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阴里》清南安

42、第 42 章

　　夏日的林荫城绿青翠，嫩生生树梢在枝头招摇，虽然日头灿烂张扬，但绿荫环绕下，并不见得有多大的暑气。

　　沈簟清的院里种着一颗杏树，正是花谢结果的时候，青色的小杏掩在绿油油的杏叶下，被风一吹露出个面又遮了回去。

　　树上青杏缀着褐枝绿叶，地上一片斑驳的光影，沈簟清坐在树下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白皙的脸上随着树梢轻摇光影晃动，他如同老僧入定那般安详。

　　南昼就站在树下，离他一两步的距离，打着扇，发丝纷飞似笑非笑的睨着他。

　　“呵呵，嘿嘿，哈哈……”

　　滴荷露仰头朝南昼笑，脚趾头快把地面扣出来一个洞，作为一个待在沈簟清身边好多年的小跟班，她深知这是自家公子不想见客，这时候她就应该勇敢的站出来替沈簟清圆滑世故，找一些借口把人请走并且有礼貌的请贵客下次再来，可是……

　　“南公子，您来的不巧，我家公子他，他，他正在辟谷呢，您，您还是，您还是坐一会吧，他一会就醒了。”

　　沈簟清的睫毛狠狠地抖了一下。

　　滴荷露实在编不下去，公子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一点，要是南昼进门之前装睡也就算了，看见人来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向后面一躺闭眼装死给谁看啊！

　　“公子，公子你醒醒，来客人了，公子！来客人了！”滴荷露抓着沈簟清的手臂猛地摇晃：“你睁开眼睛，不要再辟了！”

　　不就是城里闹他们两个成亲在野外苟合的谣言吗！至于避嫌至此吗！人间都登门来了还装睡不见，滴荷露越想越觉得沈簟清有点过了，手上没有轻重。

　　她人小，劲头倒是不小，突然一使劲她家公子差点被她拽到地上躺着，嗓门也大，城里在树上栖息的飞鸟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滴荷露，”赶在滴荷露把他扯下椅子的前一刻，沈簟清睁开眼睛从摇椅上坐起来，揪住滴荷露的小辫子，眉毛压下来：“这件衣服扯坏了，或者是落在地上沾了灰，你这个月的月钱你也别想要了。”

　　反正沈簟清这话一个月总要说上个十六七次，按他这样说，滴荷露还要帮他白干几百年的活，况且屋子里的钱这本书里夹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那张书里又是五十两，要买新裙子只需要去书房里面溜达一圈就好了，这话根本威胁不到滴荷露。

　　“是了是了，公子我记得了，”滴荷露乖顺点头，一转身就溜了：“我去给你们泡茶，你们慢慢聊。”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到大门口，提着裙摆就跳出去了，一眨眼就看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去泡茶。

　　沈簟清用手挡着太阳，又重新躺回去，摇椅一晃一晃的，浅蓝色外袍的下摆垂落在地上。

　　“刚才不是和小姑娘说衣服落在地上沾了灰就要扣她的工钱，”南昼走进一步，俯身将沈簟清的衣服捡起来放在他腿上，在身边的石凳子上面坐下了，南昼摇着扇子笑：“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管了。”

　　“沈某一向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沈簟清闭着眼睛，又快要睡着了，声音轻飘飘的：“南公子莫要把别人都想的如自己那样品性高洁。”

　　“你这又是阴阳怪气什么，我又没招惹你，”南昼倾身想要给他扇扇子。

　　“多谢，我不热。”沈簟清冲他笑了笑：“在下没有生气。”

　　“这还不生气呢，”南昼就坐回去，扇子不扇把它用两只手指捏着在手上转着玩：“我知道你是为了城里那些流言生气，沈先生莫恼，风言风语过几天自己就散了，置这样没头没尾的气，何苦来哉。”

　　沈簟清掀开眼皮，看了南昼一眼，鼻腔里轻轻的哼了一声。

　　“沈先生这样就不对了，流言是她们传的，揣测也是她们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南昼脸上看不出来生气，反倒是一脸笑着推了一把沈簟清的肩：“你到是迁怒与我，没有道理的事情。”

　　“……”

　　“况且那日事态紧急，咱们刚刚从瘴毒林里面走出来，你又走不动，身后那个瘴雾妖怪又在追，情急之下我只能抱着你走，累出一身的汗，现如今也要为了这点小事和我赌气吗？”

　　“我没有和你赌气。”沈簟清睁开眼睛，忍不住坐起来和他分辨，南昼这话说的，就好像他是无理取闹的耍小性子的人。

　　“那你就坐起来同我说话，”南昼笑着看他，向后靠在石桌上眉目风流：“别向之前那样躺着敷衍我。”

　　“……”沈簟清又躺了回去：“我之前没有敷衍你，也不用坐着和你说话。”

　　“沈先生……”

　　“把这个盒子打开，”沈簟清不想和他贫嘴，把机关掰的七七八八的木头匣子拿给南昼：“里面的骷髅还活着吗？”

　　“既然是骷髅，又怎么是活的，”南昼把盒子拿在手上，纤长的十指在木盒上面四处按压：“不过一具看着有些痴傻的骷髅架子，说不出话，指不定神志也无，沈先生要现在看吗？”

　　“也不是全无神志，”沈簟清想到那日在竹林里面骷髅快要抓到刘老爷又收回去的骨抓，看着木头匣子想了想，抬手让南昼别开了：“那就再等等，寻到一些原委再开。”

