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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旧年的那场大雪下得沸沸扬扬,男孩瘦小无助的身形被大片大片的冷白色淹没,谁桀骜不羁的眼神投射进谁清澈的茶色眼瞳,像火种一般点燃了期冀,支撑着早已离开那片老地方的他,每天都认真过活,直至长成如今的参天模样。

      【一】

      篮球场馆的门再次被打开,两个逆着阳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中央。苏夏换上了崇华中学篮球队的球衣,好在她的个子足够高,穿上最小码的男生球衣正好合身。

      “裁判,崇华申请换人上场。”白彦作为崇华篮球队的队长,他的归来让队员们都瞬间燃起了希望。

      裁判难以置信地指着白彦身边的女生说道:“她?可是当初你们崇华的报名表上没有这个人,自然不能让她上场。再说她是女生,这不合适吧。”

      苏夏拿出学生证走上前去递给裁判:“关于联谊赛的文件上并没有禁止未报名的学生参赛,只要我能证明我是崇华中学的在校学生,应该就可以了。”

      程嘉钧悄悄地对新才中学篮球队的队长说了两句话,队长朝他点了点头,程嘉钧轻蔑地抱着臂斜眼看着比他矮半头的苏夏:“裁判,让她上吧,一个女生不自量力地搅局,我倒是很好奇她是不是看起来的这样弱鸡。”

      “混蛋,你敢说我弱鸡?”苏夏的竞争欲被激起,朝着程嘉钧伸着脑袋用语言逞凶。辰旭从未见过如此暴戾的苏夏,印象中她一直温和礼貌,不知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而白彦却欣慰地笑了笑,上前拍了拍苏夏的肩膀为她加油打气。

      由于苏夏身形灵活,跑步很快,而且初中时曾为了靠近辰旭练了三年的篮球,在新才中学还在轻视她的时候,迅速将球传给辰旭,新才防守不及,辰旭顺利地得了两分。崇华中学的观众区有热烈的欢呼声传来,崇华已经许久没有过得分,这个出人意料的二分球令崇华中学的所有人都备受鼓舞。

      苏夏读初中时曾无数次幻想过和辰旭并肩作战的情景,每每想起便心跳加速,如今终于和他同队比赛却心如止水,只敏锐地盯着那只篮球,下意识防范着程嘉钧的动作。白彦欣慰地看向苏夏,在这么多观众的注视之下沉着冷静地迅速做出判断并付诸行动,苏夏在这短短的半年内,心态真的成长了不少。

      白彦还未将思绪拉回场上的比赛,程嘉钧却突然挡在了白彦的身前准备接队友传来的球,苏夏瞥见他似乎又要压制白彦,劈手夺过新才篮球队成员手中的球,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将球用力地抛了出去。

      “苏夏,那样不行,进不了球……”辰旭眼见着苏夏还未靠近篮板便开始有要将球抛出去的意思,连忙喝止她,话音还未落,球却重重地砸在了程嘉钧的脸上。

      辰旭一脸黑线,他认为苏夏一定是故意的,却完全看不出她是故意的。

      “学长对不起,我许久没打过了,我是想传球给白彦学长,可是没想到你挡得这么严,情急之下我才胡乱抛的……”苏夏见状,立刻举起双手投降。

      “你……”程嘉钧被砸得头昏眼花,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能有这么大的蛮力。

      “裁判,她一定是故意的,”新才的队长叫喊着,“这种恶劣的行为就应该直接把她罚下场。”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苏夏朝着裁判和程嘉钧的方向连连鞠躬,浑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内疚与慌张。

      “好了好了,记一次犯规,下不为例。”裁判念及苏夏是个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把她罚下场。苏夏狡黠地笑了笑,她早已在无数次谩骂与嘲讽之中练就了目空一切的厚脸皮,当众的打击与羞辱根本无法撼动她的意念。

