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宫神话·封印之地》荀夜羽

66、界标

　　一声响雷之后，在我眼前的是一幅诡异到了要令人暴笑出来的场面——浑身缠满绷带的木乃伊抓住对面被闪电击的头发好像已经糊掉的大个子怪兽，而怪兽也抓着木乃伊身上的绷带。两只异型生物脸对着脸，互相瞪着眼睛，然后——田野和达拿都斯开始了史上最无聊的辩论……
　　“你刚才趁乱做了什么？”
　　“你是瞎子吗，当然是在抱抱。”
　　“警告你！给我差不多些，离她远点！”
　　“管得太宽了吧，母鸡……”
　　“……白痴。”
　　“喂，我听见了！”
　　“大白痴！”
　　“喂、喂，第二次了！”
　　“神祗复原的速度比阿米巴都快啊。”被其他人指认为我保父，而我对此一再予以否定的家伙，此时正以冲动的初中生的样子全情投入的和人拌嘴。我扭头对身边已经陷于爆发状态边缘的女孩说：“好像是单细胞动物一样，早知道他这么抗打击，刚才就没有必要去拉他上来了，摔到下面去，顶多是好好洗一次澡就可以解决……顺便说一句，他们两只的关系真的很好的说……”
　　如果亚莉的心情像传说中那样关系到世界所有植物的生长，那么我估计现在所有的植物都会长出红色的刺来，也许，还会开出食人花。
　　算了，让人心情放松的笑话说到这里为止吧。
　　大家闭口不提，康成和鸣海已经被送往外面了，他们都被憎恨之河污染，需要医药神阿波罗的帮助。对于一般的人类来讲，憎恨之河的水不算过于致命的东西，可是对于神，这种液体却是致命剧毒。
　　虽然很快的将康成和鸣海带离沾染了这种水分的河底，可是他们还是接触到了那些液体。唯一让我稍微放心的是憎恶之河的水分被宽广的阿格龙河水稀释了，也就是这样，他们才没有在碰触到的时候立刻死于非命。
　　即使如此，即使是再微小的毒性，相对于完全没有实体保护的海皇来讲也是最大的伤害。
　　双手交握——鸣海……希望你挺过去，我都没来得及对你为我做的一切道谢。一直的，我想将完成你的心愿当作对你的感激，可是现在……
　　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那时，我经常在教会学校的小教堂中祈祷，因为那里的阳光会透过彩色的玻璃拼花窗照进来，神坛就笼罩在美妙的光线中。“神啊，在我无助的时候，希望你看顾我，阿门。”我会这样说。在柔和温暖的光芒中，感觉自己是被天使们注视的孩子。
　　而不是孤独无助的一个人。
　　“娜洛姐……”
　　睁开眼，触目所及是死地的黑暗，一双发出柔光的白皙小手放在我交叉的双手上。我抬起头，看着出现在离断的记忆中的孩子，她那双永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承载了关心、悲伤和无可奈何的心情，这些心事就像是清潜的小溪中白色的石子。
　　“一切都会好的……亚莉”我这样说，知道自己的微笑会像田野一样疲惫。
　　“我知道，别担心，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娜洛，等着一切都结束，你就来和我们就住在一起，好吗？我们，永远做朋友吧，贝瑟芬尼在此发誓。”
　　我愣了一下，尚显幼齿的女孩脸上一瞬间焕发出高贵端庄的神色，她的肯定如同契约般带着神圣誓言的气息。此刻，在我面前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而是冥府的女王，地位仅次于冥王的冥后陛下。
　　但是那种成熟而又坚定的表情只燃烧了一瞬间，便如坠落的流星一般从她的脸上消失，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清澈的双目，花瓣的嘴唇中吐露出的是她无助的叹息：“我已经没有勇气再面对谁会离开的场面了……田野醒过来的时候得知海皇中毒的事情，好像要疯掉一样的冲过去要掰开康成的手指，而我却只能看着重伤的他哭泣，我……什么都做不了……娜洛姐，我好怕，我怕失去他，怕失去你们……”
　　“亚莉？”
　　如玫瑰天使一般的女孩低着头，她的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裙摆，微微的颤抖。
　　“如果我不那么冲动……他们就都不会受伤……”微弱的闪光从亚莉的脸颊上滑落，坠落在下面无尽的黑暗中：“都是因为我……”
　　压力沉默着在我们之间蔓延，自责感一样的令我喘不过气——如果不是我过于的轻信和大意，还在那么关键的时候说出让他分心的话，田野又怎么会受伤……
　　灭迹之地一片火光摇曳，被神力点燃的火就在虚空中燃烧，我穿过它们望向无法探询的黑色天空。即使我是人类，即使我对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帮助，可是只是些许的动摇都会影响到我身边的他们，这样想着，我忽然怕的全身颤抖——也许……就会有人因此离开我。
