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止渴》春泛若耶溪

22、梅子经春

　　慕苒的心情确实低落，虽然那些话并不是针对自己，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早了解苏思静的家庭，根本不可能接受这种事，但如今清清楚楚地面对，心里还是疼得厉害。

　　她的小丫头在这种环境长大，就算全世界都改变，这个二层小楼里的一切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自古观念能杀人，从过去到现在杀的人难道还少吗，腐朽不化的祭坛上也不多她一个人。

　　苏思静哪里能够冲破，如果反过来是自己，也很难。

　　还是收了心吧。

　　如果可以的话。

　　小丫头端起自己的杯子喝酒，干涩红酒入喉，苦得咋舌，她知道对方在哄自己，竟然如此笨拙地讨她欢心，心尖发颤，恨不得当着大家的面，就在此时此刻无所顾忌地拥她入怀。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这个世界真是讨厌。

　　苏思静还不明白对方的情海翻涌，只是不习惯慕苒露出忧愁神色，哪怕一瞬间也惹自己难受，姐姐总喜欢把所有的情绪藏住，她好心疼。

　　但那杯红酒实在苦得吓人——完全就是林慕苒的口味，急得她端起酸奶就往下灌，搞不懂为何大家都说这种酒有名，以后倒找钱她都不会再碰，估计传说中的禁忌更难以下咽。

　　有品味之人，吃的喝的都好奇怪。

　　康宇瞧她喝得那样猛，赶紧站起来接水。

　　对面的冉一瞪圆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我的天，小静，你在干什么，那是红酒不是可乐，再说你不是讨厌酒吗？”

　　“你们都说好喝，我就尝尝呗。”苏思静接过康宇递过来的水，咕咚咚喝了大半杯，脸颊直发热，“真搞不懂哪里好。”

　　冉一被逗乐，对着慕苒开玩笑：“看到了吧，她不让你喝是有私心，原来是自己想喝。”

　　慕苒才回过神，将思绪从刚才的失态里拉回来，Torres酒庄的红酒后劲大，一口喝下去谁也受不了，何况滴酒未沾的小丫头，着急地问：“烧胃吗？”

　　思静的身子微微倒过来，这是她们在一起经常有的习惯动作，叹口气，“我还不是怕你惦记，早喝完，早完事。”

　　“看你说的我和个酒鬼一样。”慕苒抽了张纸，想给对方擦嘴，突然意识到这是在苏思静家的餐桌上，转而放到小丫头手里，“你看咱们两个现在谁更像酒鬼，眼睛都喝红。”

　　苏思静的头开始发晕，浑身燥热，原来喝酒是这种感觉，怪不得慕苒姐姐喝醉后就对自己特别温存，完全卸下防备回到过去，还吻了自己，原来酒真的会让人失态。

　　她想到这里，忽地莫名失落，酒后种种全是虚假，清醒之后的疏离才货真价实。

　　那些好不容易甩掉的话又绕回来，真后悔今天去了姐姐的录音棚，要是从没听过该有多好，才不管对方烦不烦，偏缠着，如果不缠着姐姐，苏思静不知该如何继续生活。

　　酒精一点点侵占着身体，张牙舞爪，小丫头被这种失控感弄得悲从中来，眼眶湿润。

　　喝了酒的人会莫名其妙地哭，她现在总算知道。

　　“我难受——”思静的脸快靠到慕苒肩头，委屈巴巴：“胃里难受。”

　　一定是喝坏了，慕苒伸手把她扶过来，低声问：“喝点蜂蜜水解酒吧，要不要去屋里躺着？”

　　“你陪我去屋里。”思静的声音小得听不到。

　　慕苒犹豫一下，自己是客人，明显不合适。

　　“你先回屋，我去给你泡蜂蜜水。”她哄着说：“乖。”

　　思静的脸越来越红，为了不至于站起身就倒，揉揉太阳穴，先对康宇客气地笑一下才开口：“奶奶，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喝太多，能不能回屋里休息一会儿呐？”

　　语气怯生生，像个犯错的小学生。

　　苏家的规矩就是如此，晚辈对长辈不能没礼貌，尤其当奶奶在场，不能说离开就离开，堂妹伊菲总调侃这二层小楼像封建大家族的残留品，一进来就有种穿越回古代的窒息。

　　比现在电视剧里演的古装片还有感觉，苏老太太要是出演民国大家族的掌门人，妆都不用化。

　　“真是没规矩。”苏奶奶眼下的每一条细纹都严肃，眸子也不抬，愠怒道：“哪有这么喝酒的，还有客人在，一点儿也不给我省心。”

　　姑姑冉一最疼思静，看情形不对，连忙接话：“妈，慕苒与小康也不是外人，再说静静一直都乖，都是我们刚才总说酒的事，她才好奇，说起来都怪我，下次再不带这种东西，以后喝点啤酒就成。”

　　“你也不是个懂规矩的——”苏奶奶面向慕苒，略带歉意，“慕苒倒没什么，都是老熟人，就是又让小康笑话。”

　　这顿饭是专门请人相亲，结果没吃两口主角便要退席，而且小康刚才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深得老太太喜欢，愈发面子上过不去。

