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宫神话·封印之地》荀夜羽

105、My way

　　“走开！不要杀我！不要！救命！救命啊！”
　　好像是被吓到失声的叫喊一刻都不停的被叠加的回声叙述着，但是语气却像是一个小孩子在闹别扭。我压住耳朵扭过脸去：“还没结束吗？田野，想想办法制止她一下ok？被人家听到会怀疑你武力逼供的。”
　　“嗯。”简短的哼了一声，穿着一身全黑的正统西装，表情好像是出席葬礼一样严肃的冥王大人站在接近Elysium的空中继续他的问话：“告诉我，你手里的刻印是谁拿来给你的，你又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抽搐的笑——这已经是他第一百零一次提问同样的问题了！果不其然，回答田野的是继续保持凄凉腔调的尖叫声。
　　“救命！救命啊！救命！救命啊……”
　　痛苦的捂脸——你们……开始都乐于这个“法官审犯人”的游戏了吧？
　　“喂，娜洛。”
　　“嗯？”回头看着仍旧面无表情的冥王，我尽量保持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态度微笑着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让我试试看？”
　　摇头，冥王轻轻的叹气：“你刚才说的……武力逼供，有相关的资料吗？”
　　Wow～这家伙终于想到让我一起来吓吓那个不听话的女人了吗？
　　耸肩：“很多哦，我看过描述审判异端者的铜板画，最轻的也是要鞭挞放逐，严重的，能够在审讯中就丢掉性命的哦。”故意将声音压的很阴险，我露出一副邪恶的笑容：“潘多拉，要试试看全身涮满了柏油然后再贴上鹅毛游街的游戏吗？还有，一种叫做铁处女的刑具，是用……”
　　“在我们沉睡的时候，人类的一些创新真是残忍。”打断了我的叙述，高贵的冥王大人嘴角撇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可以在网络上搜索一下，我需要一些来写东西……说吧，潘多拉，是谁给你卡厄斯的刻印的……”
　　一大块血红色的玛瑙咯喳一声敲到了他的头上，我收回了投掷完毕的手，狠狠的抓着不知道什么原因而突然出现的，剑锋已经扭曲变异的重剑阿克西亚大吼：“你在这时还想着搜集毕业论文的资料吗？田野同学！！”
　　传说中亡魂的终极审判者的称号可以拿开了，我肯定那样的工作都是拉达曼提斯他们做的。而这个家伙，问询的经验果然连怀疑我酒后驾驶的高速路警都不如。
　　心突然因为胡思乱想的事情震动了一下——我的小车，已经坐不下背负着四只银翼的我了。
　　过去的日子，回不来了……停下，娜洛，你在想什么呢！
　　“走开了，小孩子，让大人来处理吧！”克制着心头再度汹涌的悲伤，我飞速的从柱石间冲了过去：“听好了，潘多拉，如果你不说实话不合作，我就用500只章鱼的墨汁喷到你的身上，让你丑的连自己都认不出来！快说，是谁给你的这个？”
　　“你、你……我也不知道，但是，就是刚才在天空中说话的那一位，我记得他没有起伏的声音……我说了，别拿那些恶心的东西过来！”
　　向着微微张开嘴的家伙得意的弯腰，做出谢幕的姿势——解决。
　　“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进入这里的么？”
　　“树”铺展在城市边缘的触手开始像女人的身体那样柔软的扭动起来，发出天真烂漫的声音：“真的不知道哦，我刚才说过了的……我讨厌你，希望！讨厌讨厌讨厌……”
　　“你呢，哈迪斯大人，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么？”
　　轻轻的摇头，冥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们的敌人，不会是卡厄斯吧？”
　　“不会的，娜洛，卡厄斯是永远中立的存在，一切事物的盛衰善恶对他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我们只是一个漫长的梦境中的片断。而就现在来说……”田野温和定的微笑：“离宇宙灭绝的那天还很远。”
　　点头，希望也是因为被该亚的思绪推动，而诞生在宇宙的原点旁的初代神，如果不是被带离那里来到众神之中，本身确实是没有任何情感的存在。所以，我能够理解这个世界的兴衰对于卡厄斯来说代表的只是“0”这样的概念。
　　和我们敌对的，应该就是他们了——因为被次代神祗推翻，而不得不隐藏在世界边缘的第一代神祗们。也只有他们的巨大能力，才能得到被该亚监管的，只能由历代神王短暂使用的卡厄斯的刻印符号。
　　从神话时代就是这样，被渐渐遗忘消失的他们，憎恶着这个由第三代神祗建立的世界。
　　哈迪斯，现在只剩下你了——我几乎能听见他们欢呼的声音。
　　宛如巨大金字塔的倒错城市之下，田野安慰的笑容依然如清风般的放松。
　　笨蛋呢，别在装没事了，冥王。
　　“我要进入城中了，田野，站远点……听话，这件事情，我要自己完成。”
　　他终于没有跟来，只是小声的回应了一句。
　　“希望……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等你，小心……娜洛。”