　　“什么原委？”沈簟清的手刚好压在南昼的手上，南昼低头看了一眼，扬了扬眉毛：“沈先生想怎么查，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跟着你。”

　　这话说的，沈簟清无端打了个寒颤。

　　“南公子本事大，在林荫人脉广，这事还得你费心去查一查。”

　　若是在竹林里面看到的东西都是真的，那镇记事簿上都会有相应的的记载，地点有，只要费点心思，不怕查不到那座镇上的兴衰荣辱。

　　“沈先生都这样说了，那我自然是要去查的。”

　　南昼的速度很快，当日下午就手里拿着一本族谱带着一箱子书敲响了沈家的门。

　　“这族谱里面，有一个抹掉的名字，我用蜡拓出来了，就是王暮春。”

　　当天晚上屋里点着灯，沈簟清和南昼看了一夜书，滴荷露给他们泡完浓茶就缩在屋檐下面打瞌睡。

　　两个人在很多本族谱里面东拼西凑了一整夜，终于看出来了一个大概。

　　离林荫城外十里地的竹林，之前是一处水土肥沃的小镇，镇上的人安居乐业，生活算得上富足。

　　镇上有一户人家，夫妻两个成亲好几年无子，到五十岁的时候突然怀上了一个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婴，不过母亲年纪过大，生产体力不行，奋力诞下女婴后便含恨去世了。

　　白发老婆婆心疼儿媳，哭瞎了双眼，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就迁怒女儿，反倒是给女儿取了一个叫王暮春的名字，细心的把她抚养长大了。

　　王家开了一个小店，里面买些油盐酱醋，领居有些欺软怕硬的，仗着一家人汉子胆小，老人又是个瞎子，孩子还小，尝尝借口奢债拿走东西不换，王父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

　　后头小王暮春长大了，从小就爱在山野里面玩，养的一身泼辣的小性子，在自家铺子里面遇到想要赖账不还的，把东西往地上一砸也不肯给那些人。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王家生了一个不好惹的小闺女，没人敢在欺负王老汉，日子较之以往好过许多，但是也有人朝王老汉打笑，你孩子这么凶，往后可怎么得了，哪个婆家敢要她。

　　在外人面前，王老汉装傻充愣嘿嘿的笑，回家就对着闺女发愁，把白日里其他人对他说的话完整不差的都说给王暮春说了一遍，末了还期期艾艾的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大体意思就是想让王暮春有点姑娘样，至少在媒人面前装一装，他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不想根儿断在她这一辈上。

　　“父亲你不要听外面那些人瞎胡说，”王暮春正在给奶奶喂饭，熬的软软的小米粥盛在汤匙里，吹凉了在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心喂给奶奶，然后转头冲着她爹翻白眼：“这些人巴不得看我们的笑话，人家说了我，你还回来骂我，不正是让外面的人得意开心嘛！父亲下次还是关了铺子就趁早回来，不要和无关紧要的东拉西扯，听得一些有的没的就回家里来找我们诉苦。”

　　“这怎么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王老汉严肃的绷着脸，事关自己荣誉，他不得不硬气头皮来重拾起自己做父亲的威严：“难不成你以后都不成家生子了？人家也是好心提醒，你这孩子为何这般油盐不进，就连好赖话也分不清了。你今年多大，隔壁家小桃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一岁了，你还在家里干什么，昨天是不是在后院里面玩泥巴！”

　　“那不是泥巴！”端着粥碗的手一顿，少女红着脸争辨：“那是……”

　　“那是什么……”王老汉斜眼睨着女儿：“我看捏的像一只长颈的鹅。”

　　“那不是鹅，”王暮春大叫：“那分明就是一个娃娃，我先捏的腿，父亲你怎么练脖子和腿也分不清！”

　　“那是个娃娃？”王老汉还真的没看出来。

　　“好了父亲，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王暮春想把父亲赶出奶奶的屋子：“你出去给奶奶的褥子铺好，今天太阳好，把奶奶带出去晒晒太阳。”

　　“这丫头，为了她好还不听话……”王老汉摇摇头，转身背着手走出去给母亲铺被子了。

　　王老太太今年七十，被王暮春照顾得很好，穿着小花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脸上也洗的干干净净，不过就是眼睛不好看不见，不怎么出门，腿脚就不是很灵活了。

　　天气好的时候，王暮春就在自家院子里铺上一层厚厚的褥子，带着奶奶到院里去晒太阳，给奶奶拿她在山里找到的野花野草野蘑菇给她摸，还让奶奶闻闻好香。

　　祖孙两个坐在褥子上面，王暮春躺在王老太太腿上，偷偷给奶□□上簪了一朵小兰花，然后偷偷的笑，王老太太摸着孙女的脸，给孙女脸上的乱发一丝不苟的别到耳后去，手上满是沟壑皱纹，每当这个时候，她才有一点照顾到自己孙女的满足感来稍稍弥补自己拖累儿子孙女愧疚的内心。

　　“明天你还去庙里吗？”

　　“去啊。”王暮春被太阳晒的暖呼呼的，躺在奶奶的怀里有些犯困。

　　“你今年都多大了，不要成天往庙里跑，不像话，早就说让你去见见东婶子说的那个小伙……”王老汉坐在地上编背篓又开始絮絮叨叨，他们镇上最多的就在竹子，买背篓还能挣好些钱。

　　“奶奶，父亲又来了，”王暮春崩溃的把头埋进王老太的怀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你家闺女又不是没人要，父亲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