      有了苏夏的加入,白彦的状态恢复如常,程嘉钧却总是恐惧地忌惮着苏夏,再也无暇顾及白彦。由于苏夏初中时经常默默地欣赏辰旭打篮球,对他打篮球时的思路、习惯十分了解,她积极地辅助辰旭,让本就敏捷凌厉的男生拿下了不少分数。

      比赛的后半场,大家发挥得都很不错,渐渐追平了比分,最后险胜新才中学。苏夏笑得爽朗开怀,举起手与白彦击掌庆祝。

      被崇华中学的学生围起来疯狂求合影的辰旭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朝不远处的苏夏笑着点了点头。

      辰旭现在也发现了,苏夏对自己各种打球套路了如指掌,只能是多年来的观摩与练习才能做得到。没想到一个女生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可以默默地做出这么多努力。这么多年,苏夏梦寐以求的便是有朝一日辰旭能够看到自己,发现自己,欣赏自己,她用力地喜欢,固执地改变,却终究是辰旭之中的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如今,若是能用初中三年来付出的努力换取辰旭今日这一鸣惊人的荣耀,苏夏觉得,也算是对这段青春最好的交代。

      “程嘉钧,你还是这么烂啊,连我这个弱鸡女生都防不住。”苏夏没有忘记程嘉钧给白彦带来的困扰,当众展开了嘲讽。

      “一场比赛而已,你少得意,你们崇华能赢还不是靠辰旭那个小子。”程嘉钧气喘吁吁,嘴上还是不饶人。

      “是嘛,”苏夏阴阳怪气地继续输出,“看来是我不懂篮球了。”

      “笨蛋,你当时说让她上场我们就稳赢了,结果呢?她一上场就开始给辰旭当副手,技术不输崇华的正式球员水平。我让你和白彦对线,她又因为手法生疏砸到你影响你状态,自被砸之后你就像泄了气一样,你说白彦怕你,今年我才让你上场,可是我看白彦他后半场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听到新才篮球队的队长这样有理有据地数落程嘉钧,苏夏实在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程嘉钧被队长一顿批评,又被苏夏嘲笑,他恼羞成怒地推了苏夏一下,“你笑什么!”

      男生力气太大,苏夏朝后面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她敛起嬉笑,眯起眼睛直直地看向程嘉钧。白彦和新才篮球队的队长看到程嘉钧动手,瞬间挡在了苏夏和程嘉钧两人中间。

      “程嘉钧,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程嘉钧不敢惹自己的队长,将怒火转向挡在苏夏前面的白彦,“白彦,你真不要脸,从小到大都得靠女人帮你出头。”

      “闭嘴!”苏夏怒火中烧,推开白彦上前朝程嘉钧的小腿踢了一下。

      苏夏力道不大,程嘉钧却突然因小腿抽痛直接坐在了地上,在场所有人看着程嘉钧,都觉得他像是在讹人。只有苏夏知道,程嘉钧小时候因为顽皮从树上摔了下来,小腿前侧磕到了井盖边缘导致骨折,由于他太过好动,恢复得不是很好,苏夏轻轻一踢便导致他痛到无法站立。

      苏夏生气地走开,不去理会身后新才学生们的一片混乱,经过白彦身边时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苏夏,谢谢。”

      “不用客气,他一直在我的雷区蹦迪,真是烦死了。”

      “苏夏,我有话要说,”白彦没有戴眼镜,坚毅的眼中闪着光,令苏夏微微怔住。她转身看着白彦,示意他说下去。“我知道这样不对,我知道这样不够理智,我知道这样可能也是在你的雷区蹦迪,但是我一定要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暖风从篮球场穿堂而过,周围的学生们急匆匆地奔走,在苏夏的视野中形成犹如慢镜头般的虚影。视野的中央,气流带起男生额前的碎发,为他额角细密的汗珠点上忽明忽灭的闪点。他的眼神,总是出乎意料地定格在自己的身上。别人眼中的小丑、蠢货、隐形人,在他的眼中好似独具个性。

