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物语》烤米

11、第十一话

　　——雅乐寮——

　　佑赫笑着看着眼前的小人，一脸的宠溺。
　　胜浩将自己带来的包裹一样样的解开，整理好，放到壁橱里。
　　房间还是以前和文雨一起住的那间，事实上，他也没想到，他真的可以再回到这里来。再面对这个……曾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竟然对着天皇陛下冲口而出：请让我去。
　　险些是，杀头的罪。
　　但是听到，是他有危险，紧张的心情让他忽略了一切。
　　他从天花板上冲下来，一刀铲除了那个妄图造反的叛臣，也终于，又见到了他。
　　他还记得自己，是吗？

　　低垂下眼帘，摆弄手中这些黑的，棕的，蓝的衣服，没有亮色。因为他，只有在黑夜才有存在的意义。只有黑夜，才能包容他一身的血腥。
　　对面的人明亮的笑容，刺伤了他的眼。
　　从何时开始，忘记了被呵护的感觉，忘记了笑的表情，忘记了撒娇的时候，该用什么样的声音，什么样的动作，来表现自己的依赖。
　　只是明白了，杀人，只不过是一刀的事情，杀与被杀，一念之间。
　　由不得他有情绪，由不得他有半点犹豫。
　　只是为了曾经的，要保护他的诺言，要让自己变强。

　　佑赫大人，你若发现了我的改变，你还会喜欢我么？
　　你还会，用曾经看着你的小猴子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么？
　　不忍心看着那双温柔的眼慢慢变得死灰，到底是为什么要回来呢？明明知道，你不会喜欢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不喜欢的我，但是，我是已经向你许下诺言了啊。
　　我是说过，会保护你的啊。
　　既然已经有了，被你讨厌的决心，那么，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从我决定出现在你眼前的那一刻，就已有了……这样的觉悟…………

　　“胜浩，这些年在做什么？”他怎么一直在忙活手里那点东西，不肯好好看他一眼？话也不肯和他说……难道是自己老了？让他失去了亲切感么？
　　“接受训练，有时候会接一些任务。”胜浩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哦，胜浩现在变的好厉害了呢。” 佑赫很替胜浩高兴，他现在，已经成了个出色的人了呢。
　　“是。”胜浩轻轻的点头，不再出声。

　　“…………胜浩……” 为什么不回来找他呢？他……一点也不想念他么？佑赫用力的赶走了那些纷乱的思绪，他现在不是回来了么？以后也不会再走了，对么？
　　“在。”
　　探过身，手指轻轻抬起小猴子的下巴。
　　“看着我……”为什么，不笑一笑呢？看见我你不高兴么？
　　“大人。”直直的小猴子的眼，竟觉得有几分陌生，不再似孩童一般的天真，深邃的瞳散发出的淡漠，无法伪装的冰冷气息，丝毫读不出曾经那份明媚的笑意，若不是形状如此相似，佑赫简直要以为这双眼与他从不相识，如同路人。
　　可是，他是胜浩啊，是他一直在等的，胜浩啊。
　　“我好想你。”佑赫闭上双眼，轻轻吻上他期待以久的小唇。忽略自己对那冷漠的眼眸莫名的恐惧，却又被唇上冰冷的触觉撕痛了心。

　　被发现了吗？
　　感到对面的人身体一僵，本来打算探到他嘴里的舌，都轻轻的收了回去。
　　那份温热，就这样退却了。
　　胜浩明白，不是眷恋，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比如，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他只是回来保护他的……
　　只能保护他……而已………………
　　他也曾经以为，他们再次重逢，依然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但是，他渐渐发现了自己的改变，于是明白了现实，于是，他不敢回来找他。
　　而现在……他看见了……现实…………

　　“胜浩，在吗？”
　　门外正赫的声音，使佑赫不得不收敛了有些失落的情绪，打开折扇，掩饰自己表情过于复杂的脸。
　　“在。”胜浩低下了头，继续把那些暗淡的衣服分开，放进柜子。
　　“大人。”正赫走进来，坐在佑赫的身侧，不明白为何屋里的气氛是这样压抑。
　　“正赫先生有事吗？”佑赫笑着问。
　　“在下……只是想问问胜浩，文雨的事情。”那只狸猫，哪里去了？
　　两个人都殷切的看着胜浩，希望从他的口中得到一点讯息，毕竟，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文雨，他在哪？”正赫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尽量平和自己的声音，他已经寻找了太长的时间，漫长的等待已经磨光了他所有的耐心。
　　但是胜浩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他没和你在一起吗？”要不是佑赫在场，正赫很难说不冲上去摇醒那个冰冷的胜浩，他们在说的是他的朋友啊，他们不在一起？怎么可能？
　　“我们有各自的任务，他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正赫满心的期待，落了个空。他还以为，终于又能见到他。“那，文雨他，过的好吗？”强撑出笑脸，等他，给他一个能安心的答案。
　　“半月前，他还活着，现在，不知道。”胜浩面无表情的说。

