵，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达成目标。这似乎是时政的意愿，也因此免去了本丸的日课，大概意思是，每半月工作一次。”鹤丸低声解释道。他的尾音上挑，透出一点式清江很喜欢的活泼。“连续高强度出阵确实很累，但不用顾忌斩杀敌人这一点很不赖——不过受不住的人也是有的。”

　　鹤丸的意思，式清江很明白。

　　身为刀剑，天生渴血渴命，跟随主人斩下敌人的头颅便是生为武器的至高荣耀。审神者与付丧神签订契约，赋予人形，从此便有人性出现，多加束缚；但刀剑付丧神的本质并不改变，他们从来都是随主意愿征战的武器。

　　刀光剑影、怒吼悲嚎、战场上扬起的风沙、刀刃上流淌的温热血液，这些东西随着记忆流逝，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但此刻本能仍在叫嚣，血液微微沸腾起来——想要出阵、想要用敌人的血液滋润干涸的灵魂。

　　式清江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虚握了一下手掌。

　　本体被存放在房间的刀架上，但是没关系，很快就能取回了。

　　“今日出阵名单：队长——药研藤四郎、大和守安定、加州清光、式清江、鸣狐、石切丸。”长谷部肃穆的目光扫过人群，“去做准备，半小时后到这里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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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小时后，六人队伍在庭院里集结了。

　　他们互相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药研向式清江递来一枚御守。

　　“长谷部让我转交给你。”这振很可靠的短刀道，“不过没什么用——我们是这个本丸资历最老的刀剑，拼尽全力，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位同伴碎刀。”

　　“请不要有顾虑，尽情挥刀吧。”石切丸语气温和。

　　“加油啊！新人！”加州清光鼓励道，顺便凑过去看了一眼。“呜哇，真是御守……你这家伙，还真是受主人青睐啊。”他将式清江打量上下一遍，感觉有点心碎。

　　主人喜欢这一挂的？我变不成啊！

　　“肯定要带御守嘛。”大和守安定无奈地指了指药研正在调试的出阵地点，“毕竟今天要去厚樫山啊。”

　　“诶？厚樫山？！一开始就去那儿吗？”

　　“被寄予厚望了呢。”蹲在鸣狐肩上的伴狐说道。

　　式清江握着这枚小小的御守，它带着同伴的注视与主殿的期望，此时安安静静躺在掌心，却让他觉得隐隐发烫。他将御守妥帖地收好，抬脚走到装置之前。

　　年份与地点已经设置好，每人都配给了一枚微型时间转换器，以防意外发生；装置临启动之前，式清江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睁大了眼睛。

　　京反坐在走廊边，身上披着薄毯，正遥遥望着这边，旁边的柱子边上露出来一截雪白的衣角。

　　装置启动的金光很快淹没了那两个身影，下一刻，战场的冷风扑面而来。

　　出阵队伍的练度早已拉满，厚樫山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问题，需要头疼的有两点：掩护式清江，不让他受伤；注意检非违使。

　　前者不是什么难事，从前他们来厚樫山的次数多得都快要把这座山的土皮磨秃了，对于什么地方藏着敌人、什么地方易守难攻最为清楚，再加上式清江意外地实力在线，对于战场的敏锐度令人惊叹，距离王点越来越近，一路上竟然没怎么受伤。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后者。到了他们这个等级，遇上的检非实力属于最顶层，谁挨一刀都够呛，更别提式清江，如果挨上一刀，重伤都是最好的结果。

　　祈祷不要遇上吧——

　　药研横刀，干脆利落地斩掉一只溯行军，并且迅速了否定了刚才的想法。

　　——遇到了也没关系，因为我们一定会赢。

　　配合加州将最后一个溯行军杀掉后，药研提议整队休息，休息充足以后再前进。式清江将刀收进刀鞘，伸手去接鸣狐递过来的水壶时，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鸣狐捏紧了水壶。“……没事吧？”

　　式清江吸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掌，又握紧成拳，将因为高强度战斗的疲劳和与这样闻所未闻的怪物战斗的兴奋引起的战栗压了下去。察觉到精神渐渐冷静下来，他伸手接过鸣狐拿着的水壶，低声道：“不必担忧，我没事。”

　　鸣狐点点头，姑且信任了他的说法，又指了指那边的树荫，示意他一起过去乘凉，式清江点了点头，跟随鸣狐的脚步往树荫下走去。

　　几位付丧神坐在树荫底下，开始享受起任务中难得的闲暇。

　　头顶传来加州的声音：“式，伸手！”

　　式清江茫然地伸出手掌，一颗漂亮的果子落进他手里。加州坐在树杈上，抬手给每个人都扔了一个：“虽然不知道叫什么，不过可以食用，很甜哦。”

　　式清江抬头看了看加州。他不端不正地靠着树干，鲜红的衣摆从枝桠边垂下来，被风吹得轻飘飘的，在式清江眼里，有些像战场上飘动的红色旗帜，但仔细想来似乎又不太一样。

　　更鲜艳、更灵动、更有生命力。……像这颗果子。

　　他将视线挪到手心的果子上，很诚恳地道谢：“谢谢。”