　　突然的就被这样的声音触动到落泪，我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坚硬宝石之剑，克制着想要冲回他身边的冲动。身后的男子是我一直意图亲近的家人，而我此时却无法接近他。因为一旦碰触到大地的尘土，我就会变成要杀了他，毁灭一切的恶魔……
　　希望……是恶魔吗？潘多拉，你到底保留着什么可怕的记忆？也许，你就是我最后的封印，也许……不是……
　　逃避是没有用的，一切都是早晚要面对。潘多拉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背负着各自命运的人们啊，行进在各自不同的轨道中，也许只是一次错身而过，我们就会再次迷失了彼此的方向。
　　“喂，女人，让我带你离开。”倒垂的残垣断壁就好像是死亡的森林，曾经亮丽美艳的色彩从碎裂的地方断开，露出骨殖的惨白。
　　“又是你，讨厌的恶魔！”
　　女人的手臂再度向我扑来，用超出想象的蛮力撕扯着我的防御。相比之下，她的憎恨是这么的透明，却又简单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这不是她，不是完全的人类应有的反应。
　　挥舞着星光斩断不断涌出的触手，时间缓慢的如同夕阳的坠落，我只看到苍白的液体在眼前飞溅，好像永无止境的重复着同样机械的动作，生长的怪异力量由此被消耗了，树的行动渐渐由暴虐而变得缓慢下来，而我也来到了树的旁边。
　　她在哭，因为恐惧。
　　叹了口气，我伸出手，透过依然旋转的星光去触摸树的茎干，入手的是皮肤一样的细滑感觉：“告诉我，那些是真的吗……关于杀了人的事情……”
　　我听到了回答，那些指责的声音和不能一下子详细叙述的事实。
　　低下头，无奈的笑着——虽然是已经从一些文献的片断回忆中模糊的感知到了那些事情，不过，被亲口证实了的时候，仍然会彻底的绝望啊……
　　差不多了，现在，就让我实现对皮拉的应允吧。
　　“提前说一句，我对女人没有感觉……所以希望你不要认为这样的事情是在骚扰。”
　　放开手，剑就自动的浮在我的身边。拔开了塞住金色瓶子的蜡封，我仰头将里面的凉凉的液体倒入嘴里。防御的星光在一瞬间消失，我伸出双臂，紧紧的拥抱住柔软的树干。
　　“干什么！放开我！”树干一再扭动着想要摆脱我的侵害，女人的声音哭喊着咒骂：“啊！你在干什么！滚开，魔鬼……”
　　没有理会对方的挣扎，我埋下头，尖利的齿嗫咬入柔软的肌肤，在尝到了腥甜的味道之后，被舌挤压着的，带着我体温的温热液体顺着伤口注入了进去。
　　想要将我拉开的手臂停留在我身后的羽翼上——一片银色的羽毛被拉了下去，回旋着消失在风里。
　　“啊……”
　　轻声的叹息，“树”的力量忽然被消除了一样软弱了。
　　“被约定禁锢诅咒的女人啊，脱离开被封印的悲哀吧。潘多拉，请记起你作为人类的身份，回到你的家人身边去……”
　　作为树的残影衰败了，收缩的白色肢体慢慢的转变为一层雾气。擦着嘴角，我静静的看着越来越萎缩的物体，直到她的原型出现在我的双手间。
　　一名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妪张开干瘪的嘴洞看着我，光秃秃的头顶稀松的披散着几缕透明的长发，萎缩的身体老树一样的盘曲着，骨节涨大，褶皱的皮肤从身体垂落，一层一层的挂在嶙峋的肢体上。生命的气息脱离了被恶意的禁锢，飞速的从这个衰败的身体中倾斜而出。
　　哀伤的和她对视，只有她的眼睛，仍然透明清澈。
　　垂死的老人缓缓的动了动嘴，我低下头贴近她。
　　“我……我是……”
　　闭上眼睛，微笑着回答她：“你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潘多拉。”
　　风从我的双臂间吹过，灰白的尘埃划出一弯弧线在风中消散——完全衰败的女人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仰起头，脱力一般的疲惫——我刚刚亲手将一个生命送入了永恒。
　　“……真好。”
　　心震动了一下，轻声叹息的意思波动着传入我的心里，满足的口吻。
　　“一直都希望……可以死去……”
　　转过身，炫目的美丽灵魂侧着脸，似乎在体会解脱后的快乐一般闭着双眼——我在千年前看到的那名可爱的美人双手放在胸前，小声的说着，透明的身体后面一对蝶翼缓缓的煽动：“终于可以死了啊……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被和神主的约定禁锢在此……谢谢你让我忘记了是什么样的约定……”
　　“对不起，潘多拉，我的城让你受苦了。”
　　“不，我已经忘记了，全部都忘掉了……但是，我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我来到人间，做了母亲，我想起了爱我的丈夫和儿女们，还有自己人类身份，我想起了对他们的爱和眷恋。”
　　“他们也很想你。”微笑，张开的手掌中心，出现了一湾光的湖泊，这湾光芒慢慢的扩大，穿过了我的手掌向下方铺设出一个完美的环形区域，我垂下手，指尖点着湖的中心，瞬间的涟漪将一枚五芒星展开其上，在交错的符号出现时，星的中心缓缓的开启了。
　　“母亲，我终于找到您了。”人类复生的关键——红发美女皮拉的灵魂，从湖的水面下伸出了双臂，紧紧的抱拥住了自己的妈妈潘多拉。
　　“女儿……我想起你了，我的皮拉！”
　　“母亲！”
　　在母女的呼唤声中，我转过了头，掸掉了不断坠落在铠甲上的淡蓝色的凝固泪水。不远的地方，站立着同样寻找了我千年的男子，温柔的目光中星辰动荡。
