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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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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一张巨大的黑色遮阳布从屋前的立柱上一直牵到田埂边上,右边领居家的空地也被暂时征用了,搭了一个戏台子,上面几个化了妆穿着表演服的中年男女在唱歌,声音吵得人耳朵发懵。
这是徐翠云的葬礼。
戏台子上唱着哀歌,戏台子下客人们欢声笑语、交谈甚欢,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一边喝茶一边话家常的,一派热闹景象。
“你说,乐景衬哀情,是不是就是这样的?”王若澜两只手各拿着一叠装着瓜子的盘,苦笑着问旁边的白棋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不疼,夫家不爱,人活这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棋渊瞥了一眼正在给客人递烟的王志涛,嘴角垂了下来,“为了体验,体验各种酸甜苦辣,然后归为尘土,好了,别想那么多了。”
前几天王志涛大闹医院,获得了五万块的赔款,一拿到这笔钱,他立马就联系了殡仪馆,将徐翠云拉去火化,开始张罗着举办葬礼。
即便心里有再多的怨恨,但是这是徐翠云的葬礼,王若澜还是过来帮忙了,她要送自己的母亲最后一程。
王哲轩正在给每个桌子拿饮料,眼睛又红又肿,默不作声的忙着,只有王志涛脸上带着笑,和他们完全判若两别。
农村的酒席,大多数都是请的一条龙,饭菜、厨子、帮工、桌椅一应俱全,自己只需要提供场地和准备烟酒饮料糖即可,比起在大酒店办宴席,更便宜,也更热闹。在露天的环境下,客人们更加不受拘束,高谈阔论,或者参加之前在村子里溜达溜达,都可以。
但是王若澜不喜欢这种形式,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那点界限感全没了,就好像现在。
“澜澜,刚刚那个是你老公吗?好像长变了样,都认不出来了。”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拉着她的袖子,又抬头看了一眼在另外一桌放瓜子盘的白棋渊,压低了点声量但是仍然用不小的声音问,“长得还可以,做什么工作的?”
王若澜一听赶紧摆手,“不是的,是我一个朋友,暂时没工作,这不闲着就过来帮忙吗?”
“普通朋友能跟着你一起来吃酒呀?那你老公呢,不得吃醋啊?”显然,这样的谎话骗不到这些经验丰富的长辈们。
王若澜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呵呵苦笑了两声,将目光投向白棋渊,却见他已经把手上的几个瓜子盘都摆好了,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阿姨好。”白棋渊不卑不亢的打了声招呼后,很顺其自然的握住她被风吹得冰凉的手,“走,去后面烤烤火。”
临走前还不忘朝着那位阿姨微笑着点点头,这才拉着王若澜先去了厨房,因为做饭的大厨就在戏台子旁边,所以厨房根本没人。
白棋渊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火盆,又拿袋子装了十几根堆在灶旁边的柴火,这才领着她一同去了后院。
后院是一个露天的小院子,主要是放一些杂物,此时里面放着几个瓦罐和塑料桶,桶里已经接了一些雨水了,还有院外拍进来的已干枯的树叶和小虫子。
白棋渊码了几根柴火到火盆里,把他们架空着,然后掏出打火机,又找王若澜要了一张卫生纸,扔到盆中,外面本就有点北风,两人拿着手扇了几下风后,柴火很快便被引燃了,若隐若现着猩红色的火光。
“没想到你竟然会烧火盆。”王若澜拿着一小根柴火去拨弄火盆堆叠在一起的柴火,不可思议的道。
“别忘了,我小时候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只是后来被我姑妈收养了,才搬去了城里。”白棋渊说起这些来,一脸的平静。
“等到今天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别担心,你还有我。”白棋渊握着她的手轻轻按摩着户口的位置,自嘲一笑,“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不,就算现在我百分百确定自己愿意一直保护你陪着你,但是人这种生物就是如此的善变,所以王若澜我想说的是,一定要学会靠自己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当然你累了我也很乐意把肩膀给你靠。”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没有夸夸其谈之下的说教,也没有怜悯后的可怜,让这话听起来既坦诚又可靠。
王若澜想,其实白棋渊一直以来都是诚实的 ,他的诚实不是对外,而是忠于自己的内心,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去朝着目标坚定地前进。
他想要回那120万债务,在明知道债务其实并不需要由王若澜负担的情况下仍然对她进行催款。
后来他想要王若澜离婚,便去调查周游的情况,掌握证据。
这样的人很可怕,和王若澜这种顺其自然的人生观完全不同,他的每一步都是带有目的性的。
王若澜想到这里不禁心底发寒,有些不自然的想把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却被他握得更紧,白棋渊见她心不在焉的神色,微微蹙眉,“你在想什么?”
