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琴酒的监护人我遭受太多》流初

10、第十章

　　北条夏树翻来覆去地把玩着纽扣，像是对着物理大题抓耳挠腮的学渣，没有一点解题思路。

　　“衬衫的第二粒纽扣”是近些年开始流行的告白文化，他没有经历过正常的校园生活，更不可能与时俱进。

　　他拍了张照片，直接给黑泽阵发消息。

　　【Natsuki】：[图片]
　　【Natsuki】：干什么？
　　【Natsuki】：我不会缝啊，你找家政

　　十分钟过去，大约是在上柔道课无法分心的缘故，黑泽阵没有回复。

　　北条夏树起身，径直去了他的房间——对方并不介意他擅自进入他的卧室，这里对于黑泽来说，只是放置物品、晚上休息的空间，并不具备隐私属性——他熟门熟路地打开衣柜，找到一件白色衬衣。

　　衬衣第二颗纽扣处，空出一个位置，冒了几根线头。

　　如果他的生活经验再丰富一些，就能从这个细小的纽扣孔洞变形情况中发现更多端倪，比如说，比起自然脱落，它更像是被人暴力撕拽下来的。

　　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北条夏树没那么多心眼。
　　他想：“难道这是一种隐晦的求助？”

　　“缝补”在他这里是伪命题，很多衣服都是只穿一次就丢，他也从不觉得衣物是需要珍惜的事物。……但也许，这件衬衣对黑泽有某种特殊意义。

　　北条夏树无中生有地将心比心了片刻，成功将自己说服。
　　他叫人送了针线包来，准备亲自动手。

　　当黑泽阵回来的时候，纽扣已经缝好了。他的监护人特意把衬衣挂在衣帽架上最显眼的位置，一脸得意道：“怎么样？我缝的哦？”

　　黑泽阵：“……”

　　这一瞬间，银发少年的表情很难用言语来描述。

　　推开门时，他猜测会有一些锋利又沉重的东西袭击他，比如怒火，比如严厉而坚定的拒绝，像山顶滚落的岩石。他提前铺垫好最糟糕的预期，也不准备再隐瞒狼子野心，但没有任何事物袭击他，高高拿起的，被轻轻放下。

　　得到这样皆大欢喜的结果，却谈不上轻松。

　　黑泽阵下颌微抬，他的个子已比北条夏树高了三公分，由此这一眼望来时，有种睥睨而审视的味道，侵略性地撞上他的视线。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

　　北条夏树好脾气地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黑泽阵阖眼，胸口很轻地起伏了下，像涨着一口气。
　　他似乎想给出冷酷且毫无感情的回复，可到底是年轻，情绪渗进声带，闷雷般隐隐地轰隆着：“你自己想。”

　　说完，他伸手掀走那件衬衣，动作看不出半分怜惜。

　　北条夏树：“……”

　　北条夏树心里偷偷骂了句“中二病”，也不惯着他，赌气地不去搜索引擎上查找纽扣的意思。

　　-

　　一周后，北条夏树出席黑泽阵的毕业典礼。

　　六月的横滨，像被暴晒的橘子汽水，咕嘟嘟地冒着潮湿热气，毒辣的日光刺眼异常。
　　他仿佛察觉不到热意，穿着面料高级的全套缎面正装，乌发梳在耳后，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这清雅隽秀的风貌，放在一众仪表堂堂的家长中，依然是万里寻一的出挑。

　　他坐在第一排，左手边教导主任，另一侧是副校长，两人脸上均挂着殷切的笑容，与他攀谈。

　　北条夏树恹恹地听着，强忍打哈欠的欲望，时不时接两句话糊弄。

　　黑泽阵刚站到台上，眼睛毫不费力地捕捉到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一位。

　　北条夏树单手支着下巴，对他笑。
　　他以为会得到一个心照不宣的回眸，然而黑泽阵被他这一眼烫了下，几乎是立刻转开目光，喉结微滚，唇线抿得更紧。

　　……果然是中二病。夏树想。

　　仪式结束后，他们在礼堂门口拍合照，是校方请的摄影师。
　　老师站在两侧，他和黑泽站在中间。

　　摄影师看了眼取景框，对他们比划：“靠近一些。”
　　“这样显得你们在刻意保持距离，再近一点。”

　　北条夏树维持着标准化的笑容弧度，脸都快笑僵了，摄影师继续尽职尽责地指挥。

　　“再近一点，对，最好彼此之间能贴到——”