      鬼使神差般,苏夏快步奔向白彦,视野中男生的身影快速扩大,直至自己透过氤氲着水汽的睫毛,只能看到男生的肩膀和侧脸。苏夏环抱住白彦的脖颈,将脸埋在男生的胸膛。

      “苏夏?”白彦由于苏夏的身体带来的惯性,上半身微微后倾,他惊讶地低头看着抱住自己的女生,将手从球衣的口袋中掏出来,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将苏夏环绕在怀中。

      她……她曾当着冉榕的面说过喜欢自己,但后来她说那句话并非出自本心。他太过喜欢如今特立独行桀骜不驯的苏夏,因此告白脱口而出,本以为苏夏会冷静地拒绝,没想到换来的是当众相拥的惊喜。

      “嗯,抱歉,我越线了。”女生的声音中带着哽咽。

      尖叫声、起哄声、议论声以白彦和苏夏为中心,在篮球场的四周环绕,白彦的神经却从未这样轻松,“我明白,我明白,你已经坚持了很久,很辛苦了。”

      这是一个白桃味的春天,甜腻的香气肆意氤氲了整个世界,所有的冰雪都瞬间消融殆尽。体育馆内嘈杂喧闹,体育馆外一片晴好,落地窗外的青藤色树枝上响起今年的第一声蝉鸣。

      心跳随着蝉鸣的聒噪而慢慢加快,加快,直至让人迷失在这纷繁陆离的情绪当中。就算这样不对,就算这样不够理智,就算这样可能会导致你的世界万顷颠覆,也请允许我,短暂地沉溺在这恍若虚幻的梦里。

      【二】

      中午崇华篮球队在白家小馆聚餐,苏夏和季秋也跟着一起去了。

      “干杯!”白彦带着所有队员举起汽水庆祝,苏夏和季秋也被这胜利的喜悦渲染,跟着他们欢笑举杯。

      “阿旭,今天你的表现超乎想象地好,怎么总是闷闷不乐的。”

      “嗳,别问了,他给温萤发信息说了比赛结果,温萤根本不回复他。”

      苏夏举着汽水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察觉到白彦在看着自己,才缓缓地将手收了回来。

      “温萤,你难过吗?”

      “难过,非常难过。但是就像我妈妈曾说过的,我们承担不起两个人在一起所要共同面对的未来。苏夏,我们成为同桌的日子很短暂,但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定能理解这种心情。”

      苏夏的自尊心和边界感太强,太能理解这种心情了。自己只是一个拼尽全力也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普通女生,白彦却曾经是学生会里游刃有余的领导者、篮球队视作灵魂的核心人物,最近他的成绩也更加拔尖,如果能够继续保持下去,考进知江大学也是很有希望的。自己和白彦就这么冲动地交往,苏夏担心白彦的心绪和节奏会被打乱,如果因为自己导致白彦高考失利,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怎么了?”白彦温柔地问苏夏,苏夏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季秋本想借此机会烘托一下氛围庆祝白彦和苏夏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念及辰旭周遭的低气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劝慰他温萤也是为了他们两个人好,若是两人都能做好自己的事,总有一天能再次相遇。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早上喝的酸奶在肚子里出了点问题,哈哈。”季秋正在向辰旭单方面输出恋爱经验,一个男生拉开了门帘走进来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

      白彦忙向两位女生介绍:“跟你们两个介绍一下,他是明树,学生会的组织部长,下一任学生会主席,也是我们篮球队的替补队员。”

      苏夏友善地笑笑,“明树,我见过的。”

      “苏夏,我听说你和彦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白彦无奈地白了一眼明树,“就在你掉链子去厕所的时候,排空了肚子就赶紧吃饭,少打听这些。”说完,朝苏夏的碗中放了一个剥好的虾仁。

      “明树,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季秋仔细地审视明树,深棕色的头发,暖调的健康肤色,如雕刻般比例完美的脸庞,深邃立体的浓眉大眼,确实与那个人如出一辙。

      “你也这么觉得吗?”明树眼神瞬间发光,上半身凑近了季秋饶有兴味地说道,“有好几个人都说过我长得很像景皓,六年前人气很高的那个天才中学生。”

      在座的一个男生脱口而出:“他后来不是跳楼了吗?”

