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茫炬昭阳》霁尘

116、小小的幸福

　　狱卒来视察时，瞧见顾晴缩在角落里一个人自言自语，饭菜是一点没动，又过了一个时辰再来，依然如此，甚至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也不见休息，天色很晚了，依然醒着。

　　第二日，依然如此，滴水不进，只是在发呆。
　　他将这个事报给祁川，祁川也是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的奏折，什么也没说。

　　一直待在牢里，除了原顾二小姐，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知道外面已经过了多久，只是觉得在这里的日子分外难熬，度日如年。

　　秦蓁蓁和方晴霁他们，应该已经离开墨国了吧？

　　他们……也不要自己了吗？

　　不不不！秦蓁蓁和方晴霁身份特殊，是不能像自己一样为所欲为的。

　　她都明白。

　　这种时候，只能靠她自己，如果她自己也放弃的话，那就一辈子只能依附别人而活了。

　　“哦？你恢复得还挺快，这就缓过来了？”顾二小姐道。

　　顾晴不理她。

　　“我现在就是你，你以为我是胡说不理我，但我说的，又何尝不是你心中所想？”顾二小姐的脸露出扭曲的笑容。

　　顾晴抿嘴，重新坐回地上，深吸一气，“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一直让她这么嚣张下去也不是办法，累和半死。

　　“你干什么？”顾二小姐一慌，随后又道，“你把身体交给我来控制，我保证能让你出去。”

　　“不需要。”顾晴闭上眼，“你有什么想说的，趁现在好好说吧，我都听着。”

　　眼前出现顾二小姐的身影，一袭红衣张扬跋扈，如同冬日里跃动而耀眼的火焰。看她的表情很是不耐，不爽地坐在顾晴对面，她不能对顾晴做什么，她才是这具身体的主要控制者，顾晴要是受了什么伤害，处于同一具身体的她也会受到同样的损伤。

　　顾二小姐盯着顾晴，嗤笑，“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无欲无求的圣人模样，明明自己有想要的东西，却非要在意别人的感受而忽略自己的需求，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又会对同样想要这个东西的人心怀愧疚。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

　　“哦，说不准真是，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你这样的人。傻傻的，独你一个。”顾二小姐阴阳怪气。

　　顾晴静静地听她说，她要表达什么她大抵也是猜到了。

　　果然，就见她收敛了笑容，严肃道，“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我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是幸福的。”顾晴答。

　　“幸福？你是不是对幸福有什么误解？”顾二小姐觉得眼前这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脑子坏掉了，“你本是自由的飞鸟，但在你之前的人生里，每个人都将你关在牢笼之中，即便这样你也觉得幸福吗？”

　　“即便如此，我也依然很感谢我的父母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并不觉得我过得不好。只是他们爱的方式不同而已，他们希望我一世无忧，便想着将我培养成大众都喜欢的样子，培养成平凡的样子，我能理解，所以我也照做了，当时确实很压抑，但说我想通了，只要心是自由的，我就是自由的。”顾晴的声音很轻，却是很温柔，目光如水，每亩浅浅地弯着眉眼，追忆那布满泪水的往昔，现在再回忆过去，又是和当时不一样的心境。

　　即便每次回想起来，心里还是压抑着，闷闷的，不舒服。

　　“骗子。”

　　顾二小姐闷声道。

　　“你觉得我是骗你的也好，是真心的也好，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即便是我也也无法阻止。”顾晴尝试伸出手去触碰顾二小姐，“走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那就是幸福的。幸福不一定是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幸福是要靠自己去发现的啊。我吃到了想吃的东西，见到了想要见到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是幸福。”

　　微弱的光芒往往会被世人忽略，但恰恰是这星星点点的微光聚集在一起，却能编制出绚烂的璀璨星空，足以指引走夜路之人前进的步伐。

　　幸福是需要主动去感受的。

　　顾二小姐同顾晴面对面坐着，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我是被抛弃的那个。”

　　其实顾晴早就怀疑过，她很多时候看不到顾二小姐曾经更多的记忆，而那一部分记忆应该就是顾二小姐内心最敏感的地方，也是造就她现在这种秉性的原因所在。

　　“被抛弃的那个？”

　　“被思玉夫人，也就是我的亲娘抛弃了我。”

　　“你知道她失踪的事？”

　　“我一直都知道，她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可能是因病去世？我一直在找她的下落。”

　　“你一直都在找她？”

　　顾二小姐点头，“我找她，不是为了什么《殊天策》，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抛弃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惹她讨厌？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顾晴温柔地注视面前这个坚强又脆弱的女孩，“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你母亲并不爱你？”