　　他依言往黑泽的身边稍了稍，对方却做出令他完全没想到的举动——对方手臂环过他的后背，按在他的另一侧肩头。

　　北条夏树稍显惊讶地转头，银发少年清晰的轮廓线条印进他的眼睛里。

　　“咔嚓。”
　　闪光灯亮起。

　　他立刻整理好表情，重新盯住镜头，但快门忠实记录下了他看过去的那一眼。

　　拍完照，黑泽阵抽回手，若无其事。他风轻云淡的态度，令北条夏树将那句滚到喉咙边的“你怎么突然碰我肩膀”吞下去，问出口似乎是种过分小气的计较。

　　他单手插兜，打开肩胛，姿态放松。衣服一点都不薄，左肩被碰过的地方，却后知后觉地传来热意。

　　-

　　又是一年暑假。

　　专属未成年的快乐，社畜是不配拥有的，太阳烤着绿油油的悬铃木叶子，北条夏树顶着烈日上班。
　　Port Mafia工资高，福利也不比一般的企业差，七八月有高温补贴，然而这么一点钱，根本无法熨平工作带来的精神折磨。

　　令北条夏树稍感安慰的是，家里的未成年人也没有假期，甚至比他更辛苦。

　　他上班的时候，黑泽练习格斗；他摸鱼，黑泽练习射击；他加班，黑泽加练……从比惨中，北条夏树得到一点幸灾乐祸的快乐；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高强度的训练，黑泽阵甘之如饴，并不认为这是一种酷刑。

　　北条夏树洗完澡，端着杯茶下楼，发现他在客厅单手俯卧撑。
　　他终于没忍住：“……差不多得了，适度训练合理防身，过度训练变黑手党。”

　　黑泽阵穿一件工字背心，单手背于后腰，汗水洇湿的暗渍在黑色质料上隐约可见。

　　“不好么。”他喘了口气。

　　北条夏树：“好个鬼。”

　　他四两拨千斤地回敬：“这也是你的工作。”

　　“我没得选。”北条夏树皱眉，“你完全可以。”

　　他说：“我已经选好了。”

　　“你没有真正体会过普通人的生活。”北条夏树说，“你自以为做出了选择，实际上是受到我的影响、周边环境的影响，向下的自由不算自由——”

　　对话过程中，黑泽阵并没有停止俯卧撑，手臂肌肉随着撑起落下的关节而膨胀，饱满结实，强韧有力。
　　冷白皮肤上覆盖着晶莹的薄汗，说不出的色.气。

　　他心中默数完一组，停下动作，背靠沙发，屈起一条腿，仰头看向北条夏树。

　　谈话的中心论点是“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更值得细心体会”，北条夏树对“平静生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与向往，绘声绘色地编织出一副美轮美奂的图景。
　　他从没仔细推敲过，真正体会过惊心动魄的人，其实无法囿于一地鸡毛蒜皮的琐碎幸福，但人世间雾里观花的事，大多如此，这是他的围城。

　　而在这一点上，曾在贫民窟摸爬滚打过的黑泽阵比他更通透。

　　黑泽默不作声地听完他的梦中生活，并没有立刻发表意见。

　　按照常情，他会扔下三两句讥讽，然后离开，但这回有些不一样，他垂着眼睫，仿佛正认真思考他的建议。

　　北条夏树没被嘲讽，反而略感不习惯。
　　“你想通了？”他试探着问。

　　黑泽阵沉默半晌，似乎退了一步：“如果按照你说的办。”
　　他顿了顿，审视着他的表情，将问题说完：“——我能得到什么？”

　　这或许是一招以退为进，但对方透露出隐约退让的意思，已足够让北条夏树开心。

　　他下意识地掰起手指，语气轻松而愉快：“我有的都可以给你，钱，房子，车，送你去国外读大学，想创业我给你启动资金，赔了也没关系……”

　　钱多到一定地步，确实只是数字，就像雨季溪涧的水，源源不断地融入流出，河水本身总是丰沛的。北条夏树泛泛地举例一通，阔气程度令人咂舌。

　　讲着讲着，黑泽阵冷不丁打断。
　　“就像你对属下那样？”他说。

　　北条夏树反驳：“我对他们哪有那么大方？”

　　黑泽阵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称不上笑的表情。

　　他听明白了。

　　北条夏树这个人，过分宽容温和，没什么攻击性，作为黑手党似乎不太合格，但他的根骨里依然流淌着傲慢。他曾告诉他如何合理分配利益令手下忠心耿耿，秘诀是从指缝里漏一点，绝不能过量，因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不贪心的人。

　　“如果每个人都有一块蛋糕，你要先把别人的整份蛋糕端走，让他一无所有，等他不得不服从于你，偶尔施舍给他一点刮刀上的奶油；如果他做出相当优越的贡献，就切给他一点。”

　　他站在更高的地方，向下施舍，赠与奖励。

　　北条夏树还在继续劝说：“除了创业，还可以考虑参政，我也认识一些……”他发现黑泽阵心不在焉，“你有没有在听啊？”

　　黑泽阵回神，迎上他的目光。

　　北条夏树希冀道：“你觉得怎么样？”

　　——可恨的傲慢。
　　——轻飘飘的奖励。

　　“不怎么样。”黑泽阵冷淡回绝。

　　只是这种程度，无法填平欲壑。
　　他必须得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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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一年突然回归！
续不上思路了，好卡好卡，艰难地挤出了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