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果实与白婚纱》连理芝芝

1、001

　　国庆小长假，沈念从S市返回C市看望爸妈。
　　大学毕业三年，沈念便一直留在S市发展，偶尔遇到合适的假期，才回C市一趟。

　　这次回C市，一是为了看望爸妈，二是为了参加陆星泽的婚礼。

　　上个月初，她收到来自陆星泽的结婚请柬。
　　请柬很新颖，是封设计得十分精美的邮件，点开不仅会播放音乐，还有动画。
　　只不过沈念没心情去欣赏这封邮件独特的设计。

　　那个时候她在加班开会，听老板叽里呱啦给他们画大饼，她听得昏昏欲睡。
　　拿出手机想摸会儿鱼，正好看到陆星泽发来的邮件。

　　她精神了。
　　邮件上的那个名字唤醒了她藏在心底很久的记忆。

　　陆星泽，那个她在人海中一看背影就能找出来的人，那个她连聊天框都不看点开的人，那个她暗暗藏在心里恋想十年的人，要结婚了。

　　鬼使神差，沈念点开那封邮件。
　　不知道陆星泽用了什么技术，邮件一点开就开始播放音乐。
　　梦中的婚礼，舒缓中带着俏皮，将这沉闷的加班氛围无情打破。

　　同事的目光一一扫射过来，特别是对上老板那张写着“等着扣工资吧”六个大字的脸，沈念简直羞红了脸。
　　她向来惧怕成为焦点，只好低下头道歉。

　　手机攥在手中，像是块烫手山芋。
　　掌心是热的，面颊是热的，眼眶是热的，独独心是冷的。

　　回到租住的城郊破小区，沈念把手机丢向一边，直接栽进硬邦邦的钢板床。
　　幸好枕头是软的，她整张脸埋进枕头里，感受着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直到那种窒息的感觉冲破大脑，沈念才翻过身。
　　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发黄的灯光，慢慢花了眼。

　　她跟陆星泽是高中同学。

　　一个班里，五六十个人，人与人之间总会有些微相似之处。
　　但她跟陆星泽却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他开朗，就像是阳光，几乎跟全校师生都能打好交道。成绩好，情商高，性格好，学生喜欢他，老师喜欢他，大家都喜欢他。
　　夜空中会有很多星星，少部分璀璨，大部分暗淡。但陆星泽不是星星，他是太阳，不用抬头就能看见的太阳。
　　而且据说还是家里很有钱的太阳。

　　沈念不是太阳，甚至不是星星。如果非要有个比喻，她一定是夜空的乌云，跟漆黑的夜空融为一体，谁都看不见。
　　成绩一般，家境一般，长得一般，性格一般。种种一般叠加在一起，她就是个一般的普通人，班里的小透明。
　　不会有人喜欢，也不会有人讨厌，哦对了，也不会有人记得。
　　提起她时，大家总会先想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哦，原来班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啊。

　　她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因此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
　　少女的心事无处倾诉，便像是一颗种子埋在心里，生根，发芽。

　　吸引力是个很奇特的东西，有些人你看他第一眼就知道喜不喜欢。
　　看第一眼就能喜欢上的人，今后的许多年都忘不掉。

　　新生入学军训，沈念在满是陌生人的环境中显得十分局促，班主任是个严厉的中年男人，开学第一天就给人下马威。
　　沈念不敢低头看手机，两只手不安地握成拳头。

　　领军训服，她是最后一个去领的，她领到的军训服，破了一个洞。
　　那个洞不偏不倚破在咯吱窝，完全穿不了。

　　沈念看着那个洞发呆，而班主任板着脸说正事，“拿到军训服就赶紧回座位。”
　　这话中气十足，压迫力强大，沈念不敢吭声。

　　可她是住校生啊，又没带针线，没办法缝补。
　　焦急，为难，可沈念不敢说出口。

　　她就是这么个温吞的性子。
　　或许是班里实在太嘈杂，惹得班主任心情不好，他看向沈念不耐烦道，“你是有事吗？”