　　“田野，我成功了。”
　　“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蹙着眉头的英俊男子，一副哀伤和快乐交织的表情：“我知道的，娜洛。”
　　“女神，”皮拉呼唤着我：“我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希望。现在，为了表达我的感激，我会履行对雅典娜的约定，将死者复生的方法告知于您和冥王陛下。”
　　皮拉柔和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播，讲述着繁复到难以想象的咒语和仪式。田野和我仔细的听着，泪眼朦胧——终于可以让鸣海复活了，终于可以达成曾经的誓言了。
　　终于……
　　海皇，你回来了之后，一定会帮助自己的哥哥，而我……
　　我已经不想再继续战斗下去了。
　　“就是这样做，谢谢您，希望女神；谢谢您，冥王陛下，我们会再度进入永恒，感谢您为我们做的一切。”
　　美丽的灵魂手牵着手，向我和田野致意。
　　没有转身，我稍微抬高了一点声音：“大人，请你也帮我一个忙，好吗？”
　　“好的，我的小女神。”身后的男子回应我的声音和语气，和千年前依然没有任何分别。
　　“请你……将娜洛的身体带离这里……娜洛是属于人间的，我想……让自己的身体回到人间去安葬。”
　　不敢回头，如果可以忽略，就都不要去看到的好……那些我做出轻松的表情下的痛苦，还有他刻意掩饰的哀伤。
　　“她在上面，那片草原的中心。麻烦你了，田野。”
　　“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希望……”轻声的说了一句之后，冥王的力量退出了Elysium，向上方的草原飞去。
　　在等他走开之后，我上前一步，小声的说：“回去吧，潘多拉，皮拉，你的孩子们都很思念你……请原谅我做过的那些事情……”
　　透明的手指按住了我的嘴，皱起眉头的潘多拉阻止了我的话语，在这一刻，她成熟的就像每一位母亲。
　　“不用那么说，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时，就完全的理解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虽然我还是开启了恶梦的盒子，但是我知道，我的孩子是不会因此而恨我的。”
　　同样美丽的惊人的红发女子皮拉的灵魂，紧紧的挽着梦幻一样娇艳的潘多拉：“是的，妈妈，我们都很感激您，将我们带入人世体会生命快乐的您啊……”
　　点头，我伸出手，摸着微闭着双眼沉醉在幸福中的灵魂的脸颊：“妈妈是永远爱自己的孩子的，孩子也是这样，就算是离开了人世也不会轻易就阻隔这样的思念……我坚信这一点，但是，我做过的事情……无法就这样忘却……”
　　“希望……听我说，”美丽的女人微笑款款的点头：“我之所以会离开大家去寻找宙斯，不是绝的心有愧疚，而是希望他能在我的恳求下停止毁灭人类——我的儿女们的念头。我，从来就没有对将你交给我的儿女们的事情上后悔过。”
　　什么……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我捂着脸抽泣起来。
　　在安慰我吗……一定是这样，传说是没错的，我——希望女神，就是被潘多拉带入人间的恶魔。
　　希望女神，犯过无法救赎的重罪。
　　“别哭，希望，你没有做过母亲，还无法理解我的见解。我记得自己曾经憎恨过雅典娜和你，但是现在不会了。骗了我的不只是神，还有轻信的我自己。而你，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也不是你应该承担的罪，人类早就已经原谅你了……”
　　化为流星光芒的灵魂飞跃过无限的时空，进入了永远的国度。
　　我站在城市的中心，手中握着一枚金色的叶子——一直插在潘多拉身体中的，宙斯应允人类不死的橄榄叶。
　　保有这个承诺的潘多拉，被完全的消除了在人间生活的记忆，只是作为一个守着这个城市的寄生者留在这里，在没有尽头的等待中度过了千年。
　　在他们痛苦的互相寻找着自己生命意义的这千年的时光中，我却完全沉睡了，藉以逃避承担那些无法辩驳的重罪。
　　如记忆中那样，本体是一块石头的希望女神丝毫不会受到忘川之水的影响。
　　真是悲哀，我偷偷的喝掉了一口。
　　果然，还是忘不了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啊。
　　苦笑着将手中不死的指令丢下大地，我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为什么我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原谅了我……我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碎裂的声音从我的心底传来，接着，大地忽然摇晃了一下。忽然唱响的雄伟和声中，Elysium向着一边倾倒。世界最美丽的城市，马上就会完全的翻转过来了。
　　我看了一眼下面，指向大地的箭头缓慢的离开了那个点。
　　田野，我所能清除的这个世界最大的隐患，就是希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