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阴里》清南安

39、第 39 章

　　纸人像是没有穷尽，这一方倒下来，又从后面涌出来一大批，源源不断，比江水还要用之不竭。

　　实在是恼，这些纸人并不多强悍勇猛，反倒是脆弱易折，直击命门顷刻间便能令其毙命，但敌众我寡，硬拼不是上策。

　　小小的孩童一口尖牙，张口几乎脑袋掀翻到后脖颈，他撕扯着南昼的衣袍，猛地就要咬下去。

　　“娃娃不在家让娘亲抱着，跑出来吓人做什么。”

　　南昼啧了一声，抖了抖衣袍直接抬脚踩爆了小童的头，他打架一向毒辣，此时因为有些不耐下手更加不分轻重了。

　　“沈先生，咱们在这困了多久？”

　　沈簟清束发的红带子松了一圈，有些头发散下来落在脸颊两侧，他偏头，头发把白皙的侧脸挡住了一半，沈簟清语气还算得上沉稳：“一个时辰。”

　　“我不想打了，我是想同沈先生天荒地老，也不是这样的过法。”

　　南昼抓过身边离得最近的一个纸人，在它发狂之前将其拦腰折成两半，手里多了两页纸，南昼将他撕碎了握在手里扔出去时，就变成了拇指粗细的小铁片。

　　利刃过喉不见血，二人脚下又多了厚厚一层黄纸。

　　南昼扔出去的铁片把凑到沈簟清面前张大嘴的妇人也一把刺死了，周围的人少了一圈，沈簟清收回剑，一向下垂的眉眼略微抬了抬：“好术法，你能变多少东西，随时都能幻出来？”

　　“只要身边有东西，”南昼手指一捻，指尖的黄纸变成一道扇骨由精铁做成的铁扇，轻轻一挥，几道寒影闪过，飞快的掠至纸人眉心，南昼举着扇子摇了摇，风流倜傥又谦虚的模样：“都是在下的兵器。”

　　在下也用上了，沈簟清面无表情的抽了抽唇角。

　　“不过还是正事要紧，我们初时来此镇上时，这里的人还算和善，”南昼收回手抖了一下袖子：“就是凉，沈先生昏迷不醒冻的发抖，还是我上床抱着沈先生好长一段时间被子才有了一点热气，沈先生觉得这镇上有什么奇怪之处？”

　　临战杀敌才想起来研究兵法，沈簟清忍着查出重围也不想和南昼待在一起的冲动，努力回想自己认为这镇上觉得莫名的地方。

　　“这里的茶坊里面买的是凉茶，就连酒楼里面的茶都是凉的。”那日在巷口偷听完老妇唠家常，他们转家路上在酒楼里面买了一只桂花鹅，等待的间隙活计上了一壶茶，南昼没喝，沈簟清那一日莫名火大喝了一杯，一路凉进了腹中，又不像是开水冲泡的，倒像是冷水泡出来的茶色，那滋味沈簟清现今还记得。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买的那只桂花鹅是冷还是热的，等了小半个时辰店家说是现做成的，总不至于是凉的才是。”

　　“是凉的，”南昼想了想那日的事：“味道闻着有些奇怪，咱们后来不是都没吃吗？”

　　“是了，”沈簟清点头：“那日沈某在竹林外面的小屋里面，老妇和小童给我送饭来也是一篮的凉菜，一问老妇说这镇上的人都是吃的凉茶，没有吃热菜的。”

　　“都是纸人吃不吃菜不打紧，就是死人也没有说吃凉菜的说法，这样说起来，咱们被关在屋子里面的时候，身上的麻袋里面装的都是谷物吧，”南昼摇着扇子，以他和沈簟清为中心，边缘的纸人靠近半分，他便轻轻一挥折扇，镇上纸人又倒下一片，南昼抖了抖扇子，接着扇风道：“我无聊的时候摸了一把，里面都潮湿生芽了，那么大一件屋子，想来是不会用他赖生火煮饭了。”

　　就像是想通个中关窍，沈簟清突然抬头看着南昼：“生火做饭吗？”

　　“啊，是……”沈簟清难得热切的态度让南昼愣了一下，他顺着这句话一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冲沈簟清笑了笑：“沈先生不愧是比我小几岁，脑子也转的比我快，想来也是，咱们来镇上的这一段时日，莫说烧火做饭，就是昨日我们大婚的时候，也没见他们点火放炮仗来冲冲喜气。”

　　“也不尽然……”沈簟清拧着眉毛，不知道应不应该纠正南昼的那句大婚，南昼已经把扇子塞进他手里，大步朝纸人那边走去了。

　　“纸人不怕火怕什么，”南昼双臂展开，掌心上抬聚成一团火球，大火将一身红衣的他映的容颜明媚，南昼挑眉道：“是与不是，试过就知晓了。”

　　火球在人群人轰然炸开，火星溅上面容呆滞的镇民的衣脚，便瞬时往上，燃的绚烂。

　　纸人都还没缓缓低下，便被迅猛的火焰烧的成一搓黑灰，一个接一个，火焰席卷而来，霎时间整个竹林亮如白昼。

　　嘶哑声，童稚哭喊声，还有竹林燃烧的爆裂声响彻天地，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沈簟清和南昼眼前只剩下一堆白雾，他们也被雾气笼罩其中。