　　“没、没事。”
　　还是待会儿再说吧，沈念垂下头，回到座位。

　　待会儿，待会儿是多久呢？
　　班主任炮语连珠，安排完事务后便风风火火地离开教室，只留下几个班干部管理纪律。

　　没赶上。
　　座位上的沈念坐立不安，她看着班主任心里想着下课要去找他，可是她到底是没赶上。
　　看着怀里的破衣裳，这该怎么办？

　　“同学，需要帮忙吗？”

　　说话的是陆星泽，刚上任的班长。
　　白色的衬衫在他身上穿着显得干净又美好。

　　他的声音就跟他的长相一样干净。

　　陆星泽笑了笑，他指向沈念怀中的军训服，“之前就注意到你了，军训服是我从教务处取来的，可以交给我，我去帮你换。”
　　说着，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拿的时候没注意到。”
　　意思是没注意到还有一件军训服破了个洞。

　　之前就注意到你了。
　　注意到你了。

　　原来她也可以被人注意到。

　　心脏忽然就像棉花似的陷下去一块，仿佛呼吸都凝固。
　　沈念连忙手忙脚乱地将军训服递给陆星泽，一边道歉一边说感谢，胡言乱语，语无伦次，最后只好闭上嘴巴。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或许多年后陆星泽的记忆早已模糊，但沈念对当时阳光照在哪个方向，教室里的桌子是怎么摆的，陆星泽说了几个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些对陆星泽而言轻描淡写的小事，对沈念来说，都是年少暗淡时光中的浓墨重彩。

　　高一上，他们做过一个学期的同桌。

　　那个学期是沈念年少时光中最快乐，也是最自卑的日子。

　　他们是同桌，但也仅仅只是同桌而已。
　　她跟他的生活没有丝毫关联，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陆星泽是个对环境适应能力很强的人，不到一个月就跟班里所有同学都打上了交道。当然，大部分都是主动被吸引来的。
　　每天来找他的，还有别班同学，年级上的老师。
　　都是陌生面孔。

　　陆星泽长着一张高冷脸，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然而，他却不是朵高岭之花。
　　性格开朗温柔，沈念基本上没见过他生气。

　　唯一一次，是周五放学，校外。
　　一群小混混围住他，当面挑衅他，领头的小混混手里好像拿着什么照片。

　　周围围了好多人，沈念是其中之一。

　　陆星泽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一向如此淡定。
　　他只是慢慢走到小混混跟前，朝小混混招招手，示意小混混抬头听他说话。
　　也不知道陆星泽说了什么，小混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屁滚尿流地见了陆星泽就跑。

　　沈念的心七上八下，最后被一股气捧得老高，炸成一朵烟花。

　　事后，陆星泽像个没事人，跟兄弟该打球打球，该回家回家。

　　能被所有人喜欢，是有原因的。
　　陆星泽就是原因。

　　很长一段时间，班里传出谣言，说是那个公开表白陆星泽的学姐现在不出声是因为被陆星泽私下拒绝了。
　　第二条谣言是，陆星泽有喜欢的人，只不过在外校。当时小混混手里拿着的照片，就是那个女生的。

　　沈念七零八碎听了些谣言，她想做出漠不关心的模样，可她根本没办法做到不关心。
　　哪怕只听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沈念都会机敏地竖起耳朵。

　　有时陆星泽坐在座位上跟同学聊天，沈念就坐在他旁边认真地做题。
　　尽管她眼睛看着书本，可已经很久都没翻页，也很久都没落笔了。

　　她怕一落笔，就会写下他的名字。

　　没人会知道，这个看似在书海中废寝忘食的女孩子其实是个偷听的小贼。

　　沈念不喜欢自己这样，偷听，又猥琐又恶心。
　　可是她控制不住，只能在心里唾弃自己，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被人发现。

