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与太阳之子》Sun森森

78、第78章

　　画面中，赢重明静静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声音波澜不惊：“姬殇，我想，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们应该已经到达玉虚峰了吧？如果你们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了解到文明边界了；如果神已经找到你们了……希望你们还活着吧。”
　　“人类如何长存呢？我一直认为，人类应当披荆斩棘、翻山越岭，最终成就不朽。为此，我们当克服一切痛苦与苦难。然而，我的道路似乎也要失败了。不，或许我们只是还没能找到那条最有希望也是最为艰险的道路。”
　　“你或许一直不理解，为何我要效力于神。”
　　“你认为人类的文明边界是那个来自天狼星系的‘神’吗？不，人类有自己的文明边界。甚至可以说，在七日之灾之前，人类早就已经见到了文明边界。”
　　“人类的文明边界就在于几个世纪前，人类创造了资本，将未来作为赌注以获取当下的筹码。这种资本的力量已经渗透进人类的骨髓，渗透进文明的每一个领域，它掌控着人类的未来。而只要人类还渴望未来，就将继续饮鸩止渴，直到卖出绞死自己的那根绳子——我们甚至还将创造各种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来合理化那根绳子。此后，无论技术如何进步，人类试图以什么学说和措施挽回未来，都不会有任何本质效果了，因为它已经成为人类文明的根基。从此，这世界遍布假象，人们为了金钱而奔波，实际为金钱所奴役，找不到真正的快乐。”
　　“资本的本质就是在私有制体系下，人类对‘未来一定会更好’的共同想象。而人类为了文明不被瓦解，就不得不用尽所有办法去实现它。人类借此得以实现指数级发展，但先代人类的所有痛苦也都来自于此——必须永不停歇地追赶自己的这种想象。而在文明边界之下，未来未必会更好。”
　　“资本作为自我成长的力量和意志，会将所有人类异化，然后裹挟着我们正面冲击文明边界。人类曾用尽了全部力量向它发起过一次战争，但我们失败了。之后，即便是最伟大的国家，面对资本力量的唯一办法也只是利用它、遏制它，但永远无法离开它、失去它。”
　　“人类同资本一样，都成了自身的掘墓人。从资本诞生的那天起，人类就已经没有任何方法摆脱它了，人类将与它同生共死。”
　　“而七日之灾后，神作为一股人类无法抵挡的力量强行摧毁了这个根基，将人类文明的大厦与资本彻底剥离了，这是天赐之机，这将会是人类从文明边界上收回一只脚的唯一一次机会。”
　　“这就是我为何效力于神的原因……但这个选择或许已经濒临失败了。如果今天我就要离世了的话，那么请你代替我，继续去寻找新的正确道路吧。”
　　“人类应当成为超人，成为最能体现生命意志、最具有旺盛创造力、超越自我、超越平庸的人。”
　　他燃起了打火机，将那微弱的火苗放在面前。
　　“你的前面是一片黑暗，
　　你的身后是人类文明，
　　你手中举着一个火把，
　　宇宙的冰冷要将它熄灭。
　　或许我们最终还是无法抵抗这一切，
　　但唯有它能照亮前路，
　　请让它燃烧得久一点，
　　再久一点。”
　　“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了，就总还会有希望的。”
　　赢重明的面前有三杯酒。他拿起了第一杯，洒向地面：
　　“一愿逝者安息。”
　　“二愿我心光明。”第二杯酒被洒下。
　　“三愿万民欢颜，万古长青。”第三杯酒也洒下。
　　赢重明站起来，他似乎穿过了影像，直视着卡尔的眼睛，平静地说：“那么，我要去赴死了，永别了，人类万岁。”
　　影像消失。
　　卡尔望着空荡荡的雪地，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默又看了眼头顶的星河，它是如此让人恐惧。
　　他说：“走吧，我们回阿瓦什。”
　　雪崩渐渐平息了，而下山路上的风雪也无法再阻拦他们的脚步。待暴风不再狂吼，他们也终于到达了探险队留下车辆的地方。
　　绝大部分车都已经被开走了，路上留下凌乱的车辙。卡尔简单计算了一下，假设每一个幸存者都带走了一辆珍贵的核动力越野车，在他们之前到达的幸存者只有225个人。这里还剩下12辆完好的车，卡尔与默便一人选择了一辆，往阿瓦什的方向开去。
　　路上的景象渐渐由风雪变成了卡尔熟悉的赤焰地狱，火光冲天。他们甚至追上了大河和清兮带领的幸存者队伍。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卡尔稍感安慰。