　　“不用谢啦，清光很喜欢捣鼓这些的，他采的果子一定很甜。”大和守安定咬着果子，含含糊糊地道。

　　树上的加州怒道：“你这家伙！居然抢我的话！”

　　石切丸笑着看他们拌嘴，回头夸赞道：“很漂亮地回应了主殿的期待，式。很少有刀剑在初次出阵能有这样出色的表现，主殿会很高兴的。”

　　式清江怔了一下，咀嚼野果的动作慢了下来。

　　主殿的期待……

　　从踏入厚樫山的土地时，他就一直在思考，京反将他初次出阵的地点定在险象环生的厚樫山，到底有什么深意……？

　　他不认为主殿是出于厌恶或者其余什么私心，想让他来这里吃吃苦头；或许他在期待着，期待自己能证明些什么——

　　“嘛，大将想什么没人能搞懂，就连那个长谷部也是。现在更重要的是，”药研扔掉果核，麻利地拍干净手，拎起本体，将身体重心前压摆出攻击姿势，眼神锋利而冷静。“真家伙来了。”

　　四周的空间隐隐闪过电弧，随着大小不一的时空裂缝打开，视觉冲击力极强的怪物慢慢从中显现身形。

　　“这就是之前同你讲过的——历史的绝对守护者，检非违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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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君，厚樫山有检——”

　　想到主君不会不知道这件事，长谷部又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我有为他配备御守，他会平安归来。”京反道。他的视线落在膝头的樱花瓣上，想要伸手将它们拂去，下一秒抑制不住地躬身猛咳起来。长谷部迅速上前将他扶住，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为他顺气，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主君，您的身体……是不是又恶化了些？”

　　京反花了些时间止住咳嗽，理顺了气息，借助长谷部的力气撑稳身体，闻言拍了拍他的手，温和道：“只是一点……后遗症，过段时间会好的。”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这让因缺氧而产生的头晕稍稍止住了些。

　　“我需要他向我证明，我的代价没有白费。”

　　“……长谷部，这一战是必要的，即使他已经睡了太久太久……”

　　长谷部皱起眉头：“主君！”

　　打刀的声音让京反怔愣了片刻。他似乎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抿紧了唇，神色奇异地沉郁下来。他向一旁招招手，狐之助会意，动作敏捷地上前，将目前厚樫山的战况投影出来。

　　目前厚樫山的战况很顺利。药研迅速制定了计划，其余人利落执行，已经在严丝合缝的配合中成功解决掉几只检非，余下几只仍在附近徘徊，寻找杀入的良机。

　　“一……二……三……”

　　还剩三只——。

　　药研深呼吸一口，冷静道：“左边那只交给我，右边的交给加州和大和守，式和石切丸去解决正斜方那只，鸣狐留下掩护。明白了吗？”

　　“明白。”

　　“了解。”

　　“啊。”

　　“很好。”药研道，“干净利落解决掉。”

　　几束刀光如如离弦之箭一般暴射出去，但检非比他们更快。几乎眨眼之间，敌方的太刀就已扑杀至式清江面前，暴虐纯粹的杀气与毫无人性留存的眼神几乎要将他冻在原地。

　　这就是……检非……

　　和之前遇到过的都不同。和身体留存的记忆中的对敌感也不同。身体因为疲劳一瞬间麻痹与战场脱节，这一刀躲不开——

　　——会碎刀。

　　式清江睁大了眼睛。

　　临碎刀前的这一刻竟然十分缓慢，检非的刀尖已经到了眼前，呼啸的厉风将脸上的皮肤吹打得生疼。

　　主殿啊……

　　刀尖近了。

　　就算——

　　伴随着石切丸的怒吼，一振大太刀和一振打刀猛然将敌人的刀刃架住。

　　就算沉睡千年，我也绝非一振钝刀——！！

　　石切丸与鸣狐争取到的片刻时间内，式清江的身体已然恢复行动能力。他迅速旋身后撤，随着怒吼挥刀向前狠狠一劈，与鸣狐和石切丸一道，将这检非卸成几半，看着他的身躯轰然倒地，化作黑烟缓缓消散。

　　式清江有些茫然地环顾战场。

　　其余三人已经顺利解决掉，见他望过来，都露出笑容；这场交战结束了。

　　结束了。

　　加州清光将刀收回刀鞘，冲着他们这边招了招手，要如释重负地宣告结束。他的笑容很快僵住了。

　　余光在树林的阴影处扫到一点刀光，异常的风声掠过耳廓，式清江分辨出那是药研的吼声：“鸣狐——！”

　　太远了，药研离鸣狐太远了。

　　这次一定要守护住——

　　他没来由这样想着，斜开一步挡在鸣狐身前，在千钧一发之际抽刀架住枪兵的刃尖，但没能起效。

　　到底是第一次出阵，力量同检非相差悬殊，枪兵使力挡开他的刀尖，因此削弱了些力道；但枪尖仍戳穿了他的身体，连带着伤到了身后的鸣狐。

　　这名枪兵被药研全力的一刀扎穿了脑袋，很快倒地消散，式清江缓慢地眨了眨僵涩的眼睛，没能握住支撑着他的本体，直直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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