　　冥王和死神还在继续争执，我冷冷的看着——他们在做着一场拙略的表演，这样的事情有很多疑点，他们似乎都在心照不宣的把我的注意力拉到别处去。
　　“哈迪斯陛下……达拿都斯大人……”
　　我转过身，拉达曼提斯正站在我们身后，他有些搞不清状况的看着自己的王像一个火力旺盛的初中生一样冲动的拉着死神吵架，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为面对亚莉：“冥后殿下，上方的堤防已经修筑完毕，可以请希望女神……”
　　“知道了，”打断了属下的汇报，田野结束了争论，重新变回那个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样子：“退下吧。”
　　疑惑让我感觉到不安，他们，似乎又在隐瞒着我什么。
　　似乎是刻意提醒着，一种澎湃却有规律的轰响在身后不远处——被无法探询的力量推离开的，黑亮的反射着火光的阿格龙河依然喷涌着，从几百米外的地方滚滚流过。
　　忽然的有一个想法，很怪异的……我犹豫着，在几次深呼吸之后，向着河水的方向前进了几米。
　　果然是因为这个！
　　“等一下，”我挡住判官长的去路，微笑着，口气轻松的问他：“大人，堤防已经都修复了吧，我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吗？就算这样上去，那边也没问题了？”
　　“是的，希望大人，您现在可以放心离开，新加固的河堤完全可以继续承受阿格龙的冲击……”回答我的拉达满提斯突然停下了，他的目光看着我的身后。
　　回过头，田野已经做出了阻止拉达曼提斯说出这个真相的动作，他在我的注视下，放下了竖在嘴边的手指。
　　答案其实已经相当明了，只是，我要听你说。
　　滚滚而过的大河呼啸着在远处翻滚喷涌，却因为那个看不到的阻隔而退出了本来的河道。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
　　“别隐瞒了，”我无奈的苦笑：“告诉我怎么回事，我现在需要知道真相，这条河水就是因为、因为我……是这样吧？”
　　田野的唇刹那颤抖了一下，在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让我不安的疑问就像是个禁忌，他一再试图逃避掩饰，却还是被我发现。
　　“田野……告诉我，我到底为什么会影响到这条河，请告诉我实情，冥王大人！”
　　“希望，”因为向我伸出手臂而牵扯到伤口的田野弯下了身体：“娜洛……”
　　“娜洛，请不要再问了……”达拿都斯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腕：“有我们在……”
　　“放开！”摔开他的手，我倒退开，狠狠的盯着田野因为失血而更加苍白的脸，心中一阵撕裂的疼痛。“我已经知道了，虽然你一再的隐瞒，但是康成还是用他的方式给了我真正的答案。”沉重的痛感在瞬间扩大，狠狠的压在我的心上：“康成，康成先生……为了救我差点被休普诺斯杀掉，也同样为了告诉我真相而差点杀死我……我，我以后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你相对……高高在上的神衹们，你们到底算是怎样的存在！我，我们这些人类，在你们的眼中如同蝼蚁一样的微小……”
　　“不是，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希望女神最信任的人退缩着，他努力的想要继续掩饰：“希望，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是要保护你的……”
　　“田野，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娜洛姐她……”亚莉吃惊的看着我们，过了很久她慢慢的说出了那几个字：“难道，她就是那个丢失的界标……”
　　冷，冷倒了骨髓中的失望，那个词将我打入了无尽的冰封地狱——我只是一个界标，和那种树立在高速公路入口处的界标没什么两样，人们可以开车从它们身边经过，却不会在意它们真正存在的东西。
　　其实，如果你死了，事情就容易的多了——记忆女神莫涅莫绪涅曾经这样对我说。怪不得他们会想要杀掉我，原来，我就是那个可以制止这条河行动的最后封印。
　　“拉达曼提斯大人，请带我去见皮拉，我还有对海皇的承诺没有完成。”转过头去，我不想再看到田野脸上那种被伤害的痛苦——我竟然还会为他那样的表情而心碎欲绝。
　　“别走，娜洛，听我解释……”
　　转身离开，用最冷漠的声音回应他的挽留：“冥王大人，谢谢你的保护，我也会尽量的不让希望女神的身体受损的，保护这个重要的东西，也是娜洛的责任。”
　　为什么会这样说，我并不知道，可是，报复的快感让我刻意的去刺激那个人。
