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人如玉》十三间楼

24、焦骨牡丹

　　醒来时，半檐残雨。
　　昨日过得轻松，许攸总觉得不太真实，从前都是很难受的，今日却只是身上有些酸痛，头清目明。

　　而且自己居然很规矩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真难得。

　　“下次还是这样就好了。”
　　目光落到泼了墨的白纸。
　　记忆回笼，清净经，笑面鬼。
　　昨日，仿佛，似乎，并不是自己的臆想。

　　造孽啊！
　　她昨天都做了些什么？
　　哦，没做什么，就是递茶他不喝，然后又躺在人家怀里。

　　她说了什么？
　　好像当着他的面叫他笑面鬼，还说了小时候的事情。
　　太丢人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罢了罢了，就算传到小皇帝耳中，就说自己得了疯病，对仇人恨之入骨才会如此，至于其他的，其他也算不得什么。

　　柳尚书那边他是查不到什么的，香囊也早就被许攸烧了。

　　“不过这字写得倒真不错。”
　　整理好思绪，说服自己后，她甚至有闲情逸致去看宋知声留下的笔墨。
　　点如山颓，滴如雨骤，狂狷疏放，她就写不出这样的字。

　　可她今日没有见到人，之后一连几天也没有见到。
　　“也好。”

　　作为不教经书的先生，许攸在国子监每日都很悠闲，年纪大一些的学生，都是有家中请的先生教导琴艺，她只需要带一些小孩入门就好，一日最多两次课，有时候连着三天都是空闲，无事时偶尔作画，每日翻看琴谱，练字看书，多少年没这样惬意过，许攸很满意。

　　偶尔还能看看少年人争风吃醋，斗嘴耍滑，很有意思。
　　待在这里，仿佛人也年轻了一些。
　　自然，若是不用准备考核的试题，那就更好了。

　　“一定要上报吗，我的课不能自己做主？”她得知自己还要安排期末考核的试卷，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好考的，于是询问能否改一改，结果得到的回复是要与祭酒面谈。

　　“原先没有这样的例子，我等做不了主，许先生，您还是亲自去请示祭酒。”
　　若不是看在她世子的身份，才没有人会理她。

　　没办法，许攸只好让人带路去找祭酒。
　　路过校场，有个班的学生在上课，驻足观看了一会儿。

　　“这是我们新来的骑射师傅。”
　　那难怪许攸没发现，她小时候最讨厌骑射。
　　“先生要进去看一看吗，师傅射箭可准了！”

　　“听着里面的欢呼声便知晓，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校场灰尘多，气味也难闻，进去会弄脏衣裳。

　　她就站在院门，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宋知声。
　　一身红衣，神采飞扬。

　　其实他不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讨厌。
　　“你喜欢牡丹吗？”
　　“当然喜欢啊，不过……”
　　“不过什么？”
　　“院里的先生们，大都不爱牡丹，觉得过于俗气，只有我们这些俗人才喜欢这般艳丽的花。”他挠头道。

　　“哪里就艳丽了，分明是雍容华贵。”她为牡丹分辩。
　　“许先生倒是不同，不像别的先生偏爱梅兰竹菊之类。”
　　“文人多爱这些，我算不得文人。”

　　“您同我们这些莽夫还是不同的，怎么不算文人？”
　　许攸没有继续同他分辨，看着宋知声再中靶心，扔下弓，又翻身上马，身姿潇洒利落，煞是好看。

　　她欣赏道：“洛阳有一种牡丹，名为焦骨。颜色殊丽，它还有一别称，叫洛阳红，是唯一以洛阳命名的牡丹。”
　　“上京中，很难见到了。”
　　“先生博学广识。”
　　“好了，走罢。”

　　在许攸的据理力争下，原先的琴艺考核变成了每人一篇琴谱心得，由她评分。

　　傍晚散步终于不用躲着学生了，前些日子她在湖边散步，见湖心亭有两名学子在对弹，结果不知怎么二人争执起来，差点落水。
　　后来才知道，二人是好友，约着一起练习，但都觉得对方琴艺奇烂，无法忍受，忍无可忍动了手，才差点造成了一桩事故。

　　回住处时，又路过校场，学生们各自练习，宋知声坐在一颗垂柳下摆弄着弓。
　　许攸没有上前搭话的意思，转身离开。

　　“世子。”
　　“许先生！”
　　许攸当没听见转身便要离开。
　　宋知声却比她要快。
　　“来都来了，要不要试试？”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弓，许攸拒绝：“我不会这个。”
　　宋知声怎会轻易放过她，拦在前方，“我可以教你。”

　　“我就试一次。”
　　四周那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与宋知声纠缠太久。
　　她其实学过，只是多年没有碰，十分不适应。

　　“不是这样拿的。”
　　宋知声教得认真，看许攸尝试了好几次，都是错的，于是亲身教导。

　　他身上，有国子监常熏的香的味道，还有木屑和沙土的气息，许攸并不反感。
　　“世子，凝神。”
　　箭破风而出，钉在了柳木上，带走了半截柳枝。
　　周围一片喝彩。

　　“我还有事，告辞。”少有的慌乱。
　　“下次来，我教你骑马！”
　　下次一定避着校场走。

　　“少主，你去哪儿了？怎么面色这样红？”
　　松萝早早来了，但见室内整洁，许攸不在，等得十分着急。
　　“去找祭酒有事，我方才走得急了些，很明显吗？”
　　“你自己看。”
　　松萝将镜子举到她面前。

　　“看来昨夜过得不错，没有很折腾，今日才气色红润。”她放下心来。
　　昨夜……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粉面含春？”
　　“闭嘴。”
　　“还不让人说话了。”
　　“我觉得你有必要好好学成语。”

　　“松青那边怎么说？”
　　“人已经到了。”
　　“让他万事小心。”

　　“少主你还担心他呢，他知道你的壮举，肯定会吓得半死。”
　　“先不着急告诉他，等回来再说。”
　　“好吧，他这边能拖一拖，可是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人等着呢。”
　　“我知道。”
　　她抚额，念白几天前便来了消息，说催莺已被他安置好，还是要与她见面。

　　“找个时间，去琴行，我这把琴年纪大了。”也是时候修理一番。

　　“你昨夜一直在院外守着？”
　　“没错。”
　　“可曾见到什么人？”
　　“没有，怎么少主昨夜有见到别人？”
　　“许是幻觉。”

　　在宫内他进出自如，在这里也一样。
　　许攸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
　　目前看，宋知声对她没有敌意，但还是得多几个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