      季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欲盖弥彰地埋头吃面。无人答话的气氛有一点点尴尬,男生又说了一句:“我说的不对吗?”

      还置身于低气压当中的辰旭总算说了一句话:“笨蛋,篮球队只有你还不知道景皓就是明树的表哥吧?”

      “啊……对不起兄弟,我不是有意的。”

      明树欲哭无泪地扶额叹息,苏夏发现,季秋趁吃面的空当多看了明树好几眼。季秋从未对某个男生留心过,就算被身边的爱慕者告白,在拒绝了人家之后也能轻松自然地继续保持朋友关系。苏夏没有见过景晧,只在季秋的口中了解过这个神一般的存在,眼前这个活力四射的俊美男生,在性格、气质上也和季秋过去经常谈及的景晧十分相似。

      植根于孩童时期的仰慕,从记忆最深处抽丝剥茧,延伸至时间流动的最末端。她的执念如刻舟求剑,就算她是那朵开得最艳丽的沙华,若是自愿深陷在回忆的雾海里,也永远得不到解脱。

      “苏夏,后天高一部就要期中考试了吧,”白彦关切地询问,“吃完饭要不要赶紧回家复习?今天真是耽误你不少时间,还麻烦你上场帮我们打比赛。”

      季秋在一边笑得满脸灿烂,“学长你放心吧,我看她最近状态好着呢,为了看你的比赛,她周五就已经啃完了所有的知识点,甚至昨天半夜都在刷数学卷子,不然今天也不会睡过了。”

      苏夏白了季秋一眼,开始在嘴上故作轻松地逞能:“明明是和你在外面玩得太晚。”

      “苏夏,不要太辛苦了,”白彦的语气既温柔又认真,“成绩排名越往上走,你会发现用题海战术的人越少,如果想要突破自己的极限,你一定要学会触类旁通。”

      “嗯……”苏夏似懂非懂地点头,又费解地摇了摇头,“这是老生常谈了,想做到却不太容易。”

      白彦面不改色,给苏夏续了一杯汽水,“没关系,明天有空一起去图书馆吗?我帮你整理一下思路。”

      “你们这是要约会吗?”明树眼前一亮,立刻凑近了脑袋,“还要借复习的名义,太卑鄙了。”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白彦笑着调侃他,“等你哪天也有能力帮你喜欢的人复习,你当然也奋不顾身了。”

      “彦还是这么老气横秋的,一点都不浪漫,”明树撇撇嘴,“如果是我啊,我就带她去听音乐会,去图书馆真的很烦很闷啊。”

      “啪啦”一声,季秋拿起的汤匙掉回了自己的碗里。

      苏夏无语地看了看窗外,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简直就像是他的转世。也难怪一向从容的季秋这顿饭吃得如此心不在焉,苏夏都不敢提及的这段回忆被一寸一寸地揭开,甚至季秋曾和景晧一起去听过音乐会的经历都被想起,不知这对季秋算不算是一种折磨。

      “白彦,我记得你下周也要参加三模考试了吧,”苏夏眉头微沉,一脸凝重,“还是不要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事,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放轻松,太过紧绷了可不利于发挥。”白彦笑着安慰苏夏,“而且,我更希望你能为我加油打气、并肩而战,就像今天的篮球赛一样,我会更有勇气。”说完,他握住苏夏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哇,你们两个,够了够了。”

      “明明是球赛的庆功会,现在搞得像是我们在为你们俩庆祝一样。”

      “抱歉抱歉,”苏夏不好意思地向大家道歉,却没有收回白彦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作为补偿,改日我再请大家吃顿饭。”

      “没事,别理他们,”白彦说,“男生们之间就是侃来侃去,你不用太认真。”

