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外》曲罢

2、月亮累了

　　那二十鞭不简单。
　　紫蜃堂堂主霍景安亲自行刑，五指宽的藤鞭，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倒刺，在盐水里泡了多时，一鞭是一鞭，扎实的很。霍景安打得极有分寸，鞭子挥下来，只在他背上走，既不会祸及前胸，也未殃及后臀，打人的功夫那是一顶一的高妙。
　　二十鞭下来，池冬背上已无完肤，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行刑完毕，不待池冬起身，一盆醋水兜头泼下。
　　池冬半撑起的身子立刻匍匐下去，剧烈的疼痛令他浑身痉挛，差一点便痛晕了过去。
　　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一波痛楚才过，便硬挺着站了起来。
　　血水自背上淋漓而下，将下面月白色的裤子染得通红，池冬抓起自己的衣服一瘸一拐地朝外走，走一步便哆嗦一下。
　　“池冬，忘了告诉你，方才那水里放了腐肌丹。”
　　池冬背脊一僵，蓦地掉转头来，却见霍景安半躺在一旁的软椅上，两脚高高翘在桌上，一派悠闲适意。
　　“回去后别想着用什么金疮药之类的东西，用就死路一条。”霍景安斜乜着他，话语里颇有些同情之意，顿了顿，又道，“这可是公子的吩咐，你别怪我。”
　　“不会。”池冬道，就知道公子不会这般轻易饶过他，二十鞭如何？就是这二十鞭便可让他脱一层皮，不准用药治伤，还要抵受腐肌丹的毒力，这就是得罪公子的下场。
　　池冬想起宗璩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冷不丁便打个寒战。

　　这一顿鞭刑下来，池冬在床上整整趴了两天两夜。
　　这两天里他被腐肌丹的毒力与鞭伤折磨的死去活来，底下伺候的人眼见他痛不欲生，却没一个人敢上前替他上药治伤，只有老仆陈旺大着胆子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
　　“亭主，你就去跟公子认个错吧。”
　　认错，他也得能爬起来认错才成，何况这不是认错便能解决的事情。
　　池冬勉强睁开两眼，冲他笑笑，哑声问道：“宅子里的那女子怎……怎样了？”
　　“醒了……”陈旺低低道，“可人好像变成了傻子。”
　　池冬闻言呆了许久，傻子！他的好心还是白费了，醉颜酡的药力终究是过了头，那女子成了傻子，也好……总比她痛苦回忆往事却不能报仇的好。
　　这里是江湖之外，踏入此地昔日一切便是往日云烟，以前曾是谁，爱过谁又恨过谁，都已不再重要。

　　到了第三天，他方勉强以内力压制住腐肌丹的毒力，算是活了过来。
　　他从床上爬起来后不到半个时辰，宗璩便派人到了他的住处。
　　来人立在门口冷冷道：“公子遣我来问，池亭主可记住不曾？”
　　池冬苦笑，这是在问他长记性没有，他只有道：“记住了。”
　　这句话后，来人递过来一颗药，道：“那就吃下这个。”
　　池冬吞下药丸的时候，一旁站着的陈旺脸都白了，一个劲儿朝着他使眼色，但池冬却只当没看到，他知道这不会是毒药，宗璩是怎样的人他心里很清楚。宗璩虽严苛不讲情面，却绝非是阴险狡诈之人，若真要杀池冬，他也会明明白白告诉池冬，就如给他下腐肌丹一样，告诉他，这是我的命令，与旁人无关。
　　换言之这便是毒药，他又能怎样？只要是公子的意思，还不是得乖乖吃下去。
　　来人眼瞅他吞下药丸，眼中微有叹服之色，道：“这是腐肌丹的解药，池亭主既服了解药，也能下床走动，便去迎松亭把这几日积压的公务办了，听说都是要紧的事情，公子等着过目呢！”
　　池冬捱了片刻，还是得去。
　　陈旺找来干净衣服帮他换上，话语里不免有气，道：“亭主都这样了，公子还……”
　　池冬道：“天要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点伤又算什么？”

　　这两日里积下的公务却是不少，各色文书卷宗乱七八糟堆满桌案。
　　直忙至夜半，方将那积压的公务处理妥当。从迎松亭出来时，池冬已有些发昏，背上火烧火燎般疼，烧得两颊也是滚烫一片，他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眼前总像蒙着层薄雾，看不大清晰。
　　后来他在这片薄雾里看到了那被关在老宅子里的女子。
　　她在五眼桥下的淇水河畔，在一束清冷的月光里，池冬看到她一步步往河里走，脑子便是一激灵，什么也来不及想，人已从桥上纵下。
　　他赶上前，将那半截身子已泡在河里的女子硬是拖上了岸。
　　“你干什么？你疯了？”池冬大吼，吼过后却是一呆，可不是么？陈旺说这女子傻了。
　　女子湿漉漉地爬起身，迷蒙着两眼问他：“你是谁？”
　　池冬愣了下，道：“我是池冬。”
　　女子似清醒又似糊涂地点头，顿了下，却问：“那我又是谁？”
　　池冬沉默，半晌道：“你是秋秋。”
　　“我是秋秋，秋秋……秋秋……”女子喃喃地念，念着念着便咯咯笑起来。

　　池冬失魂落魄地看着她，只觉浑身冰冷，她是真的……真的疯了么？
　　秋秋笑了一阵，又发了一阵呆，然后抬头望天上的月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转身往河里扑。
　　池冬连忙将她拦腰一把抱住。
　　“我要去找月亮，月亮……”
　　秋秋在他怀里挣扎，胡乱挥舞的手不意碰到他背上伤口，池冬立刻便痛得浑身哆嗦，两手一松，她便脱身了出去。
　　池冬只得咬牙扑过去拽住她裙角，道：“月亮在天上，不在水里。”
　　“水里有……你看，真的有……我要去找月亮。”
　　池冬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总算又将她拖回来，哭笑不得道：“我帮你找好不好？”
　　“好啊！你帮我找月亮……”秋秋闻言不再挣扎，掉转头来看他，一双眼眸因兴奋变得亮晶晶。
　　池冬将她拉过一边，俯身掬起一捧水到她眼前，道：“你看，月亮在我手中。”
　　“真的在你手里……”秋秋拍手咯咯直笑，天真若稚龄孩童，“哎呀，月亮又不在了……再去找，哥哥再去找好不好？”
　　她嘟着嘴，拽着他的衣袖不住摇晃，池冬看到她如此模样，不由自主便点了头，道：“好。”
　　池冬觉得自己是疯了，分明月亮在天上，他却陪着这个疯女子在水里捞月亮，身上一阵热一阵凉，下边的袍子湿的滴下水来，他终于再熬不住，歪在地上低低喘气。
　　“哥哥起来，月亮不见了……找月亮。”她只是闹着找月亮。
　　池冬有气无力道：“月亮累了，我们明日再来找它可好？”
　　“那你明日还会陪我么？”
　　“会的。”

作者有话说

　　嗯，继续写，别霸王我，该收的收，该说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