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宫神话·封印之地》荀夜羽

47、原罪

　　“希望女神……娜洛没有任何对从前的记忆了吗？”一头红色的长发如同烈焰披散在凯芬的肩膀上，她靠在藤椅上笑了笑，然后拿起咖啡壶，将其中的黑色液体倾倒在我手中的杯子里。
　　我点头，手指掌握中，热量从粗陶的杯壁传过来，现烧的希腊式咖啡口感浓厚香醇，凯芬的手艺也是人神共知的。
　　为我倒咖啡的女人，得体而风韵的魅力从举手投足间流露，如同一只肆意绽放的玫瑰般鲜丽，散发着成熟的香气。发觉我的注视，她如同翡石的眼睛中闪过了一瞬的笑意。
　　凯芬，一样的是个陌生人。
　　虽然有些记忆的碎片从已经松动的封印中遗漏下来，可是我主体的意识仍然无法将那些视为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它们在我的脑子里分隔的放置着，一边是我这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另一边，是毫无来源和终点的片断闪回。
　　鸣海也沉默有一会儿了，他在考虑女神说的话，可以让他重生的事情。在我将咖啡从唇边移开的时候，他忽然对我说：“娜洛，我真的不记得了，让她告诉我们吧……”
　　“凯芬，波塞顿说他也不知道，请告诉我们吧。”
　　女人的手指在手中的杯口上划着圈，“还是提醒一下，你还记得……当年吕卡翁的事情么？”
　　吕卡翁？是的，我记得这个名字在神话故事中有过出现，那是……
　　突然间的，我手中的咖啡像被炸开一样的崩裂了，飞溅的液体喷了我一身一脸。
　　“鸣海！你在干什么？”
　　没有回答，海皇的能量怪异的在我身体里战栗了一下。
　　“你怎么了，波塞顿？”将手放在胸前，我呼唤着他的名字
　　“不，没什么……”他回答我的话，竟然有急喘的停顿。
　　神已经不用呼吸空气，尤其是只有神体的神，他在紧张什么……
　　抬起头，凯芬丝毫没有被突发的事件惊吓到，她将纸巾盒推给我，脸上的表情异常平静。
　　他们之间，有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你果然还是背负着那件事，”凯芬抽出几张纸巾，将溅到桌面上的咖啡吸掉：“波塞顿，我说过多少次了，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
　　“好了，不要再说了。”鸣海低声的说着，他的语气第一次如此无力：“我知道，凯芬。”
　　神力拉出了衣服上的水，而深色的咖啡印却留在了上面。他们说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只是我能感觉到，凯芬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们回避提到那件事情。
　　“还记得几年前你来找我时说过的话吗？”火之女神将长发揽在肩后，她的眼神望向窗外的葱郁月桂：“你说哈迪斯和贝瑟芬尼他们两个人背负了我们一族的罪。让我决定帮助你们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这样说……而你，我的弟弟，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你又何尝不是。”
　　吕卡翁，用人肉做成食物的试探神的阿耳卡狄亚国王。神话中记载，他的残暴成性和冷血引致全人类几乎被神罚毁灭。而下面的记录……
　　神啊，我意识到他们不能出口的事情了。
　　……人类在大地上聚集，开始繁衍，却诸行不义。宙斯见人类可耻，便要毁灭大地，他命令……
　　双手紧紧的压在嘴上，我无法相信那些神话中的记录是真实的，它们说……替代宙斯行刑的是……
　　海皇波塞顿。
　　“鸣海，告诉我，那些事情不是真的……”
　　回答我的是无尽的沉默。
　　“怎么会这样，鸣海？”
　　“娜洛，请不要指责他，”我的手被拉起来，抬起头，对面的女人看着我的眼睛：“要知道，典籍中的神话记载和我们所经历的真实是有很大差别的……而且，他也是没有任何办法才会那样做。”
