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杨阴里》清南安

19、第 19 章

　　刘家小姐闺名寻春，从小被父母娇养，极少出门，每月的初一十五跟着母亲去寺庙上香，都坐着轿子，跟着三四个仆从，半日的功夫就回来了。

　　刘员外只这一个女儿，捧在手心长大，刘寻春长到十六，独自出门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若是把她一个人放在离家门口最近的那条街上，刘小姐不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就是这样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晚上做梦梦见出城向西走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处竹林，竹林里面葬着一具女尸。

　　离城二十里，莫说是刘小姐，就是经常在外面做生意的刘老爷也不知道那边是不是有个竹林，但刘寻春夜夜噩梦缠身，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憔悴，刘老爷心疼女儿，带着家丁出城看看二十里地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脏东西让自家女儿这样惊惧难眠。

　　没成想，城外的西边还当真有一处竹林，二十里，不多也不少。

　　竹风飒飒，刘老爷看着一片翠绿的竹子，脸都青了。

　　“给我挖！”

　　一群人扛着锄头铁锹，弯腰在竹林里卖力翻找，没过多久，家丁一锄头下去，泥土松开来，露出里面一截白生生的指骨。

　　“老爷！找到了！”

　　竹林里面竟然还真的埋着一具尸体，看上去年份已经过了很久，血肉已经腐烂了，只剩下一堆白骨。

　　夏日正午的大太阳，刘老爷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刘老爷早前走南闯北听说过不少志怪传说，这样的事，好像不是靠他们自己一个普通人就能解决的。

　　刘老爷回城就去拜访了沈簟清。

　　暑气正盛，沈先生正在午睡呢，被滴荷露一脚踢开门从床上提溜起来，站在刘老爷面前时还困顿的揉了揉眼睛。

　　“竟然如此，”听完前因后果，沈簟清的精神稍微好了些，他把杯里最后一口茶水喝完，再把白瓷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站起来：“那便带沈某去竹林里走一趟吧。”

　　刘寻春也要去，骨瘦如柴的女子倔强的站在门口，别人怎么劝也不听。

　　“大白天的，也见不了什么离奇的事，”沈簟清在目光在刘小姐的肩头凝固了片刻，微微点头：“刘小姐可以去看看。”

　　刘寻春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她朝沈簟清福了福身：“多谢沈先生。”

　　刘寻春这几日燥热，晚上睡不着，饭也没吃多少，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她走在阳光下，有种被风一吹就倒的孱弱感。

　　“我儿，你慢些。”刘老爷追上去。

　　“你在看什么？”滴荷露站在沈簟清身边，和他一起朝前看。

　　一群人都走了，就他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发呆。

　　“……”沈簟清收回眼，慢慢跟在人群后面：“刘家小姐，有些奇怪呢。”

　　“奇怪？”滴荷露皱眉嗅嗅：“没什么奇怪的啊！这里没有妖怪的味道。”

　　“不是妖怪，”沈簟清看了她一眼，提起下摆跨过门槛：“人有三火，在头顶和双肩，这刘小姐两肩的魂火，有些淡呢。”

　　刘寻春走在刘老爷身边，一阵风吹过来，她用帕子捂着胸口，颤颤巍巍的咳了两声。刘小姐两肩的魂火不止是有些淡，是弱得几乎快要没有了。

　　按理说在受惊的时候魂火是会变淡，但现在青天白日，周围这么多人，刘小姐还在笑着和刘老爷说话，面上看不出来一点害怕的神色，这样的话，魂火也会逐渐黯淡的么。

　　沈簟清摸着下巴，扯了扯滴荷露的小辫子：“劳烦把你的荷叶扇子变一个出来，我给咱俩扇风。”

　　“事多。”滴荷露翻了个白眼，秀气的手掌一番，青绿的扇子出现在她掌心。

　　竹林里面到处都是被翻出来的石子沙砾，还有一些被遗弃在土丘后面的废物，一地的狼藉，一具白骨安静的躺在泥土里，这片土地尤其的肥沃，不少的蚯蚓在其中翻滚。

　　清风朗朗，这堆白骨平添几分诡谲。

　　“就，就是这里，就是这个，”刘寻春突然颤抖起来，指着这堆白骨激动不已，抱着刘老爷的胳膊又哭又笑：“爹爹，就是这个东西，她每天晚上都来找我，还说要与我互换身体，就是，就是这个人！”

　　“别怕，别怕，”刘老爷安抚着她，柔声劝慰：“春儿别怕，这么多人都在这，这东西不敢吓人，不害怕，不害怕啊。”

　　刘寻春仍旧是害怕，躲在刘老爷身后拿出帕子，又开始咳嗽了。

　　“这里风大，之前也不见咳嗽的，非要出来，你看你，哎……”刘老爷不舍得责备娇儿，只能转头对沈簟清：“沈先生，你看……”