　　“她一直都是这样，让我活成像她一样的人，知书达理，名动天下，后来我才发现，顾挽风才是她理想的女儿的样子，不争不抢，淡然处之。也是她走了之后，我才发现的。”

　　思玉夫人离开后，她就被顾余玲和余氏关到了偏院，让她自生自灭，但顾挽风会时不时偷偷跑来偏院，给她一些吃食，那也是顾二小姐和顾挽风唯一的交情。

　　“其实她还在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就算是和我在一起，她的目光也常常在顾挽风的身上停留，也曾经问过我能不能让顾挽风和我一起读书，由同一名教书先生一起教。顾挽风出身低贱，生母早亡，在顾家都没什么存在感，孤苦伶仃，被人欺负了都无人问津。”顾二小姐回忆着往昔种种，“是不是很可怜？她自己都吃不饱，还来给我送吃的。但当时，我拒绝了母亲的提议，我看到她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她应该很失望吧，我没能活成她期待的无私奉献的人。”

　　顾晴心道，原来她们两个是一样的啊……

　　“你一定很爱你母亲。”

　　“我不爱她！”

　　“如果不爱，你为什么不愿意和别人分享母亲的关爱呢？正是因为太爱了，所以你希望母亲的视线能只停留在你身上，不是吗？”

　　或许是吧，顾二小姐想，她确实有在母亲目光移向顾挽风的时候想表现得更好以此来获得母亲的关注。

　　但同时回想起来的，还有思玉夫人常说的那一句话，“你看挽风多可怜啊，还这么小，就没了娘亲，阿晴，你身为姐姐，要多多关照她一下知道吗？”

　　“……哦。”顾挽风心中翻了白眼，她的娘亲是圣人，是普度天下的活菩萨，但是她不是，娘一定是觉得自己给她丢脸了，才不喜欢她的吧？

　　然后她试着变乖，去看母亲为她挑选的古籍，里面的内容艰深晦涩，那时的她尚且年幼，只觉得跟看天书似的，但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只能日以继夜的抱着书啃，在习武的课上也是分外用功，木剑打在身上，她也不管是青了紫了还是肿了，爬起来又继续，像是个永动机，把先生都给吓着了，连忙去告诉了思玉夫人。

　　思玉夫人指责她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小了，却还不会保护自己。

　　怎么着都是她的错。

　　顾二小姐将木剑随手一丢，赌气地跑了出去。

　　就听见思玉夫人一边吼她，一边念叨，“你看看人家挽风，比你小，却那么懂事，什么时候让我操心过？你有让我省心的时候吗！”

　　顾二小姐悄悄地将自己受伤流血的小手藏到身后。

　　只有听话懂事的小孩才能被喜欢，大人让做什么，小孩就要做什么，要学会看大人的眼色，不能要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是想要大人想给你的东西。

　　她想要柄剑，母亲冷脸；顾挽风想要漂亮的簪子，母亲亲自为她挑选。

　　然后她变得什么都不想要了，想要什么，自己去得到就是了。

　　她产生了要报复思玉夫人的心里，想让她看看她的女儿也是无所不能的，要让她知道只有她的女儿是最厉害的，让她的目光只停在自己身上。

　　可是还没等她实施，思玉夫人便失踪了，父亲为她举办了盛大的葬礼，无数达官显贵前来吊唁，顾挽风哭得稀里哗啦，仿佛她才是思玉夫人的亲女儿。而她的亲女儿呢，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晃着小脚，冷眼看着葬礼上的一切。

　　她知道娘没有死，只是不要自己了而已。

　　思玉夫人“死”后不久，她就被关进了偏院无人问津，曾经待她好的父亲也像是只剩下了顾余玲这一个女儿一般。

　　所以随着她长大，昭阳宫也渐渐成形，思玉夫人为民生、为天下计，也试图将她培养成同样的人，既然思玉夫人不要她了，那她就用自己的方式来证明自己！

　　那时候的她是真的不怕死，想着，就算是死，只要能让思玉夫人后悔也就够了。

　　顾二小姐说完，注视着顾晴，“所以，我们是同路人，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你知道思玉夫人失踪的真正缘由吗？”顾晴没有接着她的话讲，而是另起一个话题。

　　“失踪的缘由？”

　　“她失踪，不是不要你了，而是不想连累你，天下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孩子会不爱自己的母亲，只是双方都没有意识到而已。”

　　“你在胡说些什么！”

　　“如果不信，那就跟我一起去找到思玉夫人，亲口去问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