      “嗯,好的。”苏夏点点头,朝白彦轻松地笑了笑。

      【三】

      校园里柳树那细嫩的小绿芽迅速地长成肥壮翠绿的枝叶,公告栏上天气预报的数字涨得飞快,白昼的时间渐渐拉长,就算起得很早,也能够看到东边泛着鱼肚白的天空上,安静地挂着还未燥热的朝阳。

      初晨的空气氤氲着潮湿的水汽,在阳光的斜照下由于丁达尔效应形成柔和的微光。苏夏起得比一般人都早,她喜欢一个人走在操场上背书,享受一天之中少有的悠闲与宁静。每天,她都会遇到坐在双杠上看书的白彦,二人不约而同地止于打招呼,绝不说太多无聊的话,这种无语的陪伴更胜于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的甜蜜,在白彦的支持下,苏夏更有动力朝前走,她一定、一定要走进白彦即将迈入的那个广阔世界。

      “语文122、数学110、英语125、政治93……班级排名12,年级排名262……”

      大课间时,期中考试成绩公布。苏夏迅速地到讲台上抄了自己的期中考试成绩,回到座位上坐好。她故作淡定地刷了两道物理选择题,还是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从帆布包里摸出手机想给白彦发短信,苏夏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发,却发现教室门口站着几个女生在偷偷议论自己。苏夏装作没发现,继续埋头装作刷题的样子下意识地听他们议论的内容。

      “我没看错吧,就是那一个?”

      “没错的,我见她来我们高三部找过白彦。”

      “这……看起来跟星如也差得太远了吧。”

      “不过……白彦好像一直都对美女没什么兴趣吧,还是脑子聪明的比较吸引他。”

      “坐第四排的女生,能聪明到哪去,成绩肯定也比不上星如。”

      “也对啊……真的很奇怪。”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走吧,本以为白彦的女朋友有多么出众呢,看来也不过如此。”

      “实在是太不相配了。”

      ……

      几个女生嬉笑着走远了。苏夏低着头一动不动,手中的红色水笔却在题本中央按得深陷下去,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很痛,像是笔尖刺在心里,直直地对准那条最敏感的神经。

      白兔仰望着夜空中的圆月,一朵乌云漫不经心地飘过来,遮掩住了一束月光。

      实在是太不相配,如同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是白彦,听到这样的话,会有什么样的感想?他也会觉得自己是那样普通平凡、暗淡无光的女孩子吗?苏夏咬咬牙,强制将自己的思绪全部摁在眼前的题本上,试图将所有的负面情绪抛在脑后。

      我一定一定,不能因为和他比肩站在一起便沾沾自喜地幸福,现在的我还没有那样的资格。苏夏被不配得感淹没到窒息,大幅提升的成绩排名便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成为了苏夏自证实力的唯一途径。苏夏变得更加沉默阴鸷,每日就算不吃晚饭也要完成自己定下的巨量学习任务,同学们见苏夏这样走火入魔地学习,便更加疏远她,有些同学听说苏夏和白彦正在交往,却从未见到二人在校园里走在一起或是约会,由此认定她一定是个爱自作多情的怪胎,对她的仇视更深,经常在课间或者用餐时间奚落她。

      苏夏一直对此置若罔闻,“只要能够坚守住本心,别人的流言蜚语都不那么重要”,这是白彦教给她的道理,她想要变得强大起来,就必须按照强者的规则继续努力向上爬。只是对于一个自卑敏感的女生来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心境便像是穿着厚重的棉服在雪水中行走,步履维艰而又冰彻心髓。

      这学期高一部的体育课是篮球课,苏夏技术娴熟,每次体育课都在教室里念书,这次体育课却偷偷跑去高三2班看白彦的三模考试成绩。第一页纸的第一行便是白彦的名字,后面跟着一连串漂亮傲人的数字,总分676,全班第一,年级25名,是苏夏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匹及的水平。

      “苏夏?”