　　林子里面确实有些奇怪，竹子长势极好，抬头几乎看不见日光，密密麻麻的几乎看不见来时的路，躺在地上的白骨骨架偏小，身上好多处地方都有破损，颜色痕迹很深，看上去是在之前就已经断掉了。

　　“荷露，”沈簟清唤了一声：“留神顾着他人。”

　　语毕，沈簟清把手上的荷叶扇子像前一挥，扇子打着转绕过众人，飞向了一个隐藏在竹子堆里看上去最普通的一颗竹子。

　　看着柔嫩的扇叶锋利的隔开竹节，枝丫断裂的声音，竹子倒在了地上，露出一点天空的缝隙，太阳从那点空处照进来，正好把众人和那具白骨笼罩其中。

　　刚才还有些阴暗的竹林这个时候亮的有些刺眼，众人不适应的抬头挡了下眼睛，沈簟清手一抬，指尖在扇子上一抹划破皮肤挤出一点血来。

　　“你这臭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滴荷露看沈簟清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符纸来，忍不住骂：“遇事就放血，血牛也经不住你这样次次放血，你是傻子吗！”

　　沈簟清摸了摸鼻子，把倒手的符咒放回来，抬手举着那根流血的指头在空中画了道咒印。

　　“我刚才一不留神拿错了，”沈簟清不敢说他忘记画符，只能一本正经的对滴荷露道：“我只是想画个现形符。”

　　“你能不能专心一点，这时候扭头做什么！”滴荷露气得跳脚，指着他身后大声喊：“那具骨头快要爬起来了！”

　　沈簟清转头一瞧，刚才安静的白骨晒了太阳又感到了生人的气息，骨头架子颤动，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一具破烂的骨头架子像条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是个人都有点被吓到，但沈簟清不是一般人，他低着头，手上一松，手上的符刚刚画好，就不管不顾的向那堆白骨控制不住力道的击去。

　　泛着血光的白符刚刚触及白骨表皮，就立即分出细细小小的金色丝线，将那具白骨从头到脚的束缚起来。

　　沈簟清的血是滚烫的，捆住骨头的地方冒出嘶嘶的白气，因为骨头破碎的原因，白骨在地上缓慢的挣扎，头部用力的向后仰，手脚摊开，陷入地里。

　　沈簟清收回手，摸摸胸口：“吓死我了。”

　　滴荷露翻了个白眼，看看被你差点打到钻进地里面的这堆骨头在说话好吗！

　　“就是这个东西每天晚上打扰我儿安眠，”刘老爷走过来，大着胆子看了坑里的骨头一眼，眼中难掩嫌恶：“这是个什么东西？沈先生，您一定要把它收了，最好是斩草除根，以免它再在世上作乱。”

　　“有人去世之前怨气太大，鬼魂就会附在原身上不肯离开，”荷叶扇子叶面上沾了点血，像是落日余晖的荷塘一样，沈簟清一边摇，一边低头看了眼白骨:“想必是刘小姐和这坑里的主人生辰八字八字相符，才会被它找上的，不过竟然已经被符咒困住了，我想也……”

　　“不可以，”一直在远处发抖的刘寻春突然大声打断沈簟清的话：“这种冤魂不散的野鬼除非让它灰飞烟灭，不然它还是出来害人的，只有把它挫骨扬灰，才不会害人。”

　　见沈簟清一直看着她，刘寻春面上一白，又着急的去扯刘老爷的袖子：“爹爹，女儿夜夜做噩梦，都不敢闭眼了。”

　　“有沈先生在，不会让春儿再受这鬼东西缠身的。”

　　刘老爷爱女心切，朝沈簟清赔笑道：“沈先生，我这女儿从小没出过门，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更没见识，遇到这种事只怕是要把胆子吓破了，您受累，帮帮忙，把这鬼东西收了。”

　　坑里不停挣扎的白骨听到刘老爷的话愣了一下，好像动作不似之前那般有力了。

　　“刘小姐没出过门，也没见识，”沈簟清眼皮一抬，扫过刘寻春的脸：“竟然知道把骨头挫骨扬灰这样的说法。”

　　“我……”刘寻春捂着胸口，想要替自己辩解：“我是从……”

　　“那刘小姐可知道，”沈簟清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不过在竹林里面谁都听得清：“若人死后骨头被人挫骨扬灰，那这个人是没有办法投胎转世的，如果这个人的灵魂没有肉身寄处，也会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下的。”

　　“嗯？”滴荷露望着那堆白骨，又看着沈簟清：“就是这个人是真的死了，投胎转世的下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是吗。”

　　沈簟清点头。

　　滴荷露看着坑里的白骨，突然觉得有些可怜，人家只是在梦里吓了吓人，刚才也没有伤害人的举动，而且死后怨气极重成为怒灵的鬼魂生前都是受了不少的折磨才会附着在肉身上不愿去投胎，这样的灵魂，黑白无常都收不走它。

　　人家没敢什么事，就要把它的骨头磨成粉让人家下辈子都投不了胎，这样想来，是有些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