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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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柳絮飞。
江湖盟会不日便要举行，彼时四大家族的名门女侠皆要出席，举刀试剑，问鼎天下。与女侠们不同，世家的小公子们不通武功，便把心思放在如何将自己妆扮得光彩夺目，欲与江湖名家联姻。
苏家也不例外。
苏家家主为自家儿郎们订了绫罗绸缎百匹，按照名头分配下去，到了表公子齐徵房里，只剩下三卷颜色晦暗的松花缎。缎子经纬稀疏，诉说着主人的窘迫。
齐徵倒也不在这上头动气，若要事事在意，岂不是要活活气死？他将三卷松花缎放入箱笼里，轻声吩咐小侍秋砚：“得了，不叫他们挑剩的，也送不到我这儿来。你将那件旧的鹅黄衣裳拿出来，就穿它了。”
秋砚颔首称是，按照表公子的吩咐忙碌去了。好在齐徵容色俊美，如芝兰玉树，就算布衣荆钗也难掩倾国之色。
秋砚有些心疼表公子饱受怠慢。
不过，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他不是正儿八经的苏家公子，他姓齐，只是苏家的表公子，不算是苏家人。家主能养他几年再嫁出去，已算是恩重如山。
齐徵穿上鹅黄旧衫，自己动手梳头，一半儿青丝挽起来，一半儿散至腰际。最后佩上银丝如意冠，好一个俊俏儿郎。
齐徵的眼眸圆圆的，眼尾泛着水红，像一只山涧林泉中的兔子。
“你看，如何？”
秋砚给他理顺青丝，应道：“公子真好看！”
齐徵看一眼镜中的自己，暗暗思忖，也不知这次江湖盟会，他的心上人会不会来。窗外桃花葳蕤，喜鹊啼鸣，自然到了小郎君们思春的时节。
齐徵又羞又甜地低下头，觉得自己太过于痴心妄想了。
她是那仙境里的神女，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羞了一回，齐徵将自己水润的唇咬出一个印子。可明明知晓二人云泥之别，他还是想去多见她一眼，再多见一眼。
江湖盟会设在鄜州，由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大门派坐镇，其余的小门小派，譬如苏家山庄，也会带着弟子们来凑个热闹，长长见识。
苏家山庄的家主是苏红鸾，齐徵的姑姑，她事务繁忙，顾不得后宅小事，将齐徵托付给主君照顾。齐徵的姑父和堂弟刻薄善妒，故齐徵少不了受委屈。
一行人在鄜州选好酒楼，预备吃顿晚膳。齐徵知晓，此时已到地界儿，随时都有可能见到他的心上人，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欢喜。
“路上舟车劳顿，表公子三个时辰不曾用膳了呢。”秋砚望了望酒楼的菜馔招牌，“不知公子想吃些什么？”
因齐徵眉眼甚绝，杂役们都格外热情：“公子！公子！我们鸳鸯楼的荷叶兔肉堪称招牌！公子要不要尝尝？”
“啊……”属兔的齐徵惊恐地睁大双眼，“怎么可以吃兔兔？兔兔这么可爱……”
杂役又道：“哟，公子不爱吃兔子，我们还有活鸡活羊活叫驴，色香味俱全，包您满意！”
眼见鸳鸯楼的食客、女侠、杂役都把目光投向齐徵，苏仕诚心中暗妒：“装出一副可爱无辜的样子给谁看？哼。”
苏红鸾威严地瞥向儿子：“徵儿是你堂兄！”
“谁说我说的是他？”苏仕诚夹起一筷西湖醋鱼，鱼瞪着花白的眼珠，与“可爱无辜”毫不相干，他恨恨地把鱼肉吞下去，“我说的是鱼！怎么，我连鱼都不能说了？”
齐徵明里暗里被堂弟磋磨习惯了，也不在意，他喝了几口粥，发觉楼中食客桌前摆的荷叶兔肉香气馥郁，登时沦陷，忘了自己属兔：“秋砚，给我拿一盘兔肉。”
秋砚笑吟吟道：“公子不是说，兔子可爱，不肯吃兔子吗？况且公子属兔……”
齐徵垂涎三尺，哪还顾得上甚么寅虎卯兔：“哎呀，那我今儿先属虎，明儿再属兔！”
抬眼望去，江湖盟会上人声喧扰，济济一堂。无数江湖门派中，最为显赫的还是贺楼、慕容、长孙、令狐四大家，它们分坐东南西北，执其牛耳（1）。
“你们看！快看！偃刀庄的令狐女侠一身红衣，一手仪刀（2），比试起来啊我都看不清她的招式！”
“不愧是令狐三娘的女儿，哎……”
“还有鸣琴坞的慕容姝儿，以箜篌作武器，且美且厉，一招‘高山流水’像是天外仙乐。”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中意方才上场的方女侠。”
“崆峒派的燕女侠也不错！”
谈论起自己倾慕的女子，世家公子们窃窃一番闺房私语，怎么也说个不停。然而，无论他们关注的是谁，有一个女子出场之后，盟会四下皆静谧无声。
