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止渴》春泛若耶溪

5、梅子初青

　　火锅里的花椒开成了花，滚在一层层咕嘟嘟红油汤里，调味料香味四处飘香，林慕苒用筷子夹起一块嫩豆腐，放到思静碗里。

　　她的目光越过对方的头，恰巧与神色局促的康宇对视，相亲总是很尴尬，尤其在一大堆人中间，思静大伯估计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否则不会直接叫到家庭聚会上。

　　林慕苒礼貌地笑了笑，客气至极：“你好，我是林慕苒，思静的朋友。”然后垂眸，看着正在专心致志吃豆腐的小猫儿，提醒道：“不和人打招呼吗？”

　　很亲昵，就像她是她家长般，思静抬起头，扭头朝康宇嫣然一笑，“你好，不好意思刚才在吃饭。”

　　脸颊粉粉，嘴唇由于吃辣椒也润得通红，长发柔顺，美得新鲜而诱人。

　　让康宇顿时愣住。

　　苏思静自从毕业后就被家人操心终身大事，但她压根不上心，上学时男生就总给自己添麻烦，好不容易毕业，图书馆里女孩比较多，乐得清闲。

　　就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人着急，苏家长辈们倒不操心她难嫁，毕竟条件摆在那里，就是担心都往二十四五去的人竟然还没谈过恋爱，只怕挑花眼。

　　大伯苏烈阳在市考古设计院工作，康宇是新分下来的博士生，家在外地，学历高性格稳，实在是个不错的人选。

　　平时给苏思静介绍男朋友，都被一口拒绝，大伯没办法才想出这个办法。

　　煞费苦心。

　　其实康宇也不自在，他并不善于交际，但苏烈阳是顶头上司，只能硬着头皮来，很意外苏思静竟然如此漂亮，心不由自主开始飘，脸比吃着火锅的对方还红，非常腼腆地：“哦，我叫康宇，幸会。”

　　苏思静笑了笑，觉得这个人木讷得有趣。

　　她没准备继续说话，转过头一门心思和林慕苒腻歪，“我——要吃那个炸响铃卷，快先晾一晾。”

　　林慕苒抿嘴乐，问：“午餐肉和火腿肠还要不要？”

　　“要，要——先放到辣锅里多煮一会儿。”

　　正好旁边的康宇听到，他盘子里新放了一块午餐肉，刚从红油锅里捞出来，并没有动，犹豫一下，推推碗，说：“要不吃这块吧，我还没碰。”

　　苏思静顿了顿，她没有吃别人碗里东西的习惯，哪怕是干干净净，客气地摆手，“你吃吧，我的马上就好啦。”

　　康宇这个人平时挺有分寸，这次估计是被美女惑心，加上毕竟十足理工男，听不出人家在拒绝，反而愈发热情地：“哦，没关系，我其实不太能吃辣，你先吃吧。”

　　碗又推了推，几乎快到对方手里。

　　苏思静有点骑虎难下，嗯了几声，只能用筷子夹过来，放到自己碗里。

　　林慕苒瞥了一眼，垂眸从火锅里夹起一片火腿肠，也放到思静碗里，开玩笑：“喜欢就多吃，上学的时候还没吃够。”

　　她们高中时住校，饭堂的食物一言难尽，肉基本都是半成品，把各式各样掺和淀粉的午餐肉与火腿肠吃个遍，慕苒现在看见就反胃。

　　她也很佩服岁苏思静居然还能咽得下去。

　　尤其是现在，她夹的火腿肠圆圆一片放到康宇那块长方形午餐肉边上，觉得这份菜越发碍眼，但目光移不开，想看苏思静先吃哪一块，知道自己十分幼稚，可就是忍不住。

　　直到瞧见思静自然地夹起自己那片火腿肠，放到嘴里津津有味，慕苒的嘴角牵了牵。

　　她了解对方，陌生人给的东西从来不碰。

　　思静还是没有变，最好一切都不要变。

　　林慕苒抿口酸奶，微甜味道比刚才的酒还提神，对面的康宇表情不自然，显而易见得窘迫。

　　她突然有点同情这个男人，追求思静的人一直很多，但小猫儿都不喜欢，康宇肯定也没戏。

　　思静的座右铭，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没必要非和真人谈恋爱，再说学业最重要。

　　可她们毕竟已经毕业，抬眼瞧这一大桌子人，全是苏思静的家人，每一个都为了这个宝贝操心将来，恨不得明天就把思静放入婚姻的保险箱。

　　小猫儿要进去，迟早的事。

　　她又何必替古人操心，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桌子人吃得热闹，只有她们三个各怀心思，但相亲这种事属于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康宇也不能总埋头不说话。

　　“听说图书馆的工作很好呀，”他开始没话找话说，在雾气腾腾的桌子边挤出个笑容，笨拙地套近乎，“女孩子挺合适。”