　　渐渐接近阿瓦什山谷，卡尔心中愈加急切与紧张。然而进入山谷后，一切的景象都面目全非。
　　山谷破碎，河流污浊，这里刚刚经历了大范围轰炸，地上尽是弹坑、废墟与焦土，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先代城市最后留下的一点痕迹也已经被碾平了。
　　卡尔与其他幸存者们还没走到地下世界的入口，就发现前方出现了大范围的塌陷和空洞——阿瓦什地下世界已经毁于一旦，88万人与88万种生活被掩埋，无数物种重归虚无，先代的知识再次寂静，那些如萨摩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像般的艺术品因而毁灭，他们长久以来为自己制造且心中时时牵挂的鸟语花香、阳光雨露也就此终结。
　　卡尔脑中“嗡”地一声，开始耳鸣。震惊、绝望与悲痛如潮涌般冲击着众人的心神。幸存者们失声痛哭，许多人近乎晕厥。
　　大河愤恨大吼：“是他！一定是他！”
　　默蹲下，抓起了一块残片，说：“他先我们一步回来了。”
　　看着阿瓦什的垮塌，他的眼前出现了光影重叠，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似乎回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拥有近乎预言般的直觉的那一天。
　　卡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是了，难怪刚刚我没有看见他……他从来都可以不遵从神的规矩，自然也不受那人的控制……”
　　清兮说：“只有他最清楚地下世界的薄弱之处，只有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摧毁这一切！”
　　默的眼角有两行泪无声落下，但他却并无哽咽，只是声音低沉：“对不起，我们回来得太迟了。我们应该再早些回来的。”
　　“啊！！！”大河目眦尽裂，仰天长啸，直至嗓音沙哑。
　　他大吼一声：“都他妈给老子别哭了！！救人！一定还有人活着！”他发疯一般冲向了废墟……
　　不知道几个小时过去了，挖掘工作仍在继续。不过在没有任何机械帮助的情况下，众人只能徒手搬开一块又一块的碎石。他们的手都血流不止了，可迄今为止却还没有任何一个幸存者出现。
　　这时，一道灯光打在大河脸上，他听见一声大吼：“什么人？！”
　　大河眯起眼，好不容易看清了这道光后面的人：“大卫！”
　　这是没有随探险队出发，而是留下来守卫山谷的防卫长大卫。大河激动地就要冲上前，然而……
　　“站住！”大卫身边出现了上百个人，都将枪口对准大河他们。
　　“这是……为什么？”大河问。
　　“我倒要问你们是为什么？是你们跟着将军一起出发的，可为什么他却带了一批战争机器回来摧毁阿瓦什？！你们投靠神了吗？！”
　　大河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他大急：“宇召在来到阿瓦什之前，就已经是审判者了！就像我们在圣城布下的伪装者一样，他也是神在阿瓦什的伪装者。我们这次的探险队也因他覆灭大半，就连山岳也牺牲了！”
　　听见山岳的名字，大卫有些犹豫了。
　　默说：“是他带着神来到光照之地，我们也险些全军覆没。这里的幸存者全都可以作证。”
　　大卫将枪口转向他：“你是宇召的儿子，我无法再相信你。”
　　卡尔上前一步：“我可以为他作证。”
　　大河连忙说：“卡尔是先代遗民的预言之子，你总该相信吧。”
　　其余的幸存者们也你一言，我一语地为他们作证。
　　大卫总算让人放下了枪。
　　大河忙不迭地跑过去：“大家呢？大家都逃出来了吗？你们还好吗？”
　　大卫摇头：“宇召的攻击让我们措手不及。他对阿瓦什的一切了如指掌，轻易就摧毁了山谷的大半防卫力量，并毁了地下世界。多亏罗瑟琳女士预警，我们才没有全部覆灭。”
　　大河的声音颤抖：“那……那我们还剩多少人？”
　　“我们只逃出来不到三千人，其余的88万人已经全部葬身地底了。我们搜救了很长时间，但也只找到几百人。检测仪器显示，底下已经没有任何生命反应了。”
　　默问：“你是说……即便加上我们，现在的阿瓦什也只剩下三千多人了？”
　　大卫点头。
　　众人很久都不敢相信的那个答案此刻终于摆在了眼前，许多人像是精神崩溃了一般，痛哭不已。
　　“大家现在在哪儿？”大河问。
　　“我们现在暂时驻扎在山谷的另一头。走吧，跟我来。”
　　山谷的另一端也是残破不堪。这里有许多临时搭建的帐篷，人群忙忙碌碌。大卫刚到营地，就有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说：“罗瑟琳女士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