　　闭上眼，她的目光让我眩晕。
　　“那个时候，世界已经被三位主神占据，冥府的哈迪；海域的波塞顿；还有，在最高的位置上的奥林匹斯之主——众神之神宙斯……
　　我听到了神话中真实的版本，权力间的倾轧和亲情的分崩离析——在一次众神的会议上，宙斯提出了让“堕落的人类”灭亡的决定，他提出用火焰将世界毁灭，众神纷纷提议反对，恐由此引发的大火会殃及奥林匹斯，宇宙之轴被烧毁。于是宙斯便放弃了亲自对人类的惩罚，而是命令作为海皇的波塞顿去执行毁灭大地的任务。没有任何神敢反抗宙斯的指令，被孤立的波塞顿迫不得已的接受了这一任务。
　　当海皇从大地归来的时候，他的头上被带上了冷酷的杀戮者的称号，所有的神祗都像躲避瘟疫一样的躲开他。
　　“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已经设立好的圈套，众神都知道，却都不能明说，只能按照宙斯的摆布行动。不，这甚至不是宙斯的决定，在他的身后是那个对权力永无休止渴望的女神——蕾亚。”
　　凯芬嘲笑的撇了下嘴角，失落的眼神中泪光闪烁。
　　“我们一出生就都是被母亲抛弃的孩子。蕾亚她……她只承认宙斯，而我们，不过都是她争夺权力的牺牲品罢了。在她的眼里，我们都是她可能的敌人。为了让宙斯的地位得到巩固，她一直对反抗她命令的儿子下手。我讨厌她对哥哥和波赛顿做的事情，从神话时代就远离她的权利中心。”女人的脸上是忍耐着的憎恶表情：“我也是一个母亲，对我来讲，孩子就是我的一切。我无法理解她的作法……我永远无法原谅她。”
　　深呼吸。波塞顿在我的心里沉默着，我能体会到他的痛苦。
　　不被爱的孩子，在被刻意忽视的地方流着眼泪。
　　“好了，既然已经说破，我就告诉你下面的事情。”火之女神叹了口气，从我的手中接过了已经空了的杯子：“你要去找那个人，去地府吧，她是唯一听到地母的复生办法的人，红发的皮拉。”
　　“皮拉？”我知道这个名字，在神话中它属于一个伟大的女人，没有她，人类就不会再次繁衍。
　　大洪水覆盖了几乎全部的大地，无辜的人类险些被灭亡殆尽。而地母该亚借了公平女神的神殿向唯一存活的两名人类说出了复生的方式：
　　……洪水终于退去，大地荒芜，一片泥泞，如同坟墓一样死寂。丢卡利翁看着这一切，他禁不住淌下了眼泪，对妻子皮拉说：“唯一的爱人啊，我朝远处眺望，看不到一个活人。我们两个人是大地上仅存的人类，可是，我们也很难生存下去。天空出现的每一朵云彩都使我惊恐。即使一切危险都过去了，我们两个孤单的人在这荒凉的世界上，又能做什么呢？唉，要是我的父亲普罗米修斯教会我创造人类的本领，教会我把灵魂给予泥人的技术，那该多么好啊！”妻子听他说完，也很悲伤，两个人不禁痛哭起来。他们没有了主意，只好来到倒塌的圣坛前跪下，向众神恳求说：“神啊，请告诉我们，该如何创造已经灭亡了的一代人类。啊，帮助沉沦的世界再生吧！”
　　“离开我的圣坛，”一位女神的声音回答说，“戴上面纱，解开腰带，然后把你们母亲的骸骨仍到你们的身后去！”
　　这个故事里蕴藏着一个秘密，让人从死处复生的秘密。
　　“去吧，去找她，你们会得到想知道的一切。”离开凯芬家的时候，女神这样对我们说，而她的女儿也跑出来和我们告别，凯芬微笑着抱起自己的孩子，将脸颊和女儿贴在一起。
　　走出很远，我回过头去，深蓝色的夜空上群星闪烁，在一栋被月桂树包围的白色小楼外，美丽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站在院门口对我们招手告别，她的红发在风中如同火焰般飞舞。
　　返回的路上，波塞顿一直不说话。我知道他心里很痛苦，为了那次大洪水。
　　在经过了那个有小水池的广场时，他终于肯说话了。
　　“娜洛。”
　　“唔？”我停下脚步，水声在已经寂静下来的夜里显的很嘈杂。
　　他又一次的沉默了，过了好久，我听见他微弱的声音：“不管凯芬为我怎么解释，那些事情都是我做过的……”
　　我想起那些战争中的士兵，想起处决犯人的执行官，想起研制原子弹的科学家。他们从某一个角度讲，都是有罪的。但是，他们又是这么的无辜。
　　“我……我在动手前去了该亚的神殿，请求她保留人类的种子……”
　　我怔住了——在被迫动手去毁灭之前，波赛顿顶着诸神施加的压力，偷偷的做了挽留住生命的努力。