　　康宇满心都在担忧苏思静，对方的脸红得要破了似地，明明难受还在桌子边撑着说话，苏家的规矩未免太多，连他都觉得压迫。

　　“没有的事，奶奶你这样说，我反而不好意思，思静一看就没喝过酒，今天肯定是高兴——”目光落在身边人摇晃的身体上，每个字都带着焦急：“您看她好像真不舒服。”

　　苏烈阳与冉一也在附和，苏老太太才点头。

　　冉一连忙把小丫头送回屋里，慕苒立刻起身去客厅泡蜂蜜水。

　　“你不会吐吧——不能喝逞什么能。”冉一将小丫头安顿到床上，瞧着迷迷糊糊的思静哭笑不得，对相亲如此排斥真是天下少有，虽然自己年轻时也够闹腾，但这个侄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估计以后也难嫁。

　　不嫁人又怎样，何必把人逼成这样，冉一叹口气，桃心似的红唇微张：“真是个小可怜。”

　　小康是不错，但冉一知道思静不喜欢。

　　若不是跟着奶奶长大，小丫头的生活本应多姿多彩，她那么可爱，招人喜欢，可惜从小管得严，朋友也不多，上学还给扔到个监狱式的学校，美其名曰锻炼一下，还不是想拴住。

　　亲妈的管教连自己提起来都无语，何况思静已经是家里第三代人，都什么年代还活得像个木偶。

　　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条条框框和活在套子里似地，思静天性活泼，简直是受罪，今天一定要和老太太说一下，让侄女来自己家住，给母亲专门找个保姆伺候。

　　不由自主地叹气，伸手拍小丫头的脸，红得很。

　　过会儿慕苒推开门，轻轻地把蜂蜜水放下，小声说：“姑姑出去吃饭吧，我来照顾。”

　　“你别太惯她——”冉一挑起眼皮，笑嘻嘻，虽然没有和对方私下接触过，但宠爱一个人的眼神眼藏不住，她知道两人好得就像连体婴儿，忍不住揶揄：“你把她惯坏啦，还以为全天下人都能和你一样，以后真嫁不出去。”

　　“我哪里惯她了，再说思静年纪小，既然叫我一声姐姐，也不能白应声啊。”慕苒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温度正常，喝红酒也能喝成这幅样子，谁能不操心。

　　冉一微笑着起身，“你才比她大几岁，和对小孩一样，不过我们家也不把你当外人，改天干脆正式认姐妹吧，我又多个能干的大美人做侄女。”

　　慕苒笑：“好啊。”

　　其实能做个过了明路的姐姐也挺不错，她垂眸想。

　　苏思静的胃里翻江倒海，头晕晕地被放到床上，又被慕苒伺候着喝了蜂蜜水，朦胧中好像听到外面的饭桌上，家里人仍在讲话。

　　她听到叔叔和康宇的声音就烦，并不是嫌弃康宇这个人，主要是相亲太讨厌。

　　“还不走——准备住下吗？”小丫头着急，撑住枕头坐起来，满脸气鼓鼓地念叨：“别人家的饭就这么好吃啊。”

　　醉醺醺还不忘絮絮念，逗得一边的慕苒直乐。

　　“所以说你没良心，人家买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你爱的龙须酥，来到家里直接下厨房做了一桌菜，还不知足。”

　　苏思静闭上眼睛，无可奈何，“又不是我让他来，再说这种事哪有强迫的，他再不走，我只能现在发信息了。”

　　“你等等吧，叔叔和姑姑都还在呢，考虑一下长辈的面子。”

　　小丫头叹口气，杏仁眼里忽地露出几分忧虑，苏思静可不是个爱发愁的性子，慕苒瞧着新鲜，好奇地问：“怎么？你又不是第一次拒绝人，轻车熟路还发愁。”

　　“我干脆就说是独身主义怎么样，要不拒绝完这个还有下一个，现在已经发展到上家门，过几天还不得去我单位啊，对啦——”瞬间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最近单位里也一大堆人非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天呐，全世界难道容不下一个单身的我嘛。”

　　“那是你条件好，大家喜欢你才这样。”慕苒把剩下的半杯蜜蜂水拿过来，调侃道：“你看我就没这种烦恼。”

　　慕苒家人都在国外，工作又是处于时尚前沿的娱乐圈，当然没人操心这些，才不像思静一样，家里说句话都要畏手畏脚。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苏思静接过蜂蜜水，莞尔一笑：“我也无所谓，反正别人喜不喜欢与我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行。”

　　“你就会哄我。”她看着她的目光一落，显出苦涩来。

　　苏思静心里一揪，想起刚才酒桌的话题，张张嘴又合上，半晌才说：“姐姐，我奶奶年纪大了，她思想一直传统，你千万别介意，但——我可不那么想，梓潼学姐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她挺好，只要相爱都是很好的，与性别没关系。”

　　慕苒瞧着小丫头发红双眸，微醺脸颊像朵坠着粉色花瓣的海棠花，可能真是急，身子轻轻地颤抖，那些细密的抖动仿若心里流出的电波，都一点一滴荡到自己心尖，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电感应吧！

　　她实在不能相信这样的一个人，既然不属于自己。

　　思静：我属于你的——只属于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