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阴里》清南安

45、第 45 章

　　翠竹幽幽，和幻境里面死气沉沉的竹林不同，林荫城城外十里的林子竹露清响，鸟鸣脆耳，看着和之前的竹林并无不同。

　　幻境里面王暮春墓碑的地方如今是一个大坑，那是前几天刘老爷一行人挖出白骨骷髅的地方。

　　“你把它放出来。”沈簟清蹲在泥土旁边，看了眼这个坑的大小，又对比一下南昼的身高，想着要不让南昼躺进去试试。

　　南昼从宽袖里面拿出黑木匣子，在机关处随手一按。

　　如榫桙般契合在一起的木盒缓缓朝两边推开，倏忽一下，骷髅架子站在他们二人身前，空洞的眼眶沉沉的将二人瞧着，光天化日之下面对着这样一个骷髅架子，竟然还不如在幻境里面碰见那些纸人叫人心头发凉。

　　这个骷髅看着比沈簟清矮了一个头还不止，只到他的胸口位置，骨架纤细，在透过竹叶斑驳稀疏的阳光下面，倒是一点也不可怖。

　　“你是王暮春……”沈簟清看着这个仰头用黑漆漆的眼眶打量他们，并没有做出其他举动的小骷髅，半道改口：“王小姐么？”

　　南昼皱了皱眉，想将沈簟清扯回来，顿了顿，只是微侧着身站在沈簟清和骷髅架子中间，眼皮一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和这具不知来处的骷髅说话。

　　小骷髅说不出话，歪了歪头，身体一动作，骨头渣子零零碎碎的往底下掉。

　　“你是王姑娘吗？”沈簟清话说得很慢：“清凉镇王家村人，出生时家中有位老父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眼盲的祖母。”

　　说到一半，小骷髅竟然慢慢的开始后退了，可能是想到那天挖她的巢穴的那些人其中就有沈簟清。

　　“姑娘，我们没有恶意，”沈簟清摊着手，轻轻耸了耸肩：“不是坏人呀，你看我们都带你来竹林，就是送你回来的。”

　　小骷髅仍旧半偏着脑袋，好像听不懂沈簟清说话，微仰着头。

　　“你看，我们不过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都是小事，”沈簟清徐徐善诱：“问完了我们就走，一定不会在此处叨扰。”

　　小骷髅晃了一下脑袋。

　　“姑娘，那你是王暮春吗？”沈簟清问到一半，想起骷髅不能说话，又道：“若是你点头就可。”

　　小骷髅转了一下头，看了二人一眼，然后轻轻的，迟疑的点了一下头。

　　她真是王暮春，沈簟清和南昼对视一眼，看着骷髅骨架上面深深浅浅的伤痕接着问：“你出不去这片林子吗？”

　　小骷髅又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族人封印的原因吗？”

　　小骷髅顿了顿，点头。

　　“在下无意冒犯，在书中所见之闻姑娘你误入汝族禁地，”沈簟清语气很低：“才被族人封印在此，可是属实。”

　　小骷髅似乎颤了一下，把头低下去，然后才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既然如此，被族人封印在此，生出最怨毒的瘴雾，也算理所当然，可沈簟清摸着下巴，看着眼前弱小的骷髅，和想到了幻境里面那个白衣染血满脸怨恨的女子联想到一起，这小骷髅周身透着通透之气，看不出一点杂质。

　　“你今年多大？”南昼突然问，抬手摘了一片竹叶，手腕一翻就变成了一只竹叶编成的蚱蜢：“十六？”

　　竹叶蚱蜢在南昼手上小小一只，小骷髅抵不过新奇，用两只白骨指节接过来，举在眼前对着阳光看，一边好奇的看一边点头。

　　族谱上面写到王暮春去世的时候十六岁，南昼收回手又问：“这里是不是不好玩，都是你一个人待着吗？”

　　小骷髅用两只指骨小心翼翼的碰蚱蜢的头，闻言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沈簟清问。

　　小骷髅玩着小小的竹叶蚱蜢，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不太懂他们再说什么，又抵着头用两只手愣着小蚱蜢，凑近它仔细的看。

　　“这就奇怪了……”沈簟清摸着下巴沉思。

　　“怎么？”南昼问。

　　“等会再同你讲，王姑娘，”沈簟清又客气的喊了一声：“我们城里有一户人家姓刘，叫刘惜春，你认识吗？”

　　这个名字突然让小骷髅浑身剧烈的震了一下，它握着竹蚱蜢，仰着头，下颌关节很急切的一张一合，想要和他们说什么，但是它是一个骷髅，它说不出来。

　　“你不要着急，”骷髅架子的下颌骨都磨得快出火星子了，沈簟清安抚它：“如果你信得过我们，让沈某滴一滴血在姑娘额头上如何？”

　　南昼微微侧身看过来；“骨头也能用探忆咒？”

　　沈簟清看回去：“只要是有灵魂的东西，都能用。”

　　小骷髅平躺在之前挖出来的那个土坑里，身下铺着厚厚一片竹叶子，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只竹叶蚱蜢。

　　“你莫要太紧张，不疼的，躺好不要挣扎就好。”

　　沈簟清说完，就感觉这句话怪怪的，南昼适时的看过来，一扬眉梢。

　　“……”

　　沈簟清清了清嗓子，敛目垂眸，低头咬破指尖血，滴了一滴在骷髅眉心。

　　沈簟清闭着眼，抬手用指尖剩下的血画了一道符咒，猛地下压把符咒打入小骷髅体内，沈簟清睁开眼，眸中覆着一层厚厚的白翳。

　　这小骷髅却是是王暮春，可能是她在竹林好多年的缘故，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她小时的事浮光掠影在沈簟清眼前飘过。

