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与太阳之子》Sun森森

5、第5章

　　随着九点的祈祷钟声敲响，伫立在污浊大雾中的高墙又在世人面前显现了。地狱风暴已经彻底远离了第二圣城，但萧条的气氛却没有远离。不过这里的人们并不在意这些，对他们来说，仁慈的神时刻都在指引他们。
　　一群风暴中不知躲在哪里的乌鸦开始出没，从圣城上空飞过，黑色的羽毛掉在一座神像的王座上。下面的人们齐喊着：
　　“我神创世，天启万物，致使世界不再混沌空虚。”
　　“我神仁慈，怜悯世人，赦罪人们免于灾厄祸患。”
　　“我神庇佑，给予我生，给予我死，给予我智慧。”
　　……
　　祈祷很快结束，卡尔36正要回到他的实验室，便瞥见窗外经过了几个穿着司法评议院白袍制服的人。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默走远了吗？
　　“叮”一声，手表型智能终端上弹出了司法评议院的通知——这两天的通知似乎格外多。
　　“第二圣城司法评议院发布Q279号通缉令：据司法评议院分析，有第二圣城公民帮助了异教徒逃脱。如有公民发现这位不敬神者，请尽快向司法评议院报告……”
　　卡尔36愣住了，语音提示之后再说什么，他就没听见了。他开始心跳加快，眼睛瞪大了四处乱瞟，脊背布满冷汗，手指不住地颤抖。
　　我……司法评议院发布了我的通缉令？
　　难道我……我已经被神厌弃了？！
　　他的恐惧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竟直达他的内心深处，比那地狱风暴更让他惶惶不安。
　　才仅是这一瞬间，就几乎要让他心志崩溃了。他猛然抬头，看着神的石像，瞳孔放大，散发出恐惧，浑身紧绷着，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双腿踉跄着一步步后退。
　　然而奇怪的是，卡尔36发现自己的心中虽对神无比愧疚，却并没有半点后悔的情绪在——这让他愈发痛苦。
　　神的石像斜倚在高高的王座上，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光是与那睥睨天下的威严正对着，就已经让他吓得寒毛卓竖、腿脚发软，不由跌倒在地。卡尔36诚惶诚恐，低下头颅，不敢再向神仰面。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险些又被台阶绊个趔趄，满头大汗地背对着神像落荒而逃。一边跑，一边仍旧感到芒刺在背。
　　跑回到实验室，卡尔36胡乱拨开了墙边那些他曾十分珍惜的机械零件，然后蜷缩在角落，嘴里念叨着：“我神仁慈，怜悯世人，赦罪人们免于灾厄祸患。”
　　他用衣袖揩去额头上的冷汗，开始用接近崩溃般的声音忏悔：“我的神啊，我心中愧悔，让您蒙羞，不敢向您仰面……”
　　神像的模样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占据他所有的心神，倏地张开双眸，爆射出仿佛亘古永存的苍莽气息，其中跃动的熊熊火焰向他袭来，将他的每一寸血脉缠绕，连角落中都震荡着凛凛神威。
　　卡尔36的喉头被惊惧哽住，再也说不下去。此刻，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背叛了神。
　　在这样的心惊胆颤中度过了一天，他失魂落魄地开车回到住所，然后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他的恐惧似乎也已经耗尽了，此刻心中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便麻木、呆滞地望着一尘不染的墙壁。
　　“砰砰砰！”
　　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响了，显然来者不善。
　　卡尔36安之若素，脸色没有一点儿变化，只是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站起来，冷漠地走去开门。
　　门口站着几个穿司法评议院白袍制服的人。
　　为首的魁梧之人冷声说：“我们是司法评议院的。卡尔36，司法评议院认为你昨天救了Q278号通缉令的异教徒，请跟我们走一趟。”
　　卡尔36仍是镇定自若，面色波澜不惊，他没有要反驳的意思，仅仅问了个问题：“大人，司法评议院为什么认为是我救了那个异教徒？”
　　那人轻蔑一笑，不屑地看着他：“神无所不知，无所不在。”
　　“呵……也是……”他缓缓地背过身去，往屋里走。
　　那人不悦地皱眉：“罪人，你想反抗神的旨意吗？”听他这么说，身后的几个白袍执法者便要冲进屋里。
　　“不，神的旨意是绝对的。”卡尔36淡淡地说，眼中的光芒如死灰一般。
　　“你知道就好。”那人目光凶狠。
　　卡尔36用双手恭敬地捧起桌上的《天启全书》，站到神像面前，抬头微笑着道：“神说，持有《天启全书》的人，可减罪刑。”