见她闷着脑袋又不吭声,白棋渊便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肯定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长叹了一口气道,“王若澜,我们坦诚点,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怀疑什么?又是在不确定什么?”
院外能够听到戏台上唱戏和客人们大着喉咙的说话声,只有院内的这一方小天地很安静,安静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火盆里的柴火发出滋滋燃烧的声音。
王若澜低着脑袋,慢慢叙述道,“我只是在想,周游和我结婚是为了完成父母的任务,是为了骗婚,那你和我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呢?你知道我现在很穷,我妈也没了,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被你骗的地方了。”
“嗤”的一声,白棋渊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来,“我没打算骗你,也不打算用婚姻去困住你,你是自由的。”
白棋渊又重复了一遍,“王若澜,记住了,你是自由的。”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来,米粒大小的雪粒子纷纷往下落,两人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接,落在手上透明的小小的一颗,不消几秒钟便融化得无影无踪了。
这场雪来得突然,王若澜想到外面的客人,赶紧和白棋渊一同将火盆熄灭,抬回厨房,这才到了屋外。
王志涛正在找他们两人,憋着一肚子火,此时见到王若澜出来了,立刻便劈头盖脸的吼道,“下雪了不知道帮忙啊!让亲戚都在淋雨成什么样子!”
“这不还没下起来吗?”白棋渊反问,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请的那群帮工已经从停在不远处马路上的货车里将充气帐篷取了出来。
“走,我们去帮忙。”白棋渊拉着她往外走。
临到快十二点,戏台上一男一女的两个主持人请大家安静,全场所有的骚动都停止了。
此时雪越下越大,已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像一根根鹅毛,悠然的落到两个主持人身上。
王若澜和白棋渊站在屋檐下,只听男主持人道:“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我们怀着十分沉重和悲痛的心情,悼念徐翠云老同志。”
背景音乐低沉哀伤,压抑到极致的缓慢,让人听着便心情不自觉地低沉,配合着此情此景,不少人都开始吸了吸鼻子,抹抹眼泪。王若澜站得笔直,目光紧紧地锁定舞台上的两人,白棋渊低头去看她的神色,发现她只是眼眶含泪,倒是没哭。
不少雪花顺着风飘到了两人的身上,王若澜却恍若未查,只是站得像一颗笔直的松。
在常常的答谢词过后,便是默哀,所有人纷纷低头闭上眼睛为逝者默哀。
大约有十分钟,主持人用轻缓的语气唤醒沉浸在悲伤之中的众人,顺其自然的总结了两句后,这个流程便走完了,宴席开始。
那些亲戚们像变脸一般,纷纷从死气沉沉活了过来,脸上再次展现了笑容,而小菜、主菜也纷纷被端到了各个桌子上来,酒席正式开始。
白棋渊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问,“不吃点吗?”
王若澜茫然的摇摇头,看着这些客人们夹菜,倒酒,喝饮料,喂孩子,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过于悲伤。
徐翠云这个可怜的女人,活了近六十年,沉默寡言,像一头永不疲倦的牛一样为自己的小家耕耘,每次回家都能够看到她不是在厨房就是在客厅打扫,在这个家里,她有做不完的饭,扫不完的地,还有丈夫责备的眼神和话语。
她有过幸福的时刻吗?有人在意过她的想法吗?在场这么多客人中有人会记住她吗?她来人间的意义就是什么?
王若澜只觉得心头一阵悲起,终于忍不住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