　　刚出生时阴暗的小屋，还有身边呜咽的哭声，稍大一点扶着她蹒跚学步的男子，坐在屋檐下面看不见只是听见女孩欢呼就朝这边笑的老妇。

　　还有雨过天晴，在山里带着她摘花打杏总是看着她笑的少年。

　　“春儿，等明年春天，你从寺庙里面回来了，我就叫我爹上面提亲。”

　　芭蕉叶上面的水滴落下，沈簟清听见女子含羞带怯的说了一个好。

　　接着悠悠经年，时间一晃转眼就到王暮春十六岁的时候。

　　沈簟清看见她像是着了魔那样的走进一片漆黑幽深的草地，那里还不是竹林模样，这是镇上最荒凉的地方，因为常年无人打理，这里长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荒草，比人还高，夜色寂静，不知道藏着什么安静蛰伏的怪物。

　　王暮春恍然未觉，她大步的朝荒野里跑，少女的手臂和脚踝被两边的刺丛扎破了皮肤，鲜血淋漓，湿透了她的衣服，但她顾不上这些，一片跑一边流泪。

　　到了这片地的正中，王暮春已经满脸泪水，她抹掉脸上的泪，扒开最后一窝草丛，猛然见，草丛的对面就像另外一个恶魔的世界。

　　无数的黑气从朝草丛深处蔓延出来，尽数没入王暮春瘦弱的躯体，她全身笼罩在黑气里面，眸光却淡然又忧伤。

　　“我苦心经营，竟被你这小女娃发现了！事到如今，你来迟了一步。”

　　王暮春的记忆好像缺失了一部分，沈簟清眼前一黑，转眼间又到他和南昼被困在幻境里面的大街上。

　　天上下着大雨，街头的雨水混着血水，透着血淋淋的红色，王暮春站在血色当中，发丝凌乱，眼神凌厉。

　　她身边躺着很多具尸体，面前是战战兢兢又不敢靠近的清凉镇村民。

　　王暮春随手丢下一个六七岁的小童，眸光嗜血，冷冷的提步向镇民走去。

　　沈簟清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待眩晕感过去，他睁开眼。

　　“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女！杀了她！”

　　王暮春被一根细小的绳子捆着倒在地上，绳索挨着皮肉的地方烫得焦红，发出嘶嘶的声响，这绳子密不透风，像一张网给她缚在里面，绳索烧掉衣服触到皮肉，王暮春在地上痛苦的哀嚎。

　　她身边的镇民举着火把，一个个如临大敌。

　　少女伏在地上，看着那群红了眼的村民，她的父亲还有祖母被人绑着，也跪在地上，还有一个咬着牙看着她的方向不断挣扎的少年。

　　那些镇民高高举起大刀，刀刃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刀刃毫不留情的挥下，眨眼间王暮春的头已经被砍下，其后的村民一拥而上。

　　“她杀了我的孩儿，才五岁啊！平日里见着她哪次不是姐姐的喊。”

　　“我的母亲，腿脚不便走不动，王暮春竟然将她一头撞向桌角，我的老母亲啊！如何受得了这种苦楚。”

　　“还有我家的汉子……”

　　“杀了她！杀了这个不近人情的妖女！给她骨头捣烂，让她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失去亲人的村民纷纷举着斧头菜刀，泄愤一般向少女砍去，鲜红的血迹从他们脚下蔓延开来，渐渐染红了整片荒地。

　　饶是沈簟清各种血腥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乍然见到此景，不免也皱了皱眉。

　　可就在下一刻，沈簟清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一片朦胧中，有一个人在喊王暮春的名字。

　　“春儿，春儿，春儿你回来呀！”

　　“这些狗屎杂种不知好歹，”那人的声音似乎咬牙切齿，又带着哭腔：“春儿，春儿你回来，我把你的骨头已经拼好了，大师说，把你的骨头拼好再用心头血唤符，你就回回来的啊！春儿，你动一动好不好？”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沈簟清闭着眼，他好像在哪里听见过，好像就在最近的时间。

　　沈簟清沉心思索，正要把这个声音和一个童稚声重合，骤然整个人身体一轻。

　　“刘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簟清睁开眼，入目是南昼冷硬的侧脸，他仔细一瞧，顺着南昼的方向看见了一个瘦弱的身影。

　　刘惜春脸色惨白，两手背在身后，被发现了，她挤出一抹笑：“我，我只是想来看看。”

　　“那你手里拿着刀做什么，”南昼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既然只是看看，那你又为什么鬼索的偷藏在竹子后面！”

　　“我，我只是……”刘惜春的声音细小的几乎听不见。

　　那土坑里面却突然传来动静，骷髅架子做起来，黑漆漆的眼眶望着刘惜春的方向，手里举着的竹叶蚱蜢，似乎要给她看一样。

　　“我……”刘惜春看着努力想要把竹叶蚱蜢递给她的小骷髅，突然扔了刀坐在地上，雪白的脸上一片泪痕：“你明明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这些年来没有一日能安心松懈过，你倒是好，说淡望就能把一切都看淡了。”

　　刘惜春不再刻意压着嗓子，她的声音粗矿，说到有些字的时候还带着口音。

　　沈簟清抬头，这个刘惜春的声音和他在王暮春的记忆里面听见的那个歇斯底里喊着让王暮春回来的声音格外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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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一天哈，上班，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