　　那人脸上阴晦下来，声音也变低沉了，威胁般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神的旨意是绝对的。”卡尔36偏头看向司法评议院的人，重复一遍。
　　那人张了张嘴，瞄那神像一眼，又不敢说什么，将反驳的话吞回肚子里。结果，他只好“哼”了一声，克制着喊道：“带走！”
　　卡尔36毫不抵抗，主动把双手伸出，任他们拷上。
　　司法评议院的人粗暴地把他往外推，他却毫不介意，脚步踉跄着，脸上倒是忽然大笑起来：“我神仁慈，怜悯世人，赦罪人们免于灾厄祸患。”
　　他的笑容十分苦涩，却依旧惹恼了司法评议院。那人咬牙切齿，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他背上。
　　卡尔36遭到重击，猛然摔倒在地。司法评议院的人长年受训，那人又格外魁梧、虎背熊腰，这一脚可不是好受的。卡尔36感到浑身的骨头都在剧痛，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面色通红。但他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
　　“你已经触犯了神的罪行铁律，竟然还敢如此狂妄！”一边说着，那人就狠狠地一脚踢在他肚子上。
　　卡尔36被踢得撞到了墙上，面容极度痛苦地扭曲着，五官纠结在一起。可他的眼神却是一片清静淡然，吃力地说：“我的神啊，我心中愧悔，让您蒙羞，不敢向您仰面……”
　　“不过是区区一个罪人！”那人又是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卡尔36咳出一口鲜血，挣扎着用被缚的双手想要将自己撑起来，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我的神啊……我有罪孽……不愿蛮横狡辩，只请求……神恩宽恕……”
　　那人重重一脚踏在他背上，将他踩回地面，咆哮着：“竟敢救那个异教徒！愚蠢得让我恶心！”
　　“我的神啊，在您指引的道路上……”卡尔36说着，感到钻心的疼痛，“我……我必遵从，决计不敢违背……”那疼痛不来自于身体，而是来自于灵魂。
　　那人还不解气，揪起他的领子，一拳打在他腹部。
　　无论遭受怎样的重击，卡尔36都未有一丝反抗，他只将这视作自己背叛了神而应得的惩罚，用尽了力气仍在忏悔：“我的神啊，我要向你坦白我的罪，道明我的恶……”
　　那人一拳接一拳地打在他身上，使他伤痕累累、痛苦万分。
　　走廊里持续回响着击打声和忏悔。那忏悔虚弱无力，夹杂着时断时续的咳血声，为空荡的地面染上了一层凄凉和悲哀的鲜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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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滴答”……
　　污浊的水滴从房顶的缝隙里滴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气。那些发了霉的灰尘在看不见的角落飘着，刚开始来的时候，卡尔36还难以适应，但是在这黑暗之处被关了十多天，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气味。
　　房顶距离地面足有十米多高，只有最顶上的小窗口透着一点烛光，闪烁不定。寒风从底下的门缝里灌进来，带着潮湿和阴冷的水汽，穿过他身上薄薄的囚衣，仿佛无孔不入，甚至钻进五脏六腑。
　　卡尔36瘫坐在角落，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低沉着头一动不动。若不是还有些极其轻微的颤抖在，便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这里肮脏无比的空气让他早些时候嗓子就咳不出声了，如今奄奄一息。随着他哆嗦而在地上不断“叮叮当当”响着的镣铐是囚室里唯一的声音。他的胡子很久没刮，头发也散乱着。与这些比起来，他的眼睛却更加无神和阴郁。
　　“砰”一声，他倒下了。他的喘息声很微弱，茫然地看看周围，眼睛却已无法捕捉自头顶上照射而下的十分阴森的烛光。循着水滴声，他一点一点、十分艰难地往前爬，地上尖锐的碎石则在他手臂和腿上都留下了细小的血痕。
　　他现在感觉不到这些。好不容易爬到那个散发着腥臭气的污水坑旁边，他用颤抖的手舀起一点水想要喝下，那些水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顺着脖颈流进早就污秽不堪的衣服里。
　　他终于用尽了力气，如刀割一般的刺骨寒意也无法使他清醒了。卡尔36趴倒在地上，脸浸没进污水坑。污水自他的口鼻倒灌而入，他却没能再挣扎着爬起来，无法摆脱这即将致死的痛苦窒息……
　　此时，那扇生锈的铁门被打开了，卡尔36恍惚中看见一丝光亮，有两个人影在向他接近。他被人抬了起来，粗鲁地扔到囚室门外的地上。
　　“罪人卡尔36，起来，司法评议院对你的审判就要开始了。”