　　连是死是活都……不能保证吗？
　　“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呢？为什么？？！！”正赫没办法再保持平静，胜浩的话已经打碎了他所有的想象，狠狠的一拳捶向地板，为什么在给了他一个希望之后，又无情的告诉他，那个希望恐怕已经破灭。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
　　胜浩一愣，抬起头，看着满眼忧虑的佑赫。

　　他忘记了，这样无牵无挂的心情，面前的这些人，不会理解。
　　他和文雨学艺的那个村子，是出了名的，专门培养死士的村子。哪个人出了任务没有回来，都是很平常的事。早晨送走了丈夫的妻子，晚上收到丈夫的尸体，是连泪都不会流下一滴的。所以，对别人了解的越少，在那个人死掉的时候，也就不会特别的难过。只是一个陌生人，去了。

　　他们这样人的命，本就不值钱，更不值得有谁去牵挂。
　　会伤心的，何必呢？

　　“大人，我先退下了。”正赫眼中含着沉重的哀伤，施了一礼，转身退去。
　　“去吧。”佑赫看见正赫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毕竟，他的小猴子，现在活生生的坐在他面前。

　　室内的两人，于是继续沉默着，胜浩又打开了一个包裹，一只笛子，滚了出来。
　　笛子……
　　佑赫想起了，一些往事，那只赖皮的猴子，在课上打瞌睡，又把大家吵了个半死。笑着拣起那只竹笛：“胜浩，你还记得以前在这里学吹笛子么？”
　　胜浩点点头。
　　“呵呵，你当时那么调皮，都把贺森先生气坏了呢。”佑赫的眼漂亮的弯成了月牙，沉浸在过去美好的时光中。
　　“大人，笛子……可以给我么？”胜浩伸出手来。
　　“？”
　　“……那只笛子里，有毒针。”胜浩认真的说。
　　“……好…………。”佑赫吃了一惊，但还是不舍的，把笛子轻轻交到胜浩手上，如同……交出了曾经欢乐的记忆 。

　　“我们晚上行动，白天就需要掩饰自己的身份。”胜浩把包裹中的各色衣服展开来“有时候打扮成武士，有时候是僧侣，农夫，商人，需要用到吹矢的时候，就扮成猿乐师，拿着笛子，偶尔，会易容。”
　　各色各样，各种职业的衣服，花了佑赫的眼，他把雅乐改良成了猿乐，也并不是要胜浩扮成那样去杀人啊。

　　“……所以，以后我的东西，也请大人别动。”他并不想，他因为这个受伤。
　　“我不动……不动…………。”佑赫嚅嗫着，突然，感到一丝委屈。他只是……只是…………
　　佑赫仔细的打量面前这个一直不肯停下好好和他说话的小猴子，难道真的像自己所说的，人长大了，就会改变了吗？那，曾经，他那么喜欢自己，缠着自己的心情，也改变了吗？不会的吧…………
　　也许，只是刚回来，不太适应…………时间长了的话，也许就会露出那顽皮的本性了。
　　佑赫如此的为自己找着借口，苦笑了一下：“那，胜浩，早点睡吧，我……先走了。”
　　“大人辛苦了。”胜浩施礼送佑赫离开。
　　就不多留他一下了么？佑赫看了看胜浩手中的笛子，“哎…………。”叹息着离去。

