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地狱开局 ...
-
远处响着零星的鞭炮和烟花声，偶尔有些许彩光穿过墙上不怎么厚实的百叶窗，照在屋里头的水泥地上，光怪陆离，还蛮好看的。
板房里仅有的一张折叠桌上堆满了泡面零食，桌脚扔着几个一看就超负荷工作的排插，上面所有的孔洞都让插头堵得严严实实，另一端连着的东西五花八门，包括但不限于电热水壶、电磁炉、微波炉、笔记本、充电宝、手机……
“今晚有啥比赛啊？”工友A用叉子挑起一根泡面里的酸菜。
“5000米短道男子接力啊，差不多是咱们国/家最后一个冲金点了”工友B撕开了一根香肠的外衣。
“按赛程最后的冲金点不是双人滑吗？”工友C往嘴里扔了块奥利奥。
“那种娘们儿兮兮的东西咱大老粗没文化看不懂，还是短道这种一看就明白谁赢谁输。”工友D手上噗呲一声开了罐哈啤。
唯一没说话的工友E缩在角落里，手机已经开始实时播放决赛画面了。
过年前后工地人数锐减，连大家一致吐槽“拉稀摆带”的无线网都跟通便了似地流畅不少，当发令枪响的那一刻，所有人下意识停止了咀嚼，死死盯着洁白冰面上飞驰的红色身影。
然而比赛结果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卧槽！又摔！”
“到手的牌子让这小子糟践了！完蛋玩意儿！”
“踢刀了吗？不会又踢刀了吧？”
“死心吧，你看慢放镜头这么清楚，就是自己没站稳甩出去了，唉哟……这下韩国人要笑死了，风水轮流转啊……”
工友E抱起手机默默缩回了床上，一声没敢吱——他是这一屋子里唯一一个冬奥会前凭兴趣恶补了不少短道知识和赛事的人，知道那个摔出去的小孩儿其实是新生代里相当有实力的一个，但是奥运会表现拉胯也是事实，下个四年好好努力吧。
他瞥了一眼还在痛骂选手不争气不如趁早滚出国/家队的工友们……算了，骂就骂吧，平时天天受工头和甲方的气，难得有空看场比赛结果还这么憋屈，不骂两句心里不舒坦，自己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唱反调。
关掉手机插上充电器，工友E抖了抖身上的空调被，从角落里摸出两个耳塞往耳朵眼儿里一堵，然后整个人躺下缩成一团，打了个哈欠——剩下的比赛也没心情看了，不如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打灰呢。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连工友们起夜翻身磨牙的动静都听不见，所以他很顺利地睡到了自然醒，习惯性在被子里摸手机的时候还疑惑怎么闹铃没响？
摸了半天，觉得不对劲了，我东西呢？
他直接惊醒从床上翻了下来，揪起被子一阵抖搂，啥也没有，一句卧槽脱口而出——不能这么倒霉吧！哪个狗比手不干净摸他床了，大家都这么穷，这么破的手机你也偷？！
火气上来把被子往床上一丢，刚准备找人理论，脚又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气得他一边爆粗一边习惯性伸手摸墙壁开灯，妈的真是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嗯？开关呢？
他呆在原地。
眼睛逐渐适应了眼前昏暗的环境。
他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开关，啪嗒一声，亮堂了。
房间占地面积狭小，但是很有生活气息，地上扔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墙边一个立柜，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运动背包，垃圾桶里还能看到新鲜的残羹剩饭——很显然，这里不是工地的板房。
表情麻木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找到了藏在夹缝里的洗手间大门，他钻进去拧开水龙头狠狠泼了自己两把水，瞪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布满青春痘的蜡黄小脸儿，彻底懵了。
这张脸显然不属于一个年过三旬、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勤勤恳恳打了几年灰的土木老哥，而是一张毛都没长齐的青春期小屁孩的脸。
这算什么，一夜回到解放前？问题是这张脸也不是他年少时的脸啊！他印象里从小到大也没住过这么憋屈的单人间啊！
是做梦吗？如果是做梦那我是不是应该先回床上继续睡……
懵懵懂懂地回到床前，他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那个背包，一股脑儿全倒被面上，然后挨个儿扒拉——钥匙，不知道有啥用的几张卡，几个小本本，打开一看上面各种圈圈套圈圈的韩文，诡异地是自己竟然看懂了。
嗯，那就肯定是做梦了，他一个纯纯的中国爷们儿怎么可能看得懂这个。
其中一个小本子第一页贴了张照片，和镜子里那张蜡黄小脸一模一样，就是更显小了点，脸上青春痘没那么多，下面是个人信息，感觉应该是类似学生证之类的东西？里面还夹了张塑料卡，版型跟身份证大差不差，也是一张正脸照，旁边一串韩文和数字，不过在人名那一栏打了个括号，里面有三个汉字：
【韩禹庭】
“Han……U……Cong?”