　　“这里好像还在幻境里面，”南昼耸肩道：“还以为把那群纸片烧掉咱们就能出去了呢。”

　　沈簟清朝他微微拱手：“是沈某的疏忽，连累南公子，待日后出去了，沈某一定登门致谢。”

　　“……不必如此的，”南昼看见沈簟清垂眸的侧脸，眸色有些深，他凝着眸，只是瞬间又笑了：“你我也算是街坊，邻居之间帮个忙又有什么打紧，不妨事，不妨事，又没正经遇到什么祸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那南公子也是为了沈某才……”

　　“沈先生等等，”南昼抬手止住了他，朝旁边一望，用气声道：“好像有人在哭。”

　　沈簟清微微皱眉，凝神细听。

　　是女子细细的哭声，如泣如诉，像一根细小的针钻进二人的耳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白雾稍稍散开，视线的尽头跌坐着一瘦弱女娘，发丝披散，一身白衣，双肩消瘦，白裙斑斑点点猩红，具是血迹。

　　“救，救救我，帮帮我好不好，”女子抬头，满脸血泪，唇色乌黑，眼珠子冷棕得慎人，她塌着双肩，看上去十分无助：“二位公子，你们帮帮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在白雾里空洞而轻灵，还带着回音。

　　南昼和沈簟清对视一眼。这种时候，要是一时心软什么都答应下来，可能就是脑子小时被门夹过的傻子。

　　“呜呜呜，”看到二人没有理她，女子瘦弱的身躯颤抖，面上流下斑驳血泪，她哀哀请求：“你们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沈簟清看她，眼下青紫，印堂发黑，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这个哭泣的女子是真的，但她并没有活人的征兆。

　　“姑娘，”沈簟清和南昼站在她三步之遥，和她说话：“你知道自己已非人身了吗？”

　　“我……我知道啊，”女子抬起长而乌黑的指甲，苦涩的勾起唇角：“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知道啊！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是个死人了啊！”

　　女子声音凄厉，仿若带着无穷的冤屈：“我还不能死的啊！我怎么能够死呢！我不能，我不能死的，我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我还没有做完，我不能死的。”

　　这女子翻来覆去也就这几个字，南昼抱着胸，眸光浅淡：“你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可否说来与我们听听。”

　　沈簟清在旁边拉扯他的袖子，将南昼的头拉得靠近自己耳边之后，沈簟清轻声道：“那刘家小姐在梦里遇见的，也是这样的说辞，想来咱们是遇上正主了。”

　　看了伏在地上的女鬼，南昼微微颔首。

　　“是啊，姑娘，你有什么事，我们也好一同解决。”沈簟清朝女子道。

　　“我，我要去报仇，”女子抬头，脸上是升腾的怒气，原本清秀的样貌变得可怖：“那群人将我坑害至此，砍下我的头颅还不够，还要将我骨头一一捣碎，他们一群人，男男女女，抓住我的头发，用刀割断了我的脖子，用斧头砍断了我的肋骨，用伏魔咒将我束缚在这片竹林里面，日日夜夜受尽折磨，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女子嘶吼道：“凭什么我一心为了他们好，我镇上的族民却如此对我，我的父母被他们关在地窖中活活闷死，我的唐海哥被他们谋害在荒郊野外，身上血肉被野兽啃噬殆尽，我为了他们受尽苦楚，镇上的族民却如此对待我的夫君和家人，凭什么！这是拼什么！”

　　“你是王暮春？”沈簟清想到石碑上面写的字：“可是上面说是你……”

　　南昼突然抓住沈簟清掌心用力握了一下，转眼看着地上行径疯狂的女子：“你被人坑害至此，要我们如何帮你。”

　　“只要把你们身体借给我就好了，”女子仿若看见了希望，拨开脸颊上上的发丝，热切的看着两人：“该死的族人给我下了咒，我出不了这片竹林，你们把身体借给我，我就能出去报仇雪恨，我就可以一解生平怨仇，我……”

　　“这位姑娘，你在想什么，”南昼嗤笑一声打断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说我那父母我一向不在意，可身体这东西，就能随随便便许诺借与他人的。”

　　“那我，那我又该如何是好，”女子眼里没了光，向后一退倒在地上：“那我情郎父母之仇，我自身的受的冤孽，又该怎么办。”

　　“不是说姑娘你误入你族禁地，被邪魔俯身还杀了好些人，”沈簟清从南昼身后探出头，南昼哎了一声，没拦住他。

　　沈簟清道：“所谓因果循环，应该也不全是姑娘说的那般片面，族人说姑娘入了魔，姑娘却说族人狡诈阴险，各执一词，怎好辩驳。”

　　沈先生一向语出惊人，还正中要害，南昼吃了一惊，压都压不回去，可是已经迟了。

　　“你懂个屁！”

　　地上哀哀哭泣的女子突然发了狂，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姿态僵硬，就像是被人打折了腿折断了手臂那样姿态怪异的站在白雾里面。

　　女子的声音凌厉，几欲震破人的骨膜，她张口，口角咧至耳后，身上的皮肉片片脱落，整个人成了一具破烂的骨架。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族人，都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却不识好歹，都是他们的错，不然我也不会在此镇压若干年不得解脱。”

　　胶质的白雾瞬间汹涌而至，将二人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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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个假，肝不动了，真的肝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