　　手臂被从后面拉住，我转过头，黑发的男孩紧紧的抓着我，在他手掌下，一轮清晰的花纹仍然繁茂的刻印在我的皮肤上。挣扎，却越发被抓紧。我盯着他，露出和初见时那样哀伤表情的他，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深如夜空的眼睛清澈的似乎没有一丝隐瞒。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会对这张脸依然如此眷恋！我不是、我不是你的希望，我只是娜洛，我是出生在人间的女子，不需要神演绎让我信服的戏剧来将我的心占据！
　　“骗子……”愤恨的词从我的嘴里小声的说出，我知道了自己的位置，就在那个门口而已，标注界点的标志：“我讨厌你，冥王哈迪斯……”
　　一声清脆的耳光将我从憎恨的沉迷中打醒过来，我捂着脸呆呆的看着身边也有些发呆的大个子。
　　大家也都愣住了。
　　“达拿都斯，你在做什么啊？”亚莉扑了过来，大喊了一声将他推开。
　　“啊……娜、娜洛……”他开始口吃，看看捂着脸颊的我，又看看自己还保持着扇风状态的手，飞快的把手藏到背后去：“我，我不是成心的……”他吸着气，然后突然肯定的看着我的眼睛：“哈迪斯不是那种人，相信我！”
　　心痛的要死——因为我开始反抗，竟然会动手打我了啊……我刚刚还说是朋友的你……
　　瞪了达拿都斯一眼，我头也不回的向上方升起。
　　“等一下，娜洛，我并没有欺骗你，你是我要保护的人……如果你想知道……”黑发飘散，忧郁的男子突然出现我面前，他伸开双臂拦住我的去路后，紧紧的抓住我的肩膀：“我发誓过，不能告诉你一切，可是，我不想你因此讨厌我……”
　　红色的血液因为他的动作从绷带下渗出来，霎那染红了他的前胸。
　　被视线里忽然出现的血吓了一跳，我下意识的按住他的伤口：“田野，你在出血！”在一旁发呆的亚莉和拉达曼提斯也冲过来扶住田野开始摇晃的身体。
　　“希望！”我愣了一下，手被拉住，紧紧的压在那渗血的胸口上。田野夜空一般的眼睛透露出无尽的哀伤，他推开拉达曼提斯，示意亚莉放开他，然后艰难的用另一只手拨起我耳边的长发，伏在我的肩膀上，声音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相信我，娜洛，我不是因为你是对我有用才会想要找你！我不想告诉你一切，都是因为，假如我能够承担，就不需要你也陷入其中……是的，你可以不相信我，怎么说……我都曾经失去了你啊……”
　　“不是，我想要相信你的，田野，”任由他抓着一身是血的我，我咬着自己的嘴唇看向别处：“但是我真的很怕……该死的，为什么这是我的人生，没得选择吗……”
　　“对不起，”田野苦涩失落的声音在我的耳边道歉：“这一世，从开始就不想让你参与，你的世界在人间，而这是我发誓不能再让你踏入的地方。但是，我还是容你来此，只是希望可以救助我的弟弟——鸣海……我知道自己有多自私，想要再度看到鸣海的心情让我将你带回这里……娜洛，如果你刻意想要探询从前的曾经，我是不能告诉你的，因为除了雅典娜和我以外，还有第三个封印之神，我对那个神发过誓，要将有关她的一些记忆永远永远的封印，直到世界的尽头，而那位就是……”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
　　“所以，在一切都还没丧失希望之前，我绝对不会开启你的封印，因为这也是那一位前世最后的愿望，明白了吗？”喘息着，田野扶着我的手臂站直了身子。看到他微蹙着眉，我又是因此的心软。
　　我的身上不是也沾满了他的血，就算是普通的朋友，他这样保护我，我还要苛求什么？
　　“可以了吗？”亚莉小声的问着，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拥抱住田野的身体，一些绿色的茎脉开始缠绕着产生：“田野，你不要激动，请让我来为你疗伤。”
　　我的头一样要炸开似的痛，田野皱着眉头，眼睛还是望着我。在从春神的意志而产生的绿色植物的香气中，他身上的伤口奇迹一样的快速愈合着，这样的速度都已经超过了神衹自动痊愈的速度，快的让人感觉是在看延时摄影的影片。
　　“喂，痛吗？”叹气，刚才的我确实太过冲动了：“对不起……这一个月来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我的精神变得相当敏感，我……其实我不想说那些……”
　　“不会，别担心，比起刚刚你说的那些可以让我昏厥过去的指责的话，这些痛苦不算什么。”
　　“以后不会说了，别动不动就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会让我有欺负小孩的犯罪感的。”
　　他微笑了一下，拉过我和亚莉的手：“也许我真是个没用的人，可是，我还是要尽力的保护你们，我的妻子，还有你……算是养女吧……”
　　亚莉和我同时动手，一个拉住他的头发，另一边掐住他的脸——死小孩，都伤成这样了，还永远是一幅垂死挣扎的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