舌尖别扭地吐出这个音节，DNA里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
这就是自己的名字。
等等，那我又是谁？一定还是做梦吧，不然之前那三十多年人生难道白过了？
他起身去翻其他东西，衣柜里全是运动衫，其中还有两套速滑服，里面还有个医药箱，一个专门放袜子的隔间，还是特别薄的黑色丝袜；地上的行李箱一打开，里面全是各种专业体育器材，隔间里分门别类整齐地放着拆开的刀架、替换冰刀、磨刀石、毛巾、头盔、手套，刀套等等等等……
里头最惹眼的，是一双卸下了冰刀的短道速滑专用冰鞋。
他顿时悟了，肯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时大门外哐哐一顿响，紧接着咔哒一声，锁直接给人从外面开开了，呼啦啦冲进来一群大孩，为首一个黑着脸直接把自己从地上揪了起来，照脸就是一巴掌，“狗崽子长本事了你！又翘课又翘训练的？！不想练就滚！”
这一耳刮子给脑袋抽得嗡嗡响，还没反应过来人又被一脚踹到墙根底下，另一个大孩走过来捡起箱子里的头盔，抬手就往自个儿脑袋上砸，笑得阴阳怪气：“翅膀硬了嘛，骨头也跟着硬了是吧，听听，声音还挺响亮。”
后面跟着的狗腿子们吵吵嚷嚷，上来一顿拧弄，但是被欺负的对象从头到尾缩成一团跟个鹌鹑似的，吭也不吭一声，揍起来也不得劲儿，于是火气更大了，直接拎起行李箱往地上一倒，里面的装备乒铃乓啷散了一地，衣柜里的东西也被扯出来丢得到处都是，某些人还很欠登儿地非要在上面踩两脚。
几分钟后，霸凌结束，一屋子人鱼贯而出，毕竟自己的时间也很宝贵。
韩禹庭动了动，从墙角把头探出来，脸色已经黑得没法看了——他脾气再好也不至于任由别人骑在头上撒泼，之所以不还手，完全是认为既然在做梦，那大概率碰到这种被攻击的桥段不久后就该醒了，之前他还梦到过自己在海底游泳被鲨鱼追，飞机失事不带降落伞之类一个比一个离谱的剧情，都是嗝屁前一秒人就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睡姿四仰八叉惨不忍睹。
但是这回不一样，打是挨足了，人还在这儿！
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韩禹庭心想那一头盔砸得再用力点他就原地躺下讹人了，脑瓜现在还跟开了锅似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和记忆从脑海各处蜂拥而出，撞得他脑仁儿抽抽地疼。
还没出生父母就闹离婚，爹不亲娘不养，生下来就跟皮球似的被亲戚们踢来踢去，万幸被一对常年不孕的夫妻收养，然而抓马的是他刚被收养不到一年，这对夫妇就神奇地怀上了，还是龙凤胎，于是苦逼的小孩再次沦为边缘人物。
不过话又说回来，养父母在物质方面是一点没亏待过这个收养来的大儿子，不然怎么舍得小小年纪送他去玩这么烧钱的冰上运动，还有这一柜子的衣服，摸上去手感就不像地摊货，肯定不便宜。
就是这衣服上缺了半边儿卦象的太极旗吧，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把屋子里一片狼藉收拾好，心里给那几个带头的狗崽子狠狠记上一笔，韩禹庭把脏衣服团吧团吧，找出个盆往里一泡，再往里倒点卫生间里找出来的洗衣粉，反正这些衣服材质都是空调吹一晚就干透了的，不怕明天没得穿。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吃饭，等下食堂又碰上了咋整？那群傻逼不会当众掀桌子吧……
当韩禹庭小心翼翼地沿着记忆一路摸到食堂的时候，已经快到关门的时间了，食堂窗口只剩一个阿姨坐在那儿玩手机，见有人来也不问想吃啥，随手拿勺子把剩菜一股脑全舀盘子里递出去，见来人端着餐盘还在发愣，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来的太晚了，今天的例汤已经没了。”
这是没汤的问题吗？！韩禹庭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上这堆卖相比泔水还泔水的东西，怎么说他也是运动员吧，就吃这个？！肉呢？！穷文富武懂不懂啊？！
算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怎么样都别跟肚子过不去……这么想着韩禹庭找了个僻静位置，拿筷子夹起一片辣白菜，把它想象成霸凌者的头，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沉溺于干饭泄愤的韩禹庭完全没注意到食堂门口还站着一个人，被他撕扯泡菜的狰狞表情搞得浑身不自在，杵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很多年后，享誉全世界的美籍韩裔短道速滑教练伊森·崔在他的个人账号上发布了一条内容：
“现在想来，当他开始毫不掩饰地外露自己的情绪时，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完全顺理成章了。”
配图是一只吉娃娃疯狂撕扯尖叫鸡的动态表情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地狱开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