　　夜晚的月桂发出清新的香气，天空是深邃的蓝色。在我身旁，水池中晃动的水面倒影着夜空，星星密集的如同垂落的宝石，我向它们伸出手指，那些光芒便如同在我指尖跳动。
　　真实又美丽的世界，让我无法割舍眷恋的人世……
　　而波赛顿又何尝不是，即使他总是做出对一切都克制而冷淡的态度，我只能相信这是因为他男人的自尊。我所体会到的，是这个王者一直隐藏在不羁下的，对这个世界的爱。
　　“这件事情只有安芙朵琳蒂知道，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因为那时的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对我的看法……现在说，只是不想让你也讨厌我。”
　　休普诺斯说，他不想因为对我做出的伤害而被我厌恶。
　　我似乎看到罪责之日的场面，波塞顿从白色的柱廊间走过，一脸的疲惫。而其他的神祗都背向着他，并且在他走过后从身后指指点点：“看啊，那个冷血的神回来了……”
　　他真的不在乎吗？还是，已经无法辩驳。
　　斜坐在石雕的水池边缘，我的手指划过清冷的水面：“鸣海，问个问题好吗？那个时候的希望女神是怎么对待这件事情的？”
　　“呼……不记得了，当时我混乱的很……那个时候你应该在冥界。”
　　跳下水池，我站在夜色下将手臂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好了，别去想了！如果不是你对该亚的祈祷，人类早就灭亡了！而现在之所以能找到让你恢复实体的信息，是命运对你当年那么做的回报。”
　　“娜洛？你认为我……”
　　“当然！想想看，对于这件事，裁决者才是真正有罪的，而你不过是在其位的执行者。我，作为人类的娜洛也不认为自己会因此讨厌你。这件事情就到这里，鸣海再这么哀伤，我都要感觉自己变成装着无糖衣苦药片的瓶子了，”用手将池水撒在地面上，尘土的味道就弥漫起来：“好了，海皇大人，你不是希望见到你的爱人吗？那就要努力了，说什么只看看她就离开那样没勇气的话，你难道不想真正的用双手拥抱她吗？打起精神来，我们不是会去冥府么，想着这件事情，到那里首先要做的就是去找皮拉问清楚。”
　　“娜洛……”
　　“喂，打起精神来，我可不希望鸣海先生是萎靡不振的样子哦~”
　　海皇笑了出来：“喂，你的口气什么时候这么强硬了？”
　　“啊……”脸红，我不好意思的笑：“对不起，我不过想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的。”
　　“可是……你这样厉害会嫁不出去的！”
　　“怎么会……”我怔了一下，那个声音不是从我身体里发出来的。
　　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我身后，几乎挡住了整个天空。
　　“啊！”
　　“哎呀……”
　　尖叫和哀怨的呼痛声同时响起。
　　一分钟以后，达拿都斯才从地上坐起来。
　　“你把我的腿踢折了……”大个子一边哭诉一边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太暴力了，一点都不可爱。”
　　刚才快要被他吓死，我的心脏跳的超过200下/分钟，看着死神完美到有些白痴的脸，我哭笑不得。
　　“大人，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出现了。不是去一个餐馆视察去了吗？”
　　“55555……人家好心的带鹅肝酱过来，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对我……”大个子依然带着怨念小声的说着，将手里保护的很好的纸盒递给我。
　　“那……再次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注意到，原谅我好吗？”没办法，我也只好蹲在他身边一起郁闷。
　　海皇的反应是——活该，怎么没踢死这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