　　她只是想多了解陆星泽一些，可她发现，越是了解，她跟他的距离越远。

　　她听到那些男生调侃陆星泽，什么时候邀请他们去他家三层楼的别墅开party.
　　不要说三层楼的别墅，沈念连这座城市的别墅区建在哪里都不知道。

　　做简简单单的同桌就好了，每天早上打个招呼，然后各干各的事。
　　就坐在他旁边，每天闻他身上好闻的洗衣粉香气，是清清爽爽的薄荷。

　　他做他的太阳，她当她的乌云。

　　乌云被太阳一照，就散了。

　　高一上结束后，班里根据成绩调换座位。
　　接下来的五个学期，无论沈念怎么努力，她的成绩始终不能让她重新跟陆星泽做同桌。

　　不做同桌后，他们的交际便越来越少。

　　沈念习惯于在人群中找他的背影，习惯在晚自习前到球场偷偷看他打球，习惯于在视线交汇时装作若无其事地躲开。

　　我没有在看你，我只是在看你旁边的云。

　　久而久之，沈念练就了一个绝技，给她三秒时间，她一定能在一群人中准确锁定陆星泽的背影。

　　其实她觉得这个技能并不好，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恶心的偷窥狂，应该被绑在耻辱柱上。但她控制不住，只要陆星泽在，她就想去看他。
　　上课的时候想，下课的时候也想。
　　可她只敢偷偷地看，如果有一天被陆星泽发现，她一定会像只田鼠一样，挖个地洞钻下去。

　　陆星泽从身边过的时候，平常轻言细语跟朋友说话的沈念也会忽然很大声地说话，语速还会不自然地变快。
　　她的脸很红，这是心虚，因为她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引起那个人的注意。

　　可陆星泽显然没有注意到。

　　后知后觉，沈念为自己的行为羞愧难当。每当夜晚，躺在床上，她想起这些事，都会心跳加速地坐起身。

　　太尴尬了。

　　陆星泽知道她为什么那样做吗？他那么聪明，不一定会察觉不到吧……如果察觉到了，他又会怎样看她呢？

　　她忽然放大的声音，会很奇怪吧，会很突兀吧，会很让人讨厌吧，朋友们是不是也对她的反常行为感到莫名其妙呢？

　　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什么要那样做！

　　真的好像一个小丑啊。

　　那颗种在心底的种子，汲取着少女的血液，野蛮地生长着，肆无忌惮。长出的藤蔓几乎要将一整颗心勒碎。

　　呼吸停滞的感觉，心跳骤停的感觉，对自己胆小温吞性格痛恨的感觉，每见陆星泽一次，就会出现一次。

　　可怜的胆小鬼。
　　活该的胆小鬼。

　　就这样，沈念看着陆星泽的背影走到了毕业。

　　事实证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将来也不会有交集。

　　陆星泽基本上不发动态，沈念几乎是在大一结束后才偶然得知陆星泽去了哪所大学。

　　其实早该能料到。
　　那是她爬上梯子伸长手都够不着的大学。

　　大学里不是没有男生追求过她，可是那颗早已亭亭如盖的心，怎么可能再播种进别的种子？

　　忘了吧，忘了吧，尝试去喜欢别人。
　　可是沈念似乎是牛脾气上身，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跟自己和解。

　　你的兵荒马乱，源自于你的自作多情。
　　所以，你活该。

　　就受着吧。

　　那就受着呗。

　　后来的很多年里，沈念都没再有过陆星泽的消息。
　　时间很长，长到让她都快说服自己，你喜欢的其实不是陆星泽，你喜欢的其实是当初那个赤诚地喜欢着一个人的自己。

　　直到那封请柬，将沈念拉回现实。

　　承认吧，你骗不了自己，你还是喜欢他。
　　不然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难过？

　　可是，你是他的谁啊？你有什么资格生气？你有什么资格难过？
　　自作多情的家伙，你难道不该准备好份子钱去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吗？

　　摸回手机，点开请柬，音乐声响起。

　　梦中的婚礼，真难听。

　　呸，你好阴暗，居然会觉得这欢快的曲子难听！

　　沈念深呼吸一口，开始看请柬内容。

　　她其实不明白，明明都这么久没联系过了，为什么还会收到请柬？
　　既然有些记忆已经死去，那就让他们死去好了，为什么还要唤醒呢？

　　陆星泽依旧是那个陆星泽，说话得体，让人觉得很舒服的陆星泽。
　　他在请柬上说，他邀请了高中的全班同学。
　　他的婚礼，顺便，同学会。

　　沈念垂下眼睫，她又自作多情了。
　　不是故意要请她，只是请了所有人，她刚好在所有人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