      听到走廊的尽头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苏夏循声望去,不知什么时候,白彦抱着篮球从操场提前回来了。

      “那个……白彦……我……”

      白彦走近苏夏,转头看了看门上贴着的成绩单,“哦,你是来看这个啊,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发短信分享,多亏有你,我这次三模成绩进步很大。”

      “我?”苏夏用指尖对准自己的鼻子,“别开玩笑了,倒是你帮了我不少。”

      “苏夏,”白彦的语气中带着温暖的笑意,“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应该不是因为考试没发挥好,我去教务处看过你的成绩了。”

      “原来你已经看到了呀,我本来还在沾沾自喜,因为这次进步了很多,”苏夏垂头丧气,选择不看面前的成绩单,“但是现在觉得就算用尽全力奔跑,也和白彦的差距好大。”

      “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有这种烦恼,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好。”

      “嗯?”苏夏疑惑不解地看向白彦。

      “我是这么认为的,与其说‘没关系,你也很优秀,只要我们认定彼此就好’这种冠冕堂皇的安慰,倒不如给苏夏充分的时间来调整,毕竟我向你告白时没有给你充分的时间来考虑我们是否合适。但是既然我们已经是恋爱关系,无论你是怎么想的都要告诉我,我会无条件地帮助你。”

      “白彦……你太神圣了……”苏夏惊叹于白彦对自己如此体贴,一时竟被感动得无以复加。

      白彦轻描淡写地笑笑,“以后叫我彦就好,对了,你的偏科真的蛮严重,是坏事也是好事,分科之后你一定能变得更强。”

      “这次物理太难了,题目全答完也只考了59分。”

      “但是你的政治稳定在九十多分,这样的分数放眼整个年级也很少见。苏夏,你要相信你是优秀的,只是还没有开始发光。”

      “彦,谢谢你。”

      “是我应该谢谢你,愿意陪我走完最后这即将结束的高中时光。”白彦的眼神透露出从未有过的伤感,“如果我毕业离开了,苏夏你会很孤独吧。”

      “没有关系,”苏夏定定地看着白彦,“接下来的两年,注定我要坚定地走上一条孤独艰辛的道路,但是,无论用什么方式,我会拼尽全力奔赴你,这是苏夏早已认定的目标。”

      “你果然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坚强执着。”白彦揉了揉苏夏的马尾长发,低头朝她的额中央蜻蜓点水般印了一个温柔的吻。

      男生的气息带来不属于这个初夏的温热,苏夏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从未和男生靠地这么近,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时,下课铃声响起,声音不大,却吓得苏夏一个激灵,滑稽的非条件反射逗得白彦开怀朗笑。

      “你要笑就笑吧,”苏夏毫不在意地说道,“能让彦开心一下也挺好的。下节课是班主任的课,我要赶快回去了。”

      “好的,加油。”

      【四】

      上课铃响起,张老师在讲台上站定环视了四周,发现秋风原和冉榕没有在教室。

      “秋风原同学和冉榕同学去哪了?有人知道吗?”

      全班同学默不作声。

      苏夏回头看了看和冉榕向来形影不离的唐依依,她在班主任的课上不敢睡觉,若无其事地拿了个小镜子整理头发。秋风原是个从不翘课的乖孩子,如今却和冉榕同时都没来上课,这让苏夏觉得秋风原逃课的原因肯定和冉榕有关。

      张老师见无人吱声,叹了口气翻开课本,“真是不好管教,我们先上课吧。”

      直到上午的课结束,秋风原和冉榕才回到教室。自习课上,张老师把两个人叫到了教室外面,苏夏隔着窗户只能看到冉榕满不在乎地东张西望,而秋风原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背着手低着头。苏夏的座位离靠走廊的窗户比较远,老师的身影被墙挡住,但窗玻璃的边缘不时出现张老师上下挥舞的右手食指,很明显是在说教。