　　“工资特别少，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啦。”苏思静笑眯眯地接话，知道相亲如交易，就像称重量似地，工作，外形与家境轮流对比，索性把条件说得差一些，对方要是机灵就会明白，继续道：“而且动不动整改，天天打卡还要加班，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们很清闲呢，其实饭都不能按时吃，累得很。”

　　“哦，哦。”康宇直接被说傻了，没想到图书馆竟然这么多活，市考古设计院由于工作性质经常去野外，很辛苦，但看起来好像对面的苏思静更忙一些。

　　他连忙附和：“真不容易，你平时要注意身体，单位放点面包之类的养胃，别饿着。”

　　还是个暖男啊，林慕苒挑了挑眉毛，上周苏思静还大中午给自己发信息说闲得没事干，能不能去吃饭，那会儿自己在录音，哄了半天才好。

　　“小康说的对，你看人家多体贴，以后记得办公室存点货。”慕苒笑得有点坏，把酸奶给对方倒满。

　　苏思静心想这人今天凑什么热闹，平时都懒得搭理人，还小康——叫得真亲切，不知道自己在拒绝相亲啊。

　　她瞪了对方一眼，扭头继续冲着康宇笑嘻嘻，“我不喜欢吃零食，实在不行就辞职啊，早就不想干啦。”

　　谁会辞职铁饭碗啊，又是存心给自己降分。

　　苏思静这样相亲，能成才是奇迹。

　　林慕苒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看到康宇腾地不是滋味，但思静拒绝得干脆，又有一点开心，现在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她的心也像面前的火锅汤，一会儿咕咕冒泡，一会儿平静如水，其实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拒绝也不表示她有机会，她接受她立刻就要万剑穿心。

　　眸子暗了下来，人都有保护自己的天性，需要离思静远一点，保持安全距离，虽然很难，想一想就心疼，但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说之前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现在面对苏思静的家人，她不能不面对现实，今天是康宇，明天是康宁，后天还不知道是谁——已经不是上学了，苏思静难道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她的家庭氛围如此正统，大伯在市考古设计院当副院长，二伯是著名外科医生，姑姑也在省妇联当领导，据说奶奶年轻时也是教师。

　　这样的环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小众的事，何况苏思静还是个直女。

　　她们其实没有讨论过性取向，读书时根本牵扯不到这种敏感话题，谁会没事干问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反正不挑明都默认是符合自然规律的选择吧。

　　之所以知道孟梓潼喜欢女人，还是由于对方一毕业就谈了个女朋友，可惜没多久就分开，那位很快结婚，把孟梓潼忘得一干二净。

　　明明刚开始追求梓潼追得狂热，她还挺羡慕，钦佩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顾虑太多，可惜昙花一现，绚烂过后连点灰都没留下。

　　只剩了个火锅店，两人相爱时的计划，虽然分手孟梓潼还是坚持下来，为此辞掉稳定的工作，给人说因为她爱吃。

　　开始疯狂的人不见得就是最爱的那一个，爱的深度需要时间来测量。

　　从此以后她更不敢轻易尝试，实在不行就保持安全距离默默陪伴吧，都说爱情不是占有，那就只能自我凌迟。

　　林慕苒的后半场吃得心不在焉，走出火锅店已经快十二点，思静想坐姑姑的车回奶奶家，被大伯强行不顺路，“哎呦，这么晚还要寿星开车呀，小康今天没事，让他送你。”

　　苏思静皱眉，三更半夜这也能放心，语气低了点：“不方便吧。”

　　大伯是想媒人做到底，连忙解释，“小康我们都熟，他就住在奶奶院子后面的地测局，顺便捎下你。”

　　这样一听，好像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思静将最后希望寄托到慕苒身上，大伯的眼光却比她先到位，林慕苒只能会意，笑一笑告别：“今天谢谢姑姑款待，我跟着沾光啦，以后有机会再聚。 ”

　　摆明了要走——苏思静立刻绝望，大半个小时的车程和一个陌生人，现在就开始不自在。

　　林慕苒没得选择，必须开车先走，在倒车镜里看到苏思静上了对方的车，街道上的路灯不知为何暗得很，打在1833麻辣火锅店的牌子上，浑浊不清，1833——觉得有点熟悉。

　　车子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开出去很远，不想回家，家里太冷清，怕自己胡思乱想。

　　她在等苏思静的短信，对方回到家后会给她习惯性地报平安，果然半个小时后，绿眸子卡通女孩头顶出现个小红点，慕苒心里动了动。

　　[到家了。你呢？]

　　她如释重负，[我也快到啦，晚安。]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继续回，以前都会有个晚安的，她想。

　　也许和康宇聊得很开心。

　　另一边的苏思静合上电话，双手环绕肩膀不停摩挲，就像要摩擦生火般，秋天的夜晚冷得很，她只穿了件薄针织衫站在楼下，透过发白的路灯瞧眼前半旧不新的小区，听说里面房子贵得很，大概好在环境安静，都是小高层吧。

　　这里是，林慕苒的小区。

　　“傻瓜！”思静冷得直跺脚，埋怨着：“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