“请白昙教圣姑上台——”
小弟子话音未落，便有一位飘飘欲仙的白衣美人手持碧水琉璃剑飞身而上，美人长身玉立，肤若凝脂，只看一眼便让人屏住呼吸。这圣姑不愧是圣姑，与凡尘女子不同，都要比得上月宫里的九天嫦娥。
一见圣姑上台，齐徵登时心尖娇颤，仿佛有小鹿钻进怀里。
他的心上人，正是白昙教圣姑。
圣姑并非中原人，她是雪族女子，天生有冰雪一样无暇的肌肤，白得微微泛青。她用银链织成的面纱遮住花容月貌，只露出一双翡翠似的眼眸。
世家公子们惊艳过后，又悄声咬起了耳朵。
“天哪……我也不求能嫁给圣姑，你说，倘若有缘与圣姑同眠一夜，我就是死也值了！”
“呸！你还没出嫁呢，害不害羞？”
“这雪原圣姑是仙女下凡吧？”
“除了圣姑姐姐，我谁也不嫁！”
面对台下郎君们的赞誉，圣姑从容平静，目不斜视，仿佛对世间诸事毫无兴趣，她只是握紧了琉璃剑，对令狐楚道：“令狐姑娘，请赐教吧。”
正是这一年，白昙教圣姑贺楼雪仙夺得江湖盟会第一，名动天下。她以琉璃剑挽动剑花时，剑势如霞，衣袂飘摇，襟袖间飘满白昙花香，令人闻之欲醉。
江湖盟会上不只有游侠，还聚集了不少文人墨客。惊艳于圣姑的绝世剑法，有人写下“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名句。
三日后，齐徵想不到，他与圣姑结缘，是在此夜。
用过晚膳，齐徵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提起灯笼往酒楼后苑走去。一到深夜，人容易多愁善感，伤春悲秋，齐徵想起从前，他也是娘亲爹爹的掌中宝，奈何父母双亡，他只好寄人篱下，当这人人可欺的“表公子”。
齐徵看着寒月，长长叹了一口气。
姑姑不管后宅中馈，姑父嫌他，说不准来日就要随随便便将他嫁给个纨绔妻主，或者作为联姻的物什，一顶花轿抬出去，生死由命，谁会管他的死活？
他喜欢的女子是圣姑，奈何他身份卑微，如何能嫁给圣姑？
齐徵抚摸着灯笼上画的鸳鸯戏水，暗道，只要能待在圣姑身边，他不要名分也无妨。
当侧君也好，当通房也罢。
只要能日日见到她。
他一壁想，一壁顺着回廊走远，这酒楼后苑忒大，假山层叠，九曲回肠，恐怕该寻不到归途。齐徵有些害怕，预备提灯打道回府。
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故去的爹娘在天上庇佑着，他何必在此自我为难？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忽然，齐徵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冷昙香，不知从何处传来，旖旎得令人心驰神荡。他四下望望，西南角有巨大的菩提树，树下的山石睡着一个白衣美人。
圣姑。
齐徵一惊，点燃的灯笼登时落在地上，熄灭了。
她……怎会在这里？
齐徵思忖须臾，壮着胆量往圣姑身边走去，这夜偶遇，兴许是此生他离心上人最近的机会。菩提下有冷碧色的萤火缭绕，照亮圣姑的绝色面孔。
她眉目清冷，犹如伽蓝终年不化的千山雪浪。
额心则藏着一颗镂金的昙花钿。
恰在齐徵屏住吐息不敢妄动之时，圣姑骤然睁开那双翡翠色的眼眸，他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一时不辨今夕何夕。
不知什么缘故，圣姑的呼吸颇有些灼热，像是要把眼前兔儿一样可口的少年拆吃入腹。齐徵本能觉得害怕，怯怯后退几步，仿佛落入圈套的小兽。
“圣姑……圣姑、你……”
贺楼雪仙笑了。
她眉目肃敛时，使人觉得冰雪难融；而她一旦笑起来，又让你醉得心甘情愿，即使眼前是刀山火海，也奔赴向前。
——她要做什么？
她凑得这么近，不知要对他做些什么。可齐徵知晓，无论她要对他做什么，他都吐不出半个“不”字。
贺楼雪仙扣住少年的腰肢，将人压在山石上，交颈缠绵，巫山云雨。院落里的菩提花簌簌落了二人满身。
这是齐徵此生的第一回云雨。
多年后再想起来，这段回忆足够旖旎，也足够酸涩。她要了他的身子，不为旁的，只是因为她心疾发作，需得泄.欲而已。
而他却把什么都给了她，连身到心，一丝不剩。
也曾有剑侍询问圣姑，宠幸这小郎君时，圣姑心中在思忖什么？圣姑回忆着齐徵的眉眼，只道出十六个字。
“菩香阵阵，墙垣深深。月下初见，乱我心神。”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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