      苏夏咂了咂嘴,垂眸继续钻研桌上至今还未消化的期中考试卷子。张老师批斗完两个翘课的学生,回到教室通知大家到走廊上排好队挑座位。这次苏夏没有等很久就进教室挑座位了,她在第三排的中间位置坐下,却发觉秋风原就跟在她的后面,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苏夏一脸怪异的表情,“不是我说,秋风原你……”

      秋风原沮丧地垂头,“我考砸了。”

      真是个天真纯洁的男孩子啊,苏夏想。冉榕再怎么疯狂地喜欢他,也不该不顾一切地闯进这个优等生的生活。不过,苏夏现在秉持着绝不操心他人闲事的原则,抬头测试自己是否能看清黑板上的笔记。

      很好,看得很清楚,也没有反光。苏夏欣喜地笑了笑,无论外界如何复杂,座次是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才能争取来的宝贵资源,在崇华中学,这是雷打不变的底线,任谁也不能徇私。苏夏看着前座何诗和章婕的背影,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也许就够得到她们的水平了。

      像是感知到了苏夏炽烈的目光,何诗回头朝苏夏招招手。

      苏夏温和地笑笑,朝她低声打招呼:“阿诗。”

      “你的进步真不小哎,是有那位高人帮助的缘故吗?”

      “高人?”

      何诗打趣道:“就是那位很高很高的学长嘛,你的男朋友。”

      苏夏脸颊微红,“啊……这个……你是指白彦啊……”

      “哈哈,你真可爱。”何诗笑了笑,凑近苏夏偷偷地说,“整个学校都要传遍了,体育课的时候他在高三部的走廊上亲了你。”

      “啊?”由于太过惊讶,苏夏的声音分贝瞬间爆炸,见同学们都看向自己,苏夏咳嗽两声掩饰尴尬,悄悄地对何诗说:“可当时明明没人在啊。”

      “你忘了高三部是个回字形楼啦,隔着天井,对面的高三学生都看到你俩了,你没注意到对面窗户里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们吗?”

      “这……这……我……”苏夏的慌张与凌乱不亚于当众向辰旭递情书被拒绝,从白彦突如其来的告白到两人突如其来的官宣,节奏发展过快,让苏夏简直难以适应。

      “安啦,白彦这么出色的人,你们俩的关系在整个学校里传开也是迟早的事。”

      何诗伸手拍了拍苏夏的肩膀,转过身去和章婕讨论习题了。后知后觉的苏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和白彦靠得太近太近,命运也注定要在未来交叠在一起。这种羁绊,令她油然而生从未有过的宿命感与力量感,也令她迫切地想要让自己无限靠近白彦的人生轨迹。考上一所优秀的大学,把自己的名字挂在崇华中学的红榜上,去一个精彩纷呈的城市,一步一步地实现自我价值,这个宏伟的蓝图对苏夏来说太难以实现,但是,她已经走上了这一条路,便不再想着回头。

      苏夏侧过头望着窗外沐浴着暖阳的公告栏,玻璃窗内以红色为背景,用烫金的材质写着一排一排胜利者的名字。夏蝉又开始躁动不安地鸣叫,窗外略显燥热的阳光从白花花的水泥地反射进苏夏的眼睛,她半眯起眼睛,眼中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只属于竞争拼杀中的成年人才会出现的光。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不知道为了什么,她还是潜移默化地变成了一个她原来也许会嗤之以鼻的人,功利、刻板,逐渐与考试机器无异。不过,这样的状态让她觉得十足冷静,优越,也许就只有成为一个沉静的人,才会更理性、更淡然地去看待一切,才更有朝那轮圆月追逐的加速度。这样想着,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又挺起了胸膛,低头看向座位上别人的课本,将自己完全扮演成一个优等生的模样。

      午餐时间的广播按时响起,陈奕迅的《浮夸》,瞬间响彻在教学楼的天井里。很应景,却又不那么应景地像是在讽刺着苏夏爆炸一般滋长的自尊心和虚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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