　　胜浩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把玩着手中的笛子，自己，竟这样的叫人失望…………

　　——几日后——

　　月光静静的撒在优雅的建筑上，琉璃瓦反射着幽幽的光亮，日间仙乐飘飘的雅乐寮此刻静谧的沉浸在夜色中，只有一缕若有似无的笛声，穿过黑暗的阻碍，撩动人的心弦，却又分外凄凉。
　　又是胜浩…………
　　佑赫一听，就知道。
　　胜浩的笛声，感觉总是很冷淡，只是附和着乐谱的旋律，完全没有个人的感情。连乐曲本身的喜怒哀乐，都无法分辨。反正他本来，也只是为掩饰身份才学的笛子，吹的好不好的，真的是没太大的意义。
　　学的时候，很辛苦吧……有没有……又睡着呢？
　　佑赫翻了个身，窜入衣内微冷的空气让他皱了下眉。
　　如果是平时，有人敢这样吹笛子，定是要被他赶出雅乐寮去的，没有灵魂的音乐，怎么能打动人的心呢？但是，自己却偏偏被这样的笛声，弄的睡不着觉。
　　还是怀念…………
　　他宁愿再听一次他要刺穿他耳膜的那尖锐的不像笛声的笛声。
　　那样活泼嚣张的胜浩，才是他的小猴子…………

　　但是……他不能像胜浩这样总是昼伏夜出啊，他白天是有工作的，晚上再不能睡觉，还让不让人活了？
　　没办法，披了衣服走出去。

　　还是那个游着金鱼的小池，竹筒和着流水发出空洞的敲击声。
　　胜浩穿着深蓝色的紧身衣装侧坐在墙头上，背靠着那颗曾被他爬来爬去的樱树。
　　如果不仔细分辨，很难能从黑夜中发现他的身影，连那头金色翘翘的短发都被包裹在深蓝色的面罩之下，只露出一张白净的脸颊。

　　胜浩吹的真好啊……
　　胜浩真有进步啊………………
　　这些话，他早都已经说过了，一样的话，反复的说，是不是会嫌他罗嗦呢？
　　看着墙头上的胜浩，佑赫的心里有几分酸楚。
　　他，已经不需要他再抱来抱去了呢，现在的他，想去哪里，都没问题。
　　静静的站在走廊上，不知道为何有了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无力感。

　　深夜的气温，叫只简单的披了单衣的佑赫，有点受不了。
　　“胜浩…………。”没有办法，只好开口。佑赫温和的笑着：“你的笛声，叫我睡不着呢。”
　　“…………吵醒你了？”胜浩一愣，今天，不夸夸他么？
　　“啊，不是…………你吹的声音很小，不会吵人的。”
　　“………………”但还是把他吵到了，不是吗？
　　还以为，他会喜欢的…………

　　“胜浩……你不冷吗？”佑赫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胜浩，已经带外面呆了很久了吧。
　　“还好。”胜浩慢慢收起了笛子。
　　“呵呵，胜浩，来。”向着他，张开了怀抱。
　　他的变化再大，终归还是他的小猴子啊……
　　他变的再冰冷，但他是温暖的啊。
　　一定可以，把他再暖和过来。
　　他想了好几天，下定这样的决心。

　　胜浩一愣，然后从墙上跳了下来。
　　他们，还可以么？
　　扑向那个人温暖的怀抱。感到那个人被他冰冷的闯入，冻得一个激灵，双臂却牢牢的抱住他，不许他再离开。

　　真的很冷。
　　佑赫被胜浩充满寒气的外衣，冻的直打哆嗦，但是不能放开，他一定能，再叫他暖和起来。像以前一样，两个人依偎着取暖，全心全力的抱住他，等着他的体温，给他回应。
　　可是过了许久，佑赫绝望的发现，怀中的人还是那样冰冷，仿佛没有生命。
　　“胜浩…………”不死心的想再次栖上他的唇，总会有办法叫他觉得温暖。

　　胜浩感到拥抱着自己的怀抱，慢慢的变冷，消耗掉的，又岂止是佑赫的体温…………
　　看着那已经有点被冻的发紫的唇，向他凑过来，佑赫大人，你真的是要被冻坏了…………
　　何必呢？
　　别……难为自己了。
　　飞快的从怀中掏出弹丸一样大小的药剂，向地下一摔。
　　白色的烟雾立刻蒙蔽了他们的身影。

　　佑赫的怀中突然一空，唇上预感的寒冷，竟没能降临。
　　白色的烟雾慢慢散去，再也寻不到胜浩的身影…………
　　“胜浩？胜浩………………你在哪？”
　　他，去哪了？

　　混合在烟雾中的几片樱花瓣，飘落到地上，被风一吹，消失在沉静的夜幕中。
　　明明，还不是樱花开的时节。

　　胜浩躲在樱树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还在庭院中寻找他的佑赫。
　　佑赫大人，你可知道……